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埋伏
玄鐵打造的車轱轆緩緩滾動在略微有些崎嶇的路間,但卻因為馬車本身的抗震性卻顯得極為平穩(wěn)。 安靜的車廂中已經(jīng)點起了琉璃宮燈,青銅香爐里的香依舊默默焚燒著,淺淺的蘇合香中還混雜著一股極淡的藥香,聞起來極為迷離。明滅的燭火下,謝青珩的臉顯得并不是那么分明,他的神情淡然,眉間卻是極為常見的倦色。 宗紹的臉色卻有點難看,不只是他,就連向來是笑瞇瞇的云暮此時也沒了笑意,孤竹渾身上下更是散發(fā)著一股鋒銳的氣勢。 還是云暮最先開口,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正閉目養(yǎng)神的謝青珩,然后壓低了聲音罵道:“沒想到這幫家伙膽子竟然這么大,一個個的都不把主家放在眼里!那些貪墨的銀兩差不多都有普通店面半年的收入了吧!” 她這么生氣是有原因的,下午和公子一起去choucha了西市那幾家鋪子的情況,沒想到choucha了四家,竟然在兩家的賬簿上都發(fā)現(xiàn)了做假賬的現(xiàn)象,當時差點就沒把她給氣著。她本來就在賬房這方面有著格外敏銳的嗅覺,那些做假賬的能瞞得了她去?一眼就看出來那些賬面中存在水分了好嗎? 倘若是稍微有些水分也就算了,最關鍵的是那上面的數(shù)字實在是和實際情況差太大了,尤其是知味觀,至少有三成的進項被隱瞞了下去! 這樣的情況她怎么能看得下去?當然是馬上告訴了公子,然后看著公子發(fā)落了那兩家鋪子的管事。 一下午的功夫,幾人也就光折騰這件事了。 或許是因為被揪出了有貪墨的情況,公子的心情也不是特別好,一下午的時間都沒怎么說話,便是現(xiàn)在回了車上,也都一直不發(fā)一言,這讓她實在是有點擔心,所以才想著特意出聲來看看公子的態(tài)度。 她一開口,宗紹也跟著道:“主子,那幾個家伙還要不要再好好處理一下他們?” 他說的那幾個家伙就是被查出來的貪墨了的管事,公子之前也只是革除了他們的職位,把他們放到了下面做一些苦活,并沒有多加懲罰。這樣子的處置在他看來還是有些輕了,背主的人應當受到更重的懲罰! 眼中閃過陰鶩的光芒,但當宗紹的目光落到青衣男子身上時卻又驟然變得溫柔起來。 兩人說到了這種地步,謝青珩也不得不緩緩睜開了眼睛,搖了搖頭嘆道:“暫時就這樣吧,他們已經(jīng)丟掉了自己的飯碗,日后說不定還會有那些以前的仇人來打壓他們,這樣的處置已經(jīng)不算輕了?!?/br> 男子的語氣淡然,但是不知為何竟然給人一種莫名的寒意,讓跪坐在他身前的云暮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倒是孤竹的臉色不變,她甚至沒有露出詫異地神情來。和云暮認為自家主子是個溫和的人不同的是,她卻清楚地知道眼前這個青衣男子實際上再冷情不過,他不是沒有更嚴厲的手段來處置那些人,而是根本沒有把那些人放在眼里。 因為不重要,所以不在乎。就像對于螻蟻,任何一個正常人都不會施以更多的關注,他們的主子實際上正是這樣一個人。 心中暗嘆,想起自己跟在主子身邊的這幾年,似乎都沒有看見主子在乎過什么東西,他永遠都是一襲青衣,清淺得根本不像人間之人,反而更像謫仙,淡漠地觀察著這人世,卻極少參與進來。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謝青珩的指尖一談,然后道:“對了,藏銀樓的芮管事,和陳留那邊的總店溝通一下,年底之前記得把她調回去罷?!?/br> 云暮愣了一下,卻是馬上反應過來,“知道了公子?!辈劂y樓在choucha的四家鋪子里算是好的,雖然也有一點點水分,但相較起其他兩家來已經(jīng)是好上太多了。 水至清則無魚,這個道理云暮也是懂的,所以對于自家公子想要提拔藏銀樓的那位芮管事,她也是可以理解的。 謝青珩并不知道手邊的這個大丫鬟是這么想的,當然即便他知道了也不在意,他懶得解釋之所以這樣決定的原因只不過是因為他曾經(jīng)有過那樣一個許諾罷了。 閉上眼睛的謝青珩不再多想。 等他再次睜眼,卻已經(jīng)是回到了明水山莊,莊子里面燈火通明,莊外的屋檐上也掛著兩個明晃晃的大燈籠。 孤竹扶著他從車廂里出來,而等他一下車,馬上就有一身勁裝的侍衛(wèi)上前稟告。 “主子,蛇出洞了!” “哦?”謝青珩挑眉。 宗紹則是皺著眉頭在邊上道:“詳細說!” 那侍衛(wèi)也不含糊,三言兩語就把事情交代了清楚,“主子早上一出門,就有人從西側園門翻了進來,被正好埋伏在那邊的弟兄們給發(fā)現(xiàn)了,我們和他打了起來,但還是沒能留住對方?!?/br> 眉頭皺得愈發(fā)緊了的宗紹問:“一個人?” 侍衛(wèi)答:“沒錯,只有一個人?!?/br> 宗紹頓時大怒,“這么多人都攔不下一個人?你們是干什么吃的?!” 那侍衛(wèi)身子一抖,臉上卻露出羞愧的神情來,“對方的身手太高,一進來就發(fā)現(xiàn)我們的埋伏了,他又一心想逃,兄弟們實在是沒有辦法?!?/br> 聽了他的解釋,宗紹的臉色這才舒緩了一些,不過還是問道:“身手高,有多高?” 侍衛(wèi)訥訥,“……和大人您的身手不相上下吧,大概……” 宗紹頓時揮了揮手,又緊跟著問道:“知道對方是什么人嗎?” 侍衛(wèi)搖頭,“不過我們剛好割下了他衣襟的一角?!闭f著他把一塊藍色布條呈了上來。 宗紹接過一看,果然是從衣襟上割下來的,藍色紋金暗緞的布料上一段還包有藏青色厚緞滾邊,和那日跟蹤他們之人穿的似乎一樣。 只是這樣的衣飾,顯然不是普通人能穿得出來的。 宗紹的眉頭緊皺,冷冷問道:“去查了嗎?” 侍衛(wèi)趕緊答:“已經(jīng)去查了,只不過需要一點時間,如果直接是成衣鋪里面買的還好查,但如果是人家做的,那就有點難度了。” “從布料上查起?!崩淅涞乜戳怂谎?,宗紹的回應極為冷漠:“我不管你們怎么查,我要看到的只是結果,包括對方的身份、落腳的地方,這些你們都必須給我查出來!” 侍衛(wèi)趕緊應了一聲“是”,等宗紹揮手讓他退下去后,他的臉上才露出欲哭無淚的神情來。大人永遠都是這么強人所難有木有?身為下屬的他實在是太可憐了! 邊上的謝青珩看著宗紹交代下屬的場景,什么都沒有說。 倒是孤竹冷冷提醒了句:“別忘了加緊人手的事,只要東西還在公子手里,對方就不會那么容易放手。” 宗紹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 謝青珩這時才又開口,“這段時間辛苦就你們了?!?/br> 宗紹幾人連連搖頭,“不辛苦?!?/br> 謝青珩則是擺手,“好了,先進去罷?!?/br> 男人的聲音在山風中模糊開來,寂靜的夜色此時格外清涼。 —————————————————————————————————————————————————————————— 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 滄溟先生訪友還沒有回來,王曦嫵應陸經(jīng)綸邀請去了陸府府上。 前段時間一直比較安靜的陸府今兒頗為熱鬧,王曦嫵從自家馬車上下來的時候就看到另外三輛馬車停在陸府門口。 沉檀攙著她,皎碧則是站在前面伸手來扶。 王曦嫵抬頭看了眼日頭,然后緩緩地垂下頭。 身后傳來衛(wèi)離離的聲音:“看上去陸jiejie似乎不止請了我們呢?!?/br> 王曦嫵點點頭,不說話。 兩人不是第一次來陸府,陸府的管事也認得州牧大人家的姑娘,看見她們馬上就迎了上來,“王姑娘、衛(wèi)姑娘,您二位可來了,大姑娘在里面等您呢!請隨小的進來?!闭f著便把她們迎了進去。 到了陸經(jīng)綸住的菩提閣,王曦嫵就聽到里面隱隱的談話聲,似乎有秦微云,還有孫婉婷的樣子。 守在閣外的管事嬤嬤看到她們兩人,趕緊向兩人行了一禮,然后對屋里通報道:“大姑娘,王姑娘、衛(wèi)姑娘來了?!?/br> “趕緊請進來吧?!崩锩?zhèn)鱽黻懡?jīng)綸的聲音。 兩人于是進屋。 果然除了陸經(jīng)綸之外,王曦嫵還看到方才聽出來的秦微云和孫婉婷兩人,以及許久未見的韓薇。和兩人上一次見面時相比,今日的韓薇一掃之前的陰沉,變得開朗起來,王曦嫵看她精神奕奕地坐在陸經(jīng)綸邊上,臉上的笑容也頗為明顯。 看見王曦嫵,她甚至對她露出一個笑容,雖然這個笑容看上去不怎么自然。 王曦嫵回了她一個淺淺的微笑,心里卻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韓薇她這是感謝自己之前那番點撥呢。 前兩個月傳的沸沸揚揚的都尉大人家嫡女和那位應家表公子的婚事最終還是沒成,這讓原本以為可以攀上韓家的應家很是不爽,甚至放出韓家姑娘嫌貧愛富、一心想攀高枝的閑話來,后來卻因為韓都尉的強勢打壓不得不偃旗息鼓。 至于那些流言,韓薇表示她一點都不在乎,只要能不嫁給戴兆倫那個紈绔,她完全不在意這樣的閑話。 閑話有自己的幸福重要嗎? 當然沒有,所以這個問題根本不是問題。 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會覺得王曦嫵難得順眼了些。 “阿嫵來了?”率先出聲打招呼的是孫婉婷。 王曦嫵對她笑笑,然后又看了眼秦微云,“孫jiejie,秦jiejie,好久不見了呢?!?/br> 秦微云微微一笑,“阿嫵?!?/br> 孫婉婷則是更親熱些,“你還好意思說,這都多長時間沒來看我了?” 王曦嫵頓時笑得靦腆,卻也沒有推脫,“是我的不是,應該多去看看孫jiejie的。” 孫婉婷頓時翻了個白眼給她,“算了吧,前段時間這么熱的天氣,要是把你給熱著就是我的不是了,指不定到時候我爹還要受到州牧大人的批評……”話未說完,連她自己都笑出聲來。 這個梗雖然沒什么新意,但整個平原郡誰不知道州牧大人最是疼愛這個女兒?韓薇和秦微云頓時掩嘴輕笑,陸經(jīng)綸臉上的笑意雖淺,但還是能看得出來的。 王曦嫵也跟著笑,一邊又自然而然地帶著衛(wèi)離離隨意找了個位置坐下。 陸經(jīng)綸看著她笑道:“差點以為你不來了呢?!?/br> 王曦嫵也淺淺笑著:“怎么會呢?陸jiejie相邀,我怎么敢不來?” 韓薇卻出聲:“你怎么不敢?以前我邀請你的時候你不也有不來的嗎?” 這話說的坦然,甚至有些諷刺的意味,但王曦嫵卻知道對方?jīng)]有惡意。唇角一勾,她懶懶笑著,卻沒有接話,這讓原本擔心兩人會因此吵起來的秦微云松了口氣。 然而松口氣后就是好奇,阿薇和阿嫵什么時候能這樣和平相處了?難道是在她不知道的時候發(fā)生了什么? 孫婉婷也跟著岔開話題,“阿嫵來了,經(jīng)綸你請的人也都齊了吧?” 陸經(jīng)綸輕笑著點頭。 王曦嫵卻心中一動,目光微閃。陸經(jīng)綸居然沒有邀請傅淳霜,這又意味著什么? 卻聽陸經(jīng)綸接著道:“大家很久沒有聚在一起了,我想著難得天氣涼爽了下來,正好聚一聚,賞賞花之類的?!?/br> 韓薇是個直爽的,聽了這話便問道:“這個時節(jié)有什么花好賞的?荷花也都謝了?!?/br> 陸經(jīng)綸答道:“園子里白平開得正好,所以才想請了你們過來的?!?/br> 孫婉婷接道:“經(jīng)綸若是能給我們煮壺茶的話,那想來會更好?!?/br> 秦微云也笑瞇瞇地附和:“婉婷說的對,自從上次欣賞過經(jīng)綸你的茶藝之后,我就一直念念不忘呢?!?/br> 陸經(jīng)綸從善如流,“既然你們都這么說,一會兒我煮給你們還不成?”說著便回頭吩咐婢女去準備煮茶的用具。 又跟著聊了幾句,陸經(jīng)綸就提議去后園看白平,王曦嫵幾人當然沒有意見。 六人出了菩提閣,后面還跟著各家的婢女,頓時人群便顯得龐大了起來。 一邊走著,王曦嫵還和孫婉婷聊著。 “最近都忙著什么呢?也沒怎么見你出來走動?”這次孫婉婷是真心實意發(fā)問的。 王曦嫵淺淺答道:“父親給我請了個先生,每天忙著學習,哪里有時間出來玩?” 孫婉婷頓時給了她一個憐憫的眼神。 王曦嫵反問道:“孫jiejie你呢?你看上去好像瘦了一些的樣子,莫非是忙壞了?” 孫婉婷嘆了口氣,“別說了,說多了都是淚,這段時間被我娘逼著減肥呢!” “減肥?”王曦嫵愣了一下,“為什么?我覺得孫jiejie你這樣就挺好的呀?!?/br> 孫婉婷苦笑,“哪里好了?” 王曦嫵認真道:“孫jiejie你其實不胖,只是臉看上去稍微圓了一點,但是圓圓的看上去有福相啊?!?/br> 孫婉婷還是嘆氣,“可我娘不這樣覺得,非得讓我把臉給減下來,還不讓我吃零嘴了!” 這下?lián)Q王曦嫵憐憫地看著孫婉婷了,她知道孫婉婷愛吃,尤其是零嘴什么的,所以這樣的決定對她來說一定很痛苦吧。 想了想王曦嫵問道:“之前不都好好的嗎?怎么突然就讓你減肥了?” “說什么年紀到了,讓我少吃一點,這樣才好把我嫁出去。”孫婉婷幽幽地看了王曦嫵一眼,“你說為什么那些男子就喜歡瘦點的美人呢?像我這樣的難道是嫁不出去了嗎?” 大概是孫婉婷的神情太過可憐,王曦嫵頓時失笑,笑了一陣子才認真道:“如果我是男子的話,我就喜歡孫jiejie這樣的,女子總要稍微有點rou才好看,而且孫jiejie你還做得一手好菜?!?/br> 孫婉婷繼續(xù)嘆氣,“只可惜你不是男子?!?/br> 說完兩人對視一眼,然后相視而笑。 聽到兩人笑聲的秦微云問道:“你們倆說什么呢?這么高興的樣子?!?/br> 王曦嫵笑著答:“孫jiejie說她被她娘親逼著減肥呢,我正在取笑她?!?/br> 秦微云頓時也笑:“難怪我看婉婷你好像瘦了些。” 韓薇點頭,“我也覺的?!?/br> “好吧,那說明我的減肥計劃還是有效果的?!睂O婉婷有氣無力作苦臉狀,“可惜了我那些點心,每次做好都只能看不能吃?!?/br> 王曦嫵臉色頓時一正,“孫jiejie,這便是你的不是了,做了好吃的怎么能忘記我們呢?你不吃我們可以吃??!” 秦微云也連連點頭,“就是就是?!?/br> 孫婉婷只好妥協(xié),“好吧,下次你們去我府上,我做給你們吃怎么樣?” 其他人連道大善,然后又笑開。 說說笑笑間就走到了陸家后園,王曦嫵還記得去年冬天的時候在這里賞梅,此時梅花未開,唯有一池的白平開得正好。 陸家下人早就在歸云亭中準備好煮茶的用具,陸經(jīng)綸領著幾人到了亭內,然后就慢悠悠地開始準備煮茶。 和上次她在大家伙兒面前表演茶藝相比,此時的陸經(jīng)綸顯然要更隨性了點,估摸著是因為沒有長輩的緣故。 即便如此,她對待茶道的態(tài)度依舊很認真,煮起茶來不言不語,清淡而又通透。 被她這樣的氣息所感染,剩下幾人說話的聲音都不由得放輕了點。 就在陸經(jīng)綸一壺茶煮到二沸的時候,歸云亭下卻傳來男子的聲音。 “經(jīng)綸,有客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