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九章 驟雨(二)
一場偶遇把謝青珩的腳步滯留在王府后院的涼亭中,眼前的女子青絲如黛,眉眼間卻帶著慵懶而又蕭瑟的意味,一身白衣襯得她身形瘦弱,但在煙雨為帷的幕布下,卻像是水墨間的一道留白,帶著淡淡的禪意。 兩人聊了這小半年時間的事,自打王曦嫵及笄時,兩人在青州見過,此后到還真沒有再相見,于是短時間內(nèi)聊得東西也多,直到沉檀來找,時間已經(jīng)過去差不多半柱香的功夫了。 明明姑娘說是出去走走散散心,沒想到過了這么長時間還不回來,再加上眼下還下著大雨,姑娘出門時又沒帶傘,沉檀心里著急,最終還是叫上皎碧幾個各自撐了一頂傘出來找姑娘,于是正好在后院的涼亭中見著了。 只不過涼亭中突然出現(xiàn)的謝七爺?shù)故亲屗读艘幌?,回過神來后馬上同謝青珩見了禮,然后看著王曦嫵長出了口氣,“姑娘這么長時間沒回去,奴婢還以為姑娘不知道去哪里了呢!” 王曦嫵對著她笑了笑,“被雨困住了,正好在這兒躲躲雨,結(jié)果遇到了青珩堂兄,一說話就忘了要回去了呢?!?/br> 沉檀無奈,只是笑著不再說話。而謝青珩見狀則是緩緩起身對王曦嫵道:“既然你的丫頭都找過來了,那我也就不多留了,你還是趕緊回去吧,外頭還是挺冷的?!?/br> 可不是嗎?雖然時節(jié)還是七月,但下雨了必然是要夾著風(fēng)的,尤其是方才雨大,風(fēng)勢自然也就大了,王曦嫵穿得單薄,衣擺也有點被雨絲打濕,要是再繼續(xù)吹風(fēng)下去,指不定會著涼也有可能。 他這么說著,王曦嫵自然跟著起身,臉上露出一抹遺憾,口中說道:“下大雨的,也不方便留堂兄吃飯,什么時候堂兄要是有空了,可以多來大哥家坐坐?!?/br> “放心吧?!敝x青珩微微一笑,“或者你要是閑著,也可以到我那兒走走,眼下我正好就住在鳳白山上的莊子里,那里過段時間紅葉還是挺不錯的?!?/br> 王曦嫵回他一笑,柔柔地就應(yīng)了下來,“那好,什么時候我要是興趣來了,就去堂兄你地方叨擾一下,只要堂兄別嫌我煩就是。” 謝青珩繼續(xù)微笑,“自然不會?!?/br> 兩人沒有再繼續(xù)寒暄下去,謝青珩在宗紹的護持下離開了,一前一后兩道身影在雨里看上去還是帶著點寒意。而王曦嫵則是在原地站立了片刻后,又深深看了眼謝青珩離去的方向,這才扭頭看向沉檀,“走吧?!?/br> 方才和謝青珩的談話中,青珩堂兄又透露了不少消息給她,她要回去想想該如何理清這些消息。畢竟過不了幾天等秋山宴結(jié)束后,她也該準備回青州了,在回青州之前,建安的這些事情她能處理的也該盡量處理了。 沉檀于是撐起了偌大的黑油紙傘,主仆倆也像方才謝青珩與宗紹一樣,一前一后地離開了涼亭。 ———————————————————————————————————————————————————— 出了王府,又上了等候在外頭的馬車,馬車里的云暮眼見主子身上的衣裳有濺濕了的痕跡,不由得拿出兩塊干凈的布來給他擦了擦衣服上濕掉的地方。而在車廂里面煮茶的孤竹則是正好到了一杯姜茶給謝青珩,“主子,姜茶?!?/br> 她不大愛說話,若是換成別人至少一句話要說得完整些,可偏偏她就兩個詞,臉上的表情更是一如既往的木然。熟悉了她這幅性格的謝青珩微微一笑,從善如流地接過她手中的茶碗,卻是緩緩地啜飲了下去。 好半晌才把一整碗熱乎乎的姜茶喝完,謝青珩只覺整個人總算是稍微有點熱氣了。之前和阿嫵在涼亭中坐著,石凳偏涼,他實際上還是略微覺得有點冷的。 云暮幫他把衣擺的水漬用干毛巾吸走了,差不多地又整理了一下衣物,然后在他腿上蓋上一層薄毯,一邊蓋一邊問道:“主子,您怎么在里面呆了這么長時間?我們還以為您差不多半個時辰就能出來了呢?!?/br> 謝青珩淡淡答道:“出來的時候正好遇到阿嫵,就留下來和她說了會兒話,這才出來遲了的。” 得,居然是遇上王姑娘了,也難怪主子出來遲了。 在心里調(diào)侃了一聲,云暮自然不會再接著這個話頭說下去,而是轉(zhuǎn)而問道:“主子,如今離和蓮生大師約好的時辰還有段時間,您看要不然咱們先回去換身衣裳,再去赴約?” 謝青珩無不可地點了點頭,“也好?!?/br> 云暮接著擔憂看他,“主子,看您現(xiàn)在這樣子,要不然咱們晚點還是別出門了?蓮生大師那邊派人去把他請過來不就好?!?/br> 主子此時眉眼間的倦容掩都掩飾不住,而且之前還算帶著點血色的唇瓣此時都已經(jīng)變成了蒼白,這幅模樣,讓她實在是擔心一會兒還能不能和蓮生大師見面。 謝青珩卻搖了搖頭,“不用,我沒事,蓮生大師那邊還是不要怠慢了,晚些我休息一下過去就好了。” 主子定了的事情沒法兒改,云暮也就不再勸,只是更加小心地替他披上一件外套掖了掖。 馬車出城回到白鳳山上的莊子,短暫停留了一下,謝青珩洗了個熱水澡,把通身的寒氣都洗去,換了身衣裳后又休息了會兒,眼看著時間差不多了,這才又重新出了莊子。 此時的天色已經(jīng)逐漸暗下來了,而且雨也停了,被雨水洗過的山間空氣顯得格外清新,就是濕潤潤的稍微有點潮,路不是特別好走。好不容易等馬車回到城里,車轱轆上已經(jīng)是沾滿了泥了。 謝青珩和蓮生和尚約的是在浮屠精舍見面,此時到了精舍外頭,他讓孤竹和宗紹留下來看著馬車,自己則是帶著云暮進去了。 相較于七年前而言,此時的蓮生和尚看上去并沒有明顯變化,只是更加沉淀了一些,一身灰色緇衣依舊是那么普通,完全看不出來他最近經(jīng)常出入皇宮。 聽到外頭的動靜,原本是在蒲團上結(jié)跏趺坐的人自然而然睜開了眼睛,見到謝青珩,眉毛微微一抖,“謝檀越。” 謝青珩雙手合十向他行禮,“蓮生大師?!?/br> 精舍中除了兩個蒲團外什么都沒有,而兩個蒲團中蓮生和尚已經(jīng)占據(jù)了一個,所以謝青珩只能是坐到另一個蒲團上,云暮安安靜靜地站在他身后。 兩人坐定,也沒有急著開口,而是各自坐了一會兒,蓮生和尚是繼續(xù)閉目打坐,而謝青珩就是看著他,直到對方重新睜開眼睛,知道他做完了功課后才淡淡開口道:“好不容易能見到蓮生大師一面,兩年不見,大師風(fēng)采依舊。” 蓮生和尚淡淡應(yīng)道:“謝檀越說笑了,和謝檀越一比,貧僧何來的風(fēng)采?” 謝青珩微微一笑,“如今建安誰人不知蓮生大師之能,不僅佛法精深,更是能成為陛下的座上賓,得到陛下的推崇呢。” 蓮生和尚抬眼看他,繼而又垂眉,“謝檀越謬贊?!?/br> 兩人都是不點就通的聰明人,蓮生和尚接到謝青珩邀約時就知道他有事要找他,所以此時在寒暄了兩句后也就直接破入了話題,“不知謝檀越約貧僧是有何事?” 謝青珩淡笑,卻是不回答問題反而感慨道:“大師如今總算是深得陛下的信任了呢!” 心里頓時有數(shù),想起兩年前兩人曾經(jīng)有過的那次談話,蓮生和尚的眉毛接著抖了抖,卻道:“陛下之前中毒,正是貧僧幫他瞧了出來,是以貧僧才能入得陛下之眼。” 謝青珩微怔,眼中也同樣露出一絲詫異之色,卻是很快又被他掩飾了過去,“居然是這樣?!彼锌凰查g又想起了許多事情。 蓮生和尚卻沒有等他想很多,接著狀似不經(jīng)意道:“不過今日陛下讓貧僧講禪,貧僧觀其五停,似乎龍體又有恙了。” “哦?”謝青珩挑眉,“是嗎?” 他的語調(diào)輕然,而蓮生和尚垂下的眼眸中卻變得格外陰沉,那種狠戾的神情,分明不該是他這樣不染塵俗的出家人應(yīng)有的眼神。短暫的沉默后他搖了搖頭,“說不好,只是從面相上來看是這樣而已。” 謝青珩皺眉:“卻是忘了蓮生大師在相術(shù)一道上同樣也是造詣精厚呢?!鳖D了頓,他仿佛是忘記了之前蓮生和尚所說那句話一樣,轉(zhuǎn)而問道:“如大師所看,如今這天命何歸?” 蓮生和尚神情不變,斂眸答道:“自然歸于該歸之處?!?/br> 謝青珩追問,“何為該歸之處?” 蓮生和尚答:“天命所允,人心所向,即為該歸之處?!?/br> “既如此,大師看晉王與楚王如何?”謝青珩淡笑。 蓮生和尚看他,“不如何。” 謝青珩頓時灑然而笑,“看樣子,大師果然比我想象中更要來得聰明。” 說完這話,他突然收斂了臉上的笑意,目光清灼地看著這個心機極深的和尚,“既然如此,那我正好替大師介紹一個人?!?/br> 心里微動,蓮生和尚問道:“誰?” 謝青珩一字一頓道:“七皇子,姜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