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衛(wèi)，自太宗開國以來，一直都是負(fù)責(zé)守衛(wèi)宮廷安全的精英，百年前分左右兩衛(wèi)。而秦鎮(zhèn)，則是這一代左金吾衛(wèi)的首領(lǐng)。

    “大人，前面過來的好像是雷大人！”身邊有侍衛(wèi)輕聲提醒。

    秦鎮(zhèn)同樣注意到了從遠(yuǎn)處走過來的一大隊人，最前面的正是右金吾衛(wèi)首領(lǐng)雷宏。和他不一樣的是，雷宏雖然同屬太尉大人手下，但他卻是蕭家一脈的人。

    這個時候還沒到雙方交接的時辰，雷宏這么早過來干嘛？而且還是帶著這么多人。

    心里狐疑著，秦鎮(zhèn)的眼神也不由得銳利了幾分。

    雙方很快就打了個照面。

    “秦大人?！崩缀曷氏乳_口。

    秦鎮(zhèn)不冷不熱地朝他抱了抱拳，“雷大人，現(xiàn)在好像還不到換班的時候吧？”

    誰知雷宏卻道：“太尉大人命令，今晚陛下有大行之險，令我?guī)撕颓卮笕艘坏姥仓??！闭f著，他突然揚手丟了一個東西過來。

    那東西是一塊黑色的令牌，秦鎮(zhèn)認(rèn)得，正是太尉大人手里的半塊虎符。

    虎符一出，就算心里仍有懷疑，但至少表面上秦鎮(zhèn)還是收斂起原些冷淡的態(tài)度，“既然如此，雷大人就一起吧?！闭f完，他重新把虎符交還給了雷宏。

    雷宏“嘿嘿”一笑，兩隊人于是就變成了一隊人。

    而接下去，凡是在路上遇上巡邏的金吾衛(wèi)小隊，雷宏都會把他們一起叫上。這樣，在等他們巡邏到乾坤殿外頭的時候，原本四十人的隊伍就壯大成了兩百人。

    這個人數(shù)，正好是皇宮里頭禁衛(wèi)軍的人數(shù)上限。

    而這么一大群武裝后的侍衛(wèi)，則是在悄然間包圍了整個乾坤殿所在玄黃宮的外圍，默無聲息的。整個過程，居然連秦鎮(zhèn)都沒有阻止。

    虎符在雷宏的手中，他的地位自然要高上不少。加上秦鎮(zhèn)突然想起太尉大人下午托人帶給自己的話，也就默認(rèn)了雷宏的行為。

    而此時，已經(jīng)是酉時二刻了。

    就在這時，從后宮長樂宮的方向卻傳來“走水了”的喊聲。

    包括秦鎮(zhèn)、雷宏在內(nèi)，這些侍衛(wèi)頓時一驚。

    要知道長樂宮中的昭陽殿可是皇貴妃娘娘住的地方，若是讓長樂宮的人受到傷害，那他們一定會受到相應(yīng)的懲罰。

    “雷大人，你看？”秦鎮(zhèn)眼中精光閃爍了幾下，沉聲問道。

    雷宏搖了搖頭，眼神陰鶩，“沒事，再等等，這么大的雪，估計燒不起來?！?/br>
    秦鎮(zhèn)點點頭，“說的也是?！?/br>
    兩人于是沒再說話。

    誰知和雷宏預(yù)料的不同，差不多半盞茶的時間過去了，長樂宮那邊卻沒有安靜下來，反而各種聲音越來越大。過了一會兒更是有昭陽殿的太監(jiān)跑了過來，“秦大人！雷大人也在？不好了兩位大人！長樂宮走水，皇貴妃娘娘被困在里頭了！”

    “什么？！”

    此言一出，雷宏的臉色完全變了，“這么大的雪，怎么可能燒得起來？”

    秦鎮(zhèn)接口：“雖然雪大，但今晚風(fēng)也大，真要燒起來，那可快了！”

    雷宏聞言頓時咬了咬牙，看了眼果真已經(jīng)可以看見火頭的長樂宮，又看了眼尚無動靜的乾坤殿，最終決斷道：“走，先跟我一道去救火！”

    所有的金吾衛(wèi)于是都趕緊去長樂宮救火了，剩下乾坤殿外頭也不安靜。

    聽到吵鬧之聲的姜戎神情不耐，招過一個從外頭跑進(jìn)來的小太監(jiān)就問道：“發(fā)生什么事了？怎么這么吵？”

    那小太監(jiān)正是方才給雷宏、秦鎮(zhèn)他們報信的太監(jiān)，姜煦認(rèn)出他是自己母妃宮中的二等太監(jiān)，臉色同樣一沉，“怎么這么慌慌張張的？可是母妃那邊出什么事了？”

    小太監(jiān)哭道：“殿下不好了，長樂宮走水，娘娘還在昭陽殿里頭呢……”

    “什么？！”姜煦大驚失色，“怎么突然會走水的？母妃她人呢？為什么沒有跑出來？！”

    “奴才也不知道?。∧锬镏坝眠^晚膳，就說有點困，然后便先睡了，誰知這個時候會突然走水呢？”

    “你這個廢物！”強忍著一巴掌閃過去的沖動，姜煦吼道：“那有人去救母妃嗎？”

    “雷大人他們已經(jīng)過去了。”小太監(jiān)抽抽噎噎道。

    心里頭一方面擔(dān)心母妃，一方面卻又怕乾坤殿里頭父皇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叫人，姜煦簡直是兩頭為難，他不停地在原地踱步。而就在這時，外頭卻又踉踉蹌蹌跑過來一個小太監(jiān)。見到三位王爺在這兒，小太監(jiān)一邊喘著氣，一邊急道：“幾位殿下不好了！凝翠宮那邊也走水了！”

    “怎么會這樣？！”包括姜戎，三人的眉頭都皺了皺。

    凝翠宮是冷宮，里頭雖然只住著幾位被貶的妃子，但那里建筑多，一旦真要燒起來，房屋宮殿的至少要燒壞一片，也是個問題。

    “還不叫人去救！”姜戎喝道。

    “可是都找不到禁衛(wèi)軍的人……”小太監(jiān)遲疑。凝翠宮基本沒有伺候的宮人，此時救火壓根人手不夠。

    姜戎語氣不善，“你當(dāng)各宮的人都是死的？趕緊去其他宮里頭找人幫忙去！”

    還是姜昱添了一句，“秦大人他們在長樂宮那邊，那邊要是人手夠了的話，你可以請秦大人他們幫忙。”

    小太監(jiān)得了命令趕緊走了，就連昭陽殿中的那個小太監(jiān)也同樣在姜煦糾結(jié)的時候退下去了。

    聽著外頭雜亂的聲音，姜煦心情愈加惡劣。原本他已經(jīng)做好了逼宮的準(zhǔn)備，誰承想突然出了這么一事。不管這件事對最后的結(jié)果有沒有影響，只是影響了他的心情是必然的。

    偏生邊上姜戎還要戳他心里的癥結(jié)，“三哥，長樂宮出了那么大的事，你就不過去看看？”

    陰鶩的眼神中閃過暴戾之色，姜煦狠狠看了他一眼，“母妃那邊有雷將軍過去，本王還是放心的。相反，父皇這邊沒人看護(hù)，本王擔(dān)心萬一要是有個差池就不好了。”

    話說得冠冕堂皇，說白了無非是和自己母親的性命相比起來，他更加在意是皇位而已。

    聽到他這話的姜戎頓時就冷冷一笑，而姜昱眼神閃爍了幾下，卻沒有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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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頭的動靜靈武帝聽不大清，但多少還是能察覺一點。他不由得停下了叮囑三位托孤之臣的話，轉(zhuǎn)而問王安道：“王安，外頭發(fā)生了什么？怎么如此喧鬧？”

    聽到傳喚的王安進(jìn)來答道：“回陛下的話，乃是長樂宮和凝翠宮兩處走水，宮人侍衛(wèi)們正在撲救呢?！?/br>
    “走水嗎？”誰知靈武帝聽到這個消息后的反應(yīng)居然是很平靜，“皇貴妃呢？”

    “聽說被困在昭陽殿里頭了?！?/br>
    “是嗎？”神情古怪地笑了笑，靈武帝眼神空洞地看著大殿頂上的雕梁畫棟片刻，然后才揮了揮手，“知道了?！?/br>
    王安跪了跪，起來正想退下去，靈武帝卻叫住了他，“王安，朕給你的詔書呢？可還在？”

    “奴才一直隨身帶著呢。”

    “那就好，咳咳……”咳嗽了一聲，靈武帝又道：“你先別下去了，等什么時候朕不行了，你再出去吧?！?/br>
    “陛下……”王安輕嘆一聲，終究還是如他所說，站在一旁沒有再下去。

    “朕這一生，自以為善用人心，卻沒想到會被自己選中之人背叛。蕭家，咳咳咳，好一個蕭昀墨，好一個蕭素淑！”

    渾身上下并沒有多少力氣，所以即便是如此咬牙切齒的一番話，靈武帝卻說得有氣無力。

    只不過在場的，包括裴東流，三人都沒有任何一個人出聲。

    該說的話陛下早在之前就已經(jīng)叮囑完他們了，如今他們就只是等著那一刻時完成自己的使命而已。

    “等什么時候……阿戎繼位，朝野穩(wěn)定下來之后，到時候，到時候一定別忘了王家、謝家那幾家，他們，現(xiàn)在咳咳……”

    眼看著靈武帝說到一半就又咳嗽了起來，司徒儀眉頭頓時一皺，他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說什么，但在見到裴東流以及何歡都沒有動靜后，最終還是把視線移了開去。

    此時的靈武帝已經(jīng)沒有精力去注意他們的反應(yīng)了，他的眼神逐漸變得渾濁，雙眼也逐漸瞇攏，卻還在輕聲呢喃：“王家，謝家，他們將來必將成為九州的惡瘤，王謝兩家不倒，就會對王室造成掣肘，一定，一定要想辦法除了，除了他們……”

    “蕭家，一定要想辦法除了蕭家！還有蕭素淑！等朕死后，朕要她給朕陪葬！”

    “阿元……阿元……”

    突然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的靈武帝在竭力喊了一聲要殺了蕭素淑后，又低低喊了一聲“阿元”，跟著卻再沒有人聽清他到底說了什么。

    而就在他逐漸低落下去的呢喃中，靈武帝也緩緩地閉上了眼。

    與此同時，裴東流、司徒儀、何歡三人一下子就跪倒在地，“陛下！”

    王安卻是緩緩閉上眼睛喊道：“陛下，駕崩！陛下，駕崩！陛下，駕崩！”

    連著喊了三遍，聲調(diào)從正常到高揚，總算是在外界的喧鬧聲中傳到了殿外。

    聽到王安隱有痛苦的喊聲，殿外的姜煦三人都是一怔，緊跟著就一下子跪了下去，“父皇！”

    哪怕他們之前早就想到了會有這么一刻，但在這個時刻真正來臨的時候，他們的反應(yīng)各不相同。喊完一聲之后，姜煦的眼神閃爍，緊盯著殿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姜戎在遲滯了片刻后，臉上則是露出不受控制的狂喜之色來，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自己登上皇位的那一天了。

    唯有姜昱，他突然扭頭看了眼長樂宮的方向，眼神中滿是無盡的冷漠。

    連靈武帝都想讓蕭素淑死，他倒是要看看，這個女人這次還能逃得出來？！

    三人在地上跪了片刻，乾坤殿的大門終于從里面被打開了，王安率先走了出來，后面依次跟著裴東流三人。

    在姜煦幾人面前站定，王安緩緩地從懷中掏出一道圣旨。

    “朕承祖宗基業(yè)，獲奉宗廟三十年，雖于社稷無大功，亦無大過！念及皇嗣，蓋平王照離，仁孝天植，睿智夙成。宜上遵祖訓(xùn)，下順群情，即皇帝位。勉修令德，勿遇毀傷。喪禮依舊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釋服，祭用素饈，毋禁民間音樂嫁娶。宗室親、據(jù)王，藩屏為重，不可擅離封域。各處州牧太守鎮(zhèn)巡三司地方攸系不可擅去值守，聞喪之日，本處朝夕哭臨即可！”

    “另，太尉裴東流、御史何歡、定國公司徒儀，肱骨之重臣，皇子應(yīng)為師。自新皇繼位一年內(nèi)，三師以為輔，穩(wěn)定朝綱?！?/br>
    “余下皇子未獲封王者，由新皇酌情賜封。已有封域兩者，應(yīng)盡心輔之。欽賜！”

    在三人的期盼眼神中，王安用平靜無波的聲音地念完了靈武帝的遺詔。

    只不過當(dāng)他才一念完，除了姜昱的神情還算得上是平靜之外，姜煦、尤其是姜戎，他們兩人似乎是完全傻掉了，呆呆地跪著看著王安，也不知道他們在想些什么。

    而姜昱卻是緩緩伸手接過王安手中的圣旨，“兒臣遵旨?！?/br>
    王安斂眸，“陛下趕緊起來吧，凍壞了龍體可不好?！眳s是直接改了口。

    姜昱從善如流，他泰然自若地起身，眼神平淡得沒有一絲意外之色，仿佛這一切都在他的預(yù)料之中。

    “怎么可能？！父皇怎么可能把皇位傳給你？！明明應(yīng)該傳給我的不是嗎？！”

    總算是回過神來的姜戎一下子就站了起來，他用陰鶩的眼神看了眼姜昱，跟著卻是射向王安，“一定是你！一定是你這個閹人擅自篡改了父皇的遺詔是不是？！你說?。　?/br>
    “王爺請冷靜。”面對姜戎的質(zhì)疑，王安臉色不變，他淡淡道：“遺詔是陛下口述，裴大人執(zhí)筆，寫完后由陛下親自過目，最后由何大人蓋印，司徒大人目睹了整個過程。王爺倘若有什么疑問的話，也可以詢問一下三位大人?！?/br>
    姜戎的視線一下子就轉(zhuǎn)向了裴東流。

    “裴大人，你確定父皇是把皇位傳給了七弟？”

    這話卻是姜煦所問。此時的他也已經(jīng)站起來了，陰冷的目光直視著裴東流，眼神中滿是質(zhì)詢。

    仿佛沒有領(lǐng)會到他的言下之意，裴東流神情沉痛，語調(diào)卻極為平靜，“陛下確實是屬意平王殿下無錯?！?/br>
    “老夫可以作證。”司徒儀適時地站出來一步說道。

    而剩下的何歡則也是點了點頭。

    “不！我不相信！”姜戎卻仍舊是一副瘋狂的樣子，他目光飛快地掃過站在殿前的四人，“詔書是假的！一定是你們串通好了欺騙父皇！否則的話怎么可能是姜昱？！明明這個位置應(yīng)該是我的……”

    話未說完就被姜昱打斷，只聽他冷哼了一聲喝道：“八弟，慎言！”

    也不知什么原因，此時的他身上平添了幾分威嚴(yán)。一下子把手中詔書展了開來，他道：“看清楚了，詔書到底是不是真的？！”

    借著殿外的燈籠，尤其是此時殿內(nèi)透出來的光芒，包括姜煦，他們能清清楚楚看到詔書上的內(nèi)容，連同最下面的印璽在內(nèi)的，確實是真的遺詔沒錯。

    于是兩人一下子就沉默下來了。

    帶著不愿相信的眼神，姜戎視線落在空蕩蕩的乾坤殿內(nèi)。此時的他仍舊不愿意相信，原本十拿九穩(wěn)的皇位居然落到了姜昱手中。明明他才是最有可能繼位的人呀！姜昱算什么東西？！

    “怎么會？怎么會這樣……”他輕聲呢喃著，整個人卻是安靜了下來。

    和他相比，姜煦就明顯要鎮(zhèn)定多了。只不過從裴東流開口之后，他就一直冷冷地盯著裴東流，眼神從一開始的狐疑到完全陰冷下來，其中更是多出了一絲厭惡。

    如今他算是明白了，裴東流這老狐貍，估計是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真心要和自己合作。而自己，卻是從一開始就落進(jìn)了他們的圈套中，從自己主動上門，到長樂宮走水，一圈套一圈，果真是好算計??！

    想到長樂宮走水，姜煦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他突然沖上去揪住了姜昱的衣領(lǐng)，把他整個人都往殿門的方向頂去。

    姜昱一個不備，被他抓了個正著。只是他的臉色不變，看著姜煦的眼神冷靜得駭人。

    “陛下！”

    裴東流三人頓時吃了一驚，他們正想上前幫忙，卻被姜昱揮手制止了。

    “退下！”

    “長樂宮！長樂宮的火是不是你讓人放的？！”姜煦卻不管身后人的反應(yīng)，他狠狠地抵著姜昱，臉色猙獰的問道。

    “不是?！苯盘谷?。

    “不是你又是誰？！”

    突然詭異一笑，姜昱放低了聲音道：“還能是誰？當(dāng)然是你的那位好父皇！”

    “父皇？”姜煦一怔，“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姜昱冷冷一笑，“難道三哥你忘了你母妃做的好事不成？”

    仿佛是被打擊到了，姜煦手上的力道頓時一松。

    姜昱這個時候卻不想放過他，他冷冷地湊到姜煦面前，“你以為你父皇不知道蕭素淑在他飲食中下毒的事情？你以為你們蕭家這些年的籌謀他不知道？還是說你以為蕭家是真的一心為你？”

    連著問了幾句，姜昱的眼神難得惡毒。而姜煦卻是被他此時的神情給震住，居然連著倒退了好幾步，最后一下子跌坐在地。

    唇角勾起一抹淡然的笑容，眼神中卻充滿了惡意，姜昱緩緩走到他面前蹲下，“當(dāng)年你和蕭素淑一起陷害我和母妃的時候，一定沒想到會有今天吧？我也就算了，偏偏是母妃，你們害她身陷冷宮不說，后來還害死了她！你知道我聽到母妃過世的消息時，心里是什么感覺嗎？”

    “不過今日，你也可以品嘗一下這種滋味了?！?/br>
    怨毒的話語在耳畔輕聲響起，此刻的姜煦已經(jīng)完全回不過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