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兩日。

    因?yàn)闇驿橄壬鲩T訪友去了的緣故，王曦嫵難得被放了假。不過就在她以為今日可以好好休息的時候，衛(wèi)氏那邊卻又派墨梅請了她過去，說是有客來訪，請王曦嫵過去見一面。

    剛聽到的時候王曦嫵還愣了一下，想起尤氏提到的突然出現(xiàn)在平原郡中的祁家人，她以為來人會是祁家的后人，卻沒想到在到了溯園正廳中后見到的，竟然是前日在百味居中那驚鴻一瞥的青衣男子。

    青衣男子的身后同樣站著昨日那個勁裝男子，只不過這勁裝男子今日換了一身普通的衣物，看上去倒更像隨從多一些了。

    王曦嫵愣住。

    衛(wèi)氏正笑瞇瞇地同那青衣男子說著話，看見她又招手把她喚了過去，然后摸著她的頭對青衣男子笑道：“這就是我那女兒王曦嫵，小名阿嫵就是她了。”

    王郗坐在衛(wèi)氏旁邊，原本應(yīng)該是公日的他今天竟然也沒去郡衙，反而是穿了一身輕薄長衫，灰藍(lán)的長衫因?yàn)榧舨镁碌年P(guān)系并不顯老氣，讓他整個人看上去年輕了不少，也極為文雅溫潤，和邊上一身淺藍(lán)軟煙羅裙的衛(wèi)氏顯得極配。

    看見愛女的王郗只是笑，并不插話。而王珣則是端端正正坐在衛(wèi)氏下首，也就是青衣男子正對面。

    青衣男子微微一笑，厚薄適中的唇瓣勾起清淺的弧度，“阿嫵?！?/br>
    男子的聲音聽起來低沉中帶有一絲清冽，落在耳中說不出的好聽。只不過聽到這個稱呼的王曦嫵明顯愣了愣，然后才不著痕跡地扭頭看自家父親。

    王郗淺笑著介紹道：“這是你青珩堂兄，前些日子才從陳留過來的。”

    陳留？那不是謝家宗族所在地嗎？還有青珩這個名字，王曦嫵使勁想了想，卻只有個模糊的印象，似乎是有這么個人，但具體他是干什么的就不清楚了。

    心里有一連串的念頭閃過，王曦嫵臉上卻不動聲色，對著眼前這個雖然有些瘦弱但卻極有氣質(zhì)的青衣男子福了福身，然后笑道：“青珩堂兄?！?/br>
    謝青珩淺笑似水，一雙眉眼溫潤如玉，“早就聽說舅父的女兒聰慧，今日一見果然如此?！?/br>
    大概是因?yàn)槟凶討B(tài)度溫和且眼神并不游離，所以他說的話就給人一種極為真誠的感覺，不僅讓衛(wèi)氏笑了開來，就連王郗和王珣眼中也不由得流露出笑意來。

    衛(wèi)氏一邊看著女兒在兒子旁邊坐下，一邊笑道：“阿珩你可別夸她，我們家這個可向來是個不省心的，你一夸她她可要嘚瑟起來了。”

    謝青珩笑：“舅母哪里的話？我看阿嫵堂妹可是知禮的很?！闭f著，他清淺的目光掃過王曦嫵，卻是對著她微微一笑。

    王曦嫵也回以一笑。

    衛(wèi)氏剛才也只是客氣而已，聽他這樣說，當(dāng)下也就不說了，臉上的笑容更加明顯。

    謝青珩卻起身對著王郗躬身行了一禮，“本來和舅父約好三日前見面喝個茶的，沒想到那日突然出了點(diǎn)急事，沒能去赴舅父的約，實(shí)在是青珩的不是?！?/br>
    王郗擺了擺手：“無妨，本就不是你的過錯?！?/br>
    衛(wèi)氏大抵也是知道些什么的，待王郗話音落下后也跟著說了一句：“就是，都是一家人，同你舅父還客氣什么？”

    謝青珩再鞠，“舅母客氣了。”

    三人言語間很是自然，倒是坐在一旁的王珣和王曦嫵兩人有點(diǎn)不太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可兩人卻知道眼下并不是出聲詢問的好時候，因此都安安靜靜地坐著，看著三人間的互動。

    本來兩人就是來作陪的，也沒有他們什么事，作壁上觀是最聰明不過的選擇。

    等謝青珩再坐下，王郗這才接著王曦嫵來之前的話題說起來，“阿珩這次來，可是家里有什么事讓你做的？”

    謝青珩一笑，“卻不是，只是難得身子好了，我便想到處走走而已?！鳖D了頓他又接著道：“本來也沒想好去哪里，只是母親那兒經(jīng)常說起舅父，因此就想著來看看舅父了?！?/br>
    他口里的母親卻是王郗的嫡姐王瑜，很早以前就嫁給了謝家三爺謝崌做正室，如今卻也是謝家三房的當(dāng)家主母了。王氏主家的關(guān)系都還和睦，王郗和嫡姐也算是親厚，只是兩人常年不見，如今聽他這么一說，便免不得露出一抹悵然之意來。

    “許久沒見二姐了，也不知二姐如今怎樣？”王郗嘆了口氣道。

    “母親身體不錯，和父親也和睦，家中并沒有什么事情來勞動母親的，舅父只管放心便是?！敝x青珩應(yīng)道。

    王郗點(diǎn)了點(diǎn)頭，“如此便好?！彪m然他也知道這話并不一定全是實(shí)話，多多少少肯定漏了點(diǎn)什么，但卻無心深究。以二姐的手腕，打理謝家的一支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兒，再說了謝崌待二姐也確實(shí)不錯，夫妻倆雖然不像他和阿宓那樣琴瑟和鳴，但也算得上相敬如賓。

    衛(wèi)氏笑著接口：“阿珩這段時間住在哪里？若是沒有地方落腳的話，不如就住你舅父這兒如何？”

    謝青珩笑答：“多謝舅母好意，不過外甥已經(jīng)有了住的地方，就住在明水山莊那兒。”

    明水山莊？王曦嫵一愣。她知道這棟莊子的名頭，就在她們家別莊附近，據(jù)傳莊子里有極為大片的桃林，在春日里頭從莊外就能看到那極美的精致，只可惜一直不知道是哪戶人家的，卻沒想到謝青珩竟然住在那里。

    衛(wèi)氏也微微一愣，“明水山莊？那不是在鹿鳴山嗎？”

    謝青珩含笑點(diǎn)頭，卻問：“舅母知道？”

    衛(wèi)氏頓時笑答：“自然，你舅父還有一些別業(yè)在鹿鳴山呢。”

    之前一直沒說話的王珣也開口道：“前段時間天氣熱的時候，父親還問過我們要不要去別莊住一陣子的，沒想到堂兄竟然也住在那邊。”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也帶著淺淺的笑意，看上去倒真有幾分貴公子的氣度。

    謝青珩回以一笑，只是這笑容卻淺淡了些許，眉宇間更是添了幾許悵惘，“那是父親早年置下的莊子，難得過來青州，也正好住在那里，算是緬懷父親了?！?/br>
    男子的氣質(zhì)本就極為清淡，此時他這般黯然的神情更是讓人覺得心疼，衛(wèi)氏頓覺唏噓，語帶憐憫道：“阿珩不要想太多了，四爺若是泉下有知，看到你如今這般樣子，定然也會覺得欣慰的?！?/br>
    謝青珩點(diǎn)了點(diǎn)頭，卻是很快收起了眉間那抹黯然，復(fù)而回到那種清淺溫潤的狀態(tài)。

    王郗和衛(wèi)氏并不想這個外甥傷懷，因此很自然地就換了別的話題說起來，而邊上聽了之前那番話的王曦嫵卻總算是想起了這位青珩堂兄的身份。

    謝青珩，名王孫，字青珩，謝家嫡子，卻并非是謝崌親子，而是謝家四爺謝晏的兒子，因?yàn)橹x晏死得早的緣故被過繼給了謝崌，于是便成了謝崌和王瑜的兒子。

    這樣的情況在別的世家大族中并不多見，但也不是沒有，弟弟死得早，做兄長的照顧侄兒也是正常。只是這位青珩堂兄卻是自幼體弱多病的，身子差得需要長年臥床，正是因?yàn)槿绱耍瑑奢呑蛹釉谝黄鹚紱]有對這位堂兄的多少印象，現(xiàn)在想起來倒是有些詫異了。

    眼前的男子看上去雖然確實(shí)削瘦了些，臉色也是病態(tài)的白皙，身上還隱隱帶著藥香，但還不至于到常年臥病的程度??？

    心中詫異了，王曦嫵便不免分了幾分心思去聽幾人的談話，卻沒想到正好聽到謝青珩開口提到金玉閣的拍賣會。

    “前兩天外甥在金玉閣看到一方不錯的印璽，正好想著可以送給舅父。”謝青珩微笑著道，然后卻是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站著的宗紹。

    宗紹識趣地從懷里掏出一個用黃布包著的東西。

    王曦嫵心下一跳，瞬間想到了什么。

    果然，只聽得謝青珩笑道：“這方山河璽是外甥拍下的，聽說舅父愛好收藏金石，正好請舅父點(diǎn)評一下?！?/br>
    他說著，宗紹卻是走到王郗面前把山河璽放下，順道解開了外面的黃布后又退回原位。

    聽到山河璽三字的時候，王郗的神情微動，等他真正看到這方散發(fā)著七彩毫光的印璽時這才微微一愣，皺著眉問道：“七彩封門青？”

    他說這話的時候還有那么幾分不確定，但等看到謝青珩笑著點(diǎn)頭時，心中也免不了多了幾分好奇之意。然而也緊緊只是好奇而已，驚喜什么的全然沒有。

    七彩封門青確實(shí)珍貴，但他卻不是那種一見到珍貴之物就丟了理智的人，以他的見識當(dāng)然知道一方七彩封門青的印璽能炒到何種價格。正是因?yàn)槿绱?，他的眉頭才會皺起，便是謝氏的富裕不下王氏，但如此的出手是不是也有點(diǎn)過了呢？

    衛(wèi)氏卻是聽王曦嫵講過那日金玉堂的事的，因此見謝青珩把這方印璽拿出來后也有點(diǎn)詫異，“沒想到那日竟然是阿珩你拍下了這山河璽。”

    謝青珩眉頭微動，跟著詫異地看了衛(wèi)氏一眼，“難道舅母那日也去了金玉閣的拍賣會嗎？”

    衛(wèi)氏搖頭笑道：“不是我，是阿嫵，那日她代我去了拍賣會。”

    謝青珩于是看向王曦嫵，王曦嫵對著他淺淺一笑，然后便又垂下眸去。

    謝青珩眼中閃過一抹興味，卻回頭看衛(wèi)氏，“原來如此，早知道阿嫵堂妹在那里的話，我就應(yīng)該早點(diǎn)和堂妹認(rèn)識一下的?！?/br>
    衛(wèi)氏笑笑，沒接話。

    謝青珩也沒在意，這話本就是客氣話，誰能知道那日隔壁包廂中的女子聲音竟然就是這個算不是熟的堂妹呢？

    以謝青珩的智商，當(dāng)然很快就能猜到王曦嫵的位置，王家姑娘怎么可能在外面拋頭露面？當(dāng)然是要在包廂里面的了。

    倒是王珣有些好奇地看上放在桌面上的印璽，之前聽meimei說了山河璽的樣子，只是現(xiàn)在看來，也沒有神奇到哪里去嘛！

    不動聲色地撇了撇嘴，王二哥又默默地收回了視線。

    王郗拿起山河璽端詳了一陣子，片刻后才突然問道：“這封地的字莫非是出自白石子老人之手？”

    謝青珩贊道：“舅父果然好眼力，周先生也說是白石子老人的手藝?！?/br>
    王郗挑眉：“四象學(xué)館的周先生？”

    謝青珩點(diǎn)頭，然后又笑道：“我知道舅父喜歡收藏金石，如今這方山河璽便算作外甥的見面禮好了?！?/br>
    誰知王郗卻是把山河璽一放，然后認(rèn)真道：“阿珩你客氣了，如此珍貴的印璽我可不能收?！?/br>
    衛(wèi)氏是這山河璽花了五千兩黃金的，因此在這個關(guān)口也是跟著幫腔：“你舅父說的是，阿珩你是第一次上門，只有長輩給后輩見面禮的，哪有后輩給長輩見面禮的？你這樣不是折煞我們嗎？快快收起來才是?！?/br>
    謝青珩神情不變，眼看著王郗把山河璽包起來交給身旁的侍女退了回來，他依舊是清潤地笑著，“是外甥考慮不周了，不過這樣，正好我從陳留那邊帶了些特產(chǎn)過來，隔日再給舅父舅母送過來罷?！?/br>
    王郗這才微微頷首，衛(wèi)氏也跟著笑起來，“這樣才對，你舅父喜歡金石，我可不喜歡，和這什勞子的印璽比起來，你舅母我還是更喜歡特產(chǎn)一些?！彼坪跏窍肫鹆耸裁?，她頓了頓才接著道：“以前二姐也有讓人送過來過，如今想起來那松茸的味道還真是讓人挺懷念的?！?/br>
    松茸是陳留那邊的特產(chǎn)，但在其他州郡卻不怎么出名，衛(wèi)氏這么說，顯然是真的喜愛松茸了，這番話說得也是真心。

    謝青珩于是笑笑，“舅母若是喜歡，到時候我讓人多送些過來就是，正好之前母親有提起過說舅母喜歡松茸的?！?/br>
    衛(wèi)氏頓時面露驚喜，“我當(dāng)時也不過是就那么一提而已，沒想到二姐竟然還記得?！?/br>
    謝青珩笑道：“舅母和母親感情好，舅母的喜好母親自然是記得的。”

    衛(wèi)氏笑，又和他聊起一些家長里短的，王郗就坐在邊上聽著，偶爾插幾句。至于王珣，同樣是認(rèn)真聽著，此時的他一點(diǎn)都沒有在王曦嫵面前那混不吝的樣子。

    唯有王曦嫵心底暗自舒了口氣。之前謝青珩把山河璽拿出來的時候，她差點(diǎn)心都提起來了，唯恐父親會把它收下，如此一來說不定她們家就得再遭一次賊。

    幸好只是她多想了，以父親的為人，自家女兒孝敬的東西會收，但旁人的就不一定了。再說了邊上還有母親幫襯著，她從來不覺得自家母親是沒有想法的，相反，母親的心思也是深了去的，否則又怎么能在青州的那些誥命貴婦中得了好去呢？

    不過饒是如此，王曦嫵還是有些懷疑謝青珩的用意。五千兩黃金買下來的東西，就這樣送了旁人，就算這個人是他名義上的舅父，若是這樣還沒有什么目的的話，說什么她都不會相信的。

    所以即便謝青珩渾身都散發(fā)著一種通透的氣質(zhì)，給人感覺很無害，但王曦嫵怎么都覺得眼前這個男人深沉得很。

    抱著這種提防的心態(tài)，王曦嫵看著謝青珩和父親母親之間的互動，好不容易又過去了一段時間，衛(wèi)氏問了一下時辰，便對謝青珩道：“時候也不早了，一會兒午飯就在這兒吃吧，阿珩有喜歡吃的什么都只管告訴舅母就是，舅母讓人給你做去?！?/br>
    謝青珩也不推辭，應(yīng)下了衛(wèi)氏讓他吃飯的話，只說隨意便好。

    他身后的宗紹卻突然插嘴：“好叫夫人得知，公子因?yàn)樯眢w不好的緣故，瀘醫(yī)囑咐了只能吃清淡的……”

    話未說完便被謝青珩打斷，“宗紹！說什么呢？！”

    看著自家主子臉上明顯變得嚴(yán)肅起來的神情，宗紹識趣地閉嘴了。

    王郗卻眉頭微皺道：“阿珩，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既然瀘醫(yī)這樣說了，你就應(yīng)該直說，舅父這里又不是別人家，有什么不能說的？”

    衛(wèi)氏也跟著自責(zé)道：“是舅母的不是，差點(diǎn)忘了你身體還弱呢，還是你這個隨從提醒得好?！?/br>
    謝青珩苦笑了一下，卻沒有再說什么。

    衛(wèi)氏于是走了，走的時候當(dāng)然叫上了王曦嫵。畢竟之前喊女兒過來只是讓她見上這個堂哥一面而已，見過了自然也就好了。

    離了待客的偏廳后，王曦嫵這才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問起謝青珩的來歷來，衛(wèi)氏也就同她說了，末了才嘆了口氣道：“你這位青珩堂兄也是個可憐的，之前身子就一直沒好過，便是現(xiàn)在看來，也是個體弱多病的。”

    王曦嫵聽她話中隱含的憐憫意味，頓時知道日后見到這位堂兄的時候要如何交往了，恐怕她的父母親都對謝青珩帶有一絲親厚。到底是二姑母的孩子，雖然是繼子，但也不能怠慢了他去。

    心中暗嘆，說實(shí)話，王曦嫵對謝青珩的了解不多，父親和母親能作出這樣決斷，想來應(yīng)該是要比她想得多吧。

    稍稍安下心來，王曦嫵便跟著衛(wèi)氏去了客廳休息，中午既然是要在溯園吃飯的，她也就懶得回自己院子去了。

    因?yàn)轭櫦芍x青珩身體的緣故，一餐飯吃得極為清淡。席面上也因?yàn)橛兴诘木壒剩患胰四醯刂v究起食不言來。

    等用過午膳，謝青珩終于提出要告辭了。王郗也沒攔著他，只說日后有什么事情記得找他，衛(wèi)氏也跟著說讓他常來。

    謝青珩笑著應(yīng)下，走之前還沒忘約定明日就把特產(chǎn)送過來。

    王郗微微頷首，衛(wèi)氏也只是笑。

    王曦嫵和王珣一道乖乖地和他道別。

    謝青珩微微一笑，向王郗衛(wèi)氏行了一禮，然后帶著宗紹走了。

    看著兩人離開的背影，尤其是青衣男子卓然出塵的身影，王曦嫵眼中閃過一抹暗光，一閃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