第八十四章 微瀾
后宮里的秘密,除了那些極為隱蔽的,又或者是存了心要隱瞞的,根本就算不上秘密,尤其是發(fā)生了這么大的事,幾乎是半個時辰不到,整個建安的上層就知道皇帝陛下的后宮變天了。自從帝后逝世后就一直掌管后宮大權(quán)的柔貴妃用巫蠱之術(shù)詛咒陛下,被陛下奪敕妃位并打入冷宮,而由柔貴妃教導的七皇子殿下則是因為派人刺殺太子未遂一事,直接被陛下貶斥至江陵,并且陛下還下了死令,七皇子非得召不得回朝。 如此重大的兩件事,不僅在后宮引起了巨大的震蕩,就連前朝也因此起了莫大的波瀾。柔貴妃的父親謝大人連夜入宮,卻因為陛下拒見而在大雨中跪了整整一個時辰,與此同時和蕭相有關(guān)的王黨一派則是及時上書,言及謝家的惡行,要求嚴懲謝家。 然而對于兩方的角力,靈武帝卻沒有出面,他不僅拒絕接見謝賢,連蕭相的左膀右臂嚴尚書都沒有接見,讓那些原本心里有著隱約猜想的人一時間都紛紛摸不準皇帝陛下的心思。 蕭嫣然一點都不關(guān)心靈武帝是怎么想的,她只是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覺得很開心而已。身為蕭家姑娘,蕭家一家本就和謝家不對付,謝家出了事,她當然是開心的情緒居多。另外柔貴妃倒臺,蕭淑妃就可以說是后宮中最得意的人了,而她的姑母正是蕭淑妃。 所以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后,也不顧外面還下著大雨,她第一時間就跑到嫡姐蕭碧城的閨房中,同她說了這個消息。 “二姐二姐,你聽說了嗎?柔貴妃因為巫蠱之術(shù)的關(guān)系而被打入冷宮了!姜昱也被貶江陵!” 蕭碧城卻沒有她想象中的激動,她的眉眼微抬,掃了一眼蕭嫣然道:“阿然看看你,有點大家閨秀的樣子嗎?一點都不穩(wěn)重。” 被嫡姐說了兩句的蕭嫣然也有點不好意思,她整理了一下自己被雨水打到的裙角,然后還是頗為激動地道:“是我失態(tài)了,不過人家聽到這個消息馬上就來告訴二姐你了呢!” 聞言蕭碧城的婢女白鷺插嘴道:“姑娘早就知道了,四姑娘您可是知道晚了?!?/br> “是嗎?”蕭嫣然頓時臉色有些不好看,她瞄了一眼蕭碧城,見她面無表情的樣子,頓時訕訕道:“是我忘了,二姐向來通透,得到消息自然也是比我快的?!?/br> 對于她帶有酸意的自嘲,蕭碧城不置可否,她眉頭一挑,道:“便是柔貴妃倒臺,又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看你急成什么樣子?” 蕭嫣然的臉色愈發(fā)難看,卻仍犟著頭道:“可是柔貴妃倒臺了,日后宮里不就是姑母說了算了嗎?我激動一點又有什么錯的?” “錯!”瞪了她一眼,蕭碧城的眼神微閃,“宮里可不是一個后妃說了算的,說了算的是陛下!”頓了頓,她又問道:“你真以為但憑姑母和我們蕭家的力量就能扳倒柔貴妃嗎?” “難道不是嗎?”蕭嫣然不解。 “哼,”冷哼一聲,蕭碧城的笑容嘲諷:“如果不是陛下想要動一動謝家的話,你以為柔貴妃有這么容易倒下?” “二姐你的意思是?”蕭嫣然不是蠢笨的人,尤其她好歹也算是聽母親說起過王室和世家之間恩怨的,因此聽嫡姐這么一說,她多多少少明白了一些,不由得臉色就有些凝重。 “你知道就好,不用說出來?!笔挶坛堑坏?,又用警告的眼神看了她一眼,“這些消息,你也不要到處給我亂說,若是讓人知道你說漏嘴了,看父親饒得了你!” 臉色一白,蕭嫣然忙點頭。她本來是想和嫡姐分享自己的喜悅的,卻沒料到這后面還牽扯著如此深的東西,頓時就不敢妄言了,想了想,她便扯開了話題。 “二姐,過兩天就是你的生辰了,母親可說了要怎么準備嗎?” 照舊還是白鷺接口,只見她笑瞇瞇地道:“夫人的意思是要準備給姑娘大cao大辦一下呢,畢竟等明年姑娘就該及笄了,眼下正是時候給姑娘選個姑爺了呢!” “白鷺!”蕭碧城瞪了她一眼,“多嘴!” 雖然被姑娘呵斥了,白鷺的臉色卻不變,她笑著對蕭碧城道:“姑娘害羞了呢!” 一旁的蕭嫣然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的臉色有一瞬間的踟躕,卻還是很快就恢復了笑容,佯作好奇地問道:“母親可有人選了?” 這次的白鷺卻沒有答話,而蕭碧城則是看了她一眼后便垂下眸去,輕聲道:“婚姻大事,自然是由父親母親定奪了?!?/br> 點了點頭,蕭嫣然笑道:“我還以為二姐會看上裴公子呢,畢竟二姐你對裴公子的欣賞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呢!” 蕭碧城聞言臉色不變,語氣卻冷然了許多,“阿然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是在說我的不是嗎?”畢竟在大燮,男女之間的交往若是過度了的話,也是惹人口舌的。 蕭嫣然臉色一變,“怎么會呢?”她擺了擺手,訕然道:“二姐我不是這個意思?!?/br> “不管你是什么意思,這種話也不是你一個姑娘家應該講的!”蕭碧城皺著眉冷聲呵斥道。 訥訥地點了點頭,蕭嫣然這下不說話了,只不過她心里卻極為不悅,低垂的眼眸中有著復雜情緒閃過。 蕭碧城見狀,緩緩松開眉頭,然后揮了一下手道:“好了,要是沒什么事的話,你就回去休息吧,天色也不早了?!?/br> 聞言起身,蕭嫣然勉強笑道:“也好,那我就先走了,二姐你早點休息。” 蕭碧城點頭,蕭嫣然也就帶著丫頭走了。 等到兩人離開之后,之前一直表現(xiàn)得很活躍的白鷺這才皺著眉頭道:“姑娘,您為什么要告誡四姑娘呢?讓她在老爺或者老太太面前丟臉豈不是更好?” “說什么呢?!”走回軟榻上坐下的蕭碧城聞言橫了她一眼,“阿然畢竟是我一母同胞的meimei,怎么說都比其他三個要來得親近,我能眼看著她丟臉嗎?” “那是不能?!卑樈恿艘痪洌贿叾紫律韼褪挶坛悄笃鹜葋?,“不過我看四姑娘好像對姑娘的親事很上心的樣子,而且還老是說起裴公子來,您看她是不是喜歡裴公子呢?” “她?”蕭碧城嗤笑了一聲,她的容顏本就極美,便是如此笑起來也依舊無損她的美貌,“她以為她的那些小心思我會看不出來嗎?裴公子這般風清俊朗之人,她若是喜歡我也不覺得奇怪啊?!?/br> 白鷺聞言點頭,盡管她只是見過裴公子幾次,但也覺得他是一個極為俊美的男子,便是和自家大公子相比也絲毫不遜色呢!否則的話裴公子也無法得到姑娘的傾心。像她們家姑娘這般高傲的人,能看上裴公子,自然也就說明了裴公子的出色。 “不過姑娘,裴公子只是一個庶子,您說夫人會考慮他嗎?”突然想到這點的白鷺擔憂地問道。 蕭碧城的笑容頓時一斂,默默垂下眸去,“我的婚事如何,到底不是我自己能決定的,要看父親母親如何打算了,若是他們屬意旁人,我也沒有辦法?!?/br> 聽到這話的白鷺默然,她當然知道姑娘心中的無奈,可那也沒有辦法,裴公子雖好,但出身確實是太低了,配不上她們家姑娘。 “好了,這件事以后就不要再提了。”蕭碧城神情蕭瑟地道。 “喏?!陛p聲應了聲,白鷺復而默默垂下頭去,接著給蕭嫣然捏腿,也因此她并沒有看到自家姑娘眼中那一閃而過的復雜光芒。 屋里的燭火搖晃,倒映著兩人的影子。而屋外則逐漸雨歇,蕭嫣然的貼身婢女紅棠一手提燈一手撐傘,默默地跟她走著。 走了一段路,紅棠終于忍不住了,她開口問道:“姑娘,若是夫人看上了裴公子,要將二姑娘許給裴公子的話該怎么辦呀?” 蕭府中可不止二姑娘蕭碧城一人對裴公子有好感,不僅她們家姑娘喜歡裴公子,便是另外兩房的姑娘也有好幾個看到裴公子都會臉紅的呢!只不過她是他們家姑娘的婢女,自然心中是要向著四姑娘的。 想起嫡姐方才那嚴厲的樣子,蕭嫣然眼中閃過一抹nongnong的不甘,嘴上卻冷聲道:“二姐說的對,婚姻大事自然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裴公子既然沒遣人上門來說項,自然是對二姐沒意思了。而且二姐身為嫡女,自然不可能低嫁了,說不定父親早就有了自己的打算了呢!” 聞言的紅棠沒有說話,心中卻道:“可夫人向來疼愛二姑娘,若是二姑娘執(zhí)意的話,說不定這門親事還真有可能成,況且大公子不是挺看重裴公子的嗎?說不定他也會幫忙呢?”只不過看著姑娘陰沉的臉色,她的這些話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 蕭嫣然并沒有注意到紅棠的臉色,此時的她明顯已經(jīng)出神了。想起那個雖然總是不茍言笑,卻依舊俊美得不似人間之人的少年,她的心頓時就怦然跳動著,就連臉上也不由得染上一抹淺紅。 真是個極為出色的少年吶~ 裴霽可不知道自己莫明就被好幾個姑娘給看上了,此時他全部的心思都放在方才大哥說的話上。 “大哥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個消息?”皺著眉頭的裴霽道。 裴宗,也就是裴霽的大哥看了眼他,道:“是父親讓我告訴你的?!?/br> “哦?!?/br> 淡然應了一聲的裴霽就沒有其他反應了,這讓一直有所期待的裴宗不由得有些失望,“你難道沒有什么想法?” “想法?”裴霽不解,清俊的眉眼間有淡淡的嘲諷,“我為什么要有想法?就算是柔貴妃倒臺,也輪不到我裴家什么事?。∫币矐撟屖捈业娜酥比?,他們不是還有個蕭淑妃在宮里嗎?” “是嗎?”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裴宗的臉上滿是不信。然而面對他的目光,裴霽卻沒有絲毫變色,他同樣直視著他,最后還是裴宗主動挪開了視線,他聳了聳肩道:“好吧,不管怎樣,這件事情我可是告訴你了,若是父親問起來的話可別說我沒告訴你?!?/br> 裴霽認真點頭,“放心吧,我知道這件事了?!鳖D了一下,他轉(zhuǎn)頭看了眼屋外,又回頭道:“夜深了,大哥沒什么事的話也請回吧?!?/br> “也好,”看著他那張雖然板著但還是莫明好看的臉,覺得沒什么意思的裴宗從善如流,“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 “大哥走好。”裴霽低眉順眼。 “對了!差點忘了,”已經(jīng)轉(zhuǎn)身走了幾步的裴宗突然停住腳步,他回身又道:“蕭公子讓我?guī)Э谛沤o你,讓你記得過兩天去蕭府一趟,說是蕭姑娘生辰到了?!比绱苏f著,裴宗眼中卻是有著掩飾不住的嫉妒。 建安誰人不知蕭公子之名?蕭衡儼然就是他們年青一代中的領(lǐng)軍人物,這樣的人卻折節(jié)和裴霽這個庶子交好,更不用說有著傾城艷名的蕭家姑娘蕭碧城也看好他了。裴霽何德何能,竟然能得這兩人的青眼?就連自己那個素來眼光極高的父親,也頗為疼愛他這個姨娘生的庶子,這讓裴宗實在是看裴霽不順眼極了。 只裝作沒看見他眼中復雜神色,裴霽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多謝大哥告知?!?/br> “無妨?!睌[了擺手,裴宗懶得停留,他轉(zhuǎn)身干脆就走,很快就走得不見人影了。 片刻之后,一直沉默著的裴霽這才默默走過去把門關(guān)上,等關(guān)完門,他卻沒有直接進內(nèi)室休息,反而是走到窗邊推開了窗。 因為夜色已深的關(guān)系,窗外的情景都已看不太清,只能借著明滅不定的燈籠隱約看見一點。傍晚突然下的那場暴雨此時已經(jīng)停了,只不過雨后的濕意卻還在,被夜風一吹,就讓人覺得有些涼。 就這樣沉默地看著夜色,此時的裴霽卻是在思考裴宗帶來的消息。 關(guān)于巫蠱一事,只要是有點腦子的人就不會相信,以柔貴妃的身份會做出用這種事來,不僅是當朝,就算是放在前朝,巫蠱之術(shù)也是禁忌之事,柔貴妃本就是后宮第一人,她犯不著用這種手段來詛咒他人,更何況對象還是陛下。除此之外,他也相信柔貴妃不是這種人,他曾見過這個美麗的女人,知道在她溫柔和婉的背后隱藏的其實是有如竹節(jié)般的風骨,一如陳留謝氏幾百年來的祖訓。 而至于太子遇刺、七皇子被貶一事,或許是這位七皇子的存在感實在太弱,他之前都沒怎么注意他,所以對這件事也不怎么上心,而太子,只要沒死,他就依舊是太子,更加不用關(guān)心了。 因此,和這兩個消息相比起來,他更在意的是陛下拒絕接見王黨一派的官員一事,陛下拒見謝賢可以理解,可不見嚴大人卻奇怪了。 還是說,陛下并沒有完全下定決心要削弱世家呢?可這樣的話,就不會有之前這兩樁事情了。 陛下這樣做到底有何用意呢? 越想越覺得奇怪的裴霽眉頭深深皺起,只不過想了一陣子之后他又遽然驚醒,既然想不明白,暫時還是不要想了,等明日看看情況再說。 如是想著,裴霽突然想起裴宗后來所說的那件事,眼神頓時明暗不定,他突然從懷中掏出一支簪子細細摩挲起來。 簪子是檀木材質(zhì)的,上端雕著盛開的花朵,因為細微的關(guān)系看不清是什么花,但能看得出那花開得極為決烈,有一種攝人心魄的美。而且簪子通體烏黑,看上去還隱有一層光澤,明顯是時常把玩的樣子。 這支簪子正是裴霽在青州藏銀樓買下的簪子,當時他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態(tài)就叫住了王曦嫵,最后還因此買了這一支簪子。 只是直到現(xiàn)在他都沒有把它送出去,反而是一直收藏的房中,得了空的時候還會拿出來把玩一下,卻沒想到今日被裴鸞那妮子看見了,竟然問她是不是準備送給蕭姑娘的。 想到蕭嫣然,裴霽的眉頭稍稍有些放松,只不過在下一秒他瞬間又想起那張雖然稚嫩但卻已有風情的臉,頓時便又有些仲怔。 那個名叫阿嫵的姑娘,分明有一雙極為嫵媚的眼睛,不知為何卻總給人一種冷清之感,幽深得仿若古井,讓人根本看不透也想不分明,但若仔細看來,卻又能在其中看到燃燒的火焰,和他夢中的那雙眼睛一模一樣。 自打從青州回來之后,他就不再連續(xù)做那樣的夢了,只是偶爾還會夢見一些亂七八糟、如同片段一樣的東西,這些片段極為零散,最關(guān)鍵的是里面一直都有著這樣一雙眼睛,也有著這雙眼睛的主人,那張之前出現(xiàn)的容顏。 他也曾就這種情況詢問過專門的解夢先生,解夢先生的回答卻讓他有些懷疑。 前世今生這樣的話語,他從來是不信的,就像他不相信巫蠱之術(shù)真的能傷害到一個人一樣。 然即便是這樣,那個女子終究是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了淺淺的痕跡。 眼神晦暗地看了眼手里的簪子,裴霽最終還是把它收了起來。 此時的裴霽并不知道,有些種子,撒下后并不一定會馬上生長,而是靜靜地蟄伏,直到發(fā)芽的那一刻來臨才會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