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暗的沒有一點(diǎn)光亮，幾縷慘敗的月光，順著窗隙隱射進(jìn)來。

    一處的火燭搖曳著，幾下晃動之后，又恢復(fù)了那股挺立。

    磁磁幾聲，蠟油滴落，屋內(nèi)，兩人焦急的守候著。

    “韓有天，王這是怎么了？”溫絮抬眸，一張小臉布滿淚痕，為何，那昔日偉岸的北院王，如今竟是沒了一點(diǎn)生氣，連沉睡的樣子，都透著無盡的蒼白。

    “王，他得了孤挺，”男子自一旁的藥箱內(nèi)，取出整套銀針，輕拈起一根，插入了耶律式的臂上。

    “孤挺，那是什么?。亢車?yán)重么？”溫絮的眸中閃現(xiàn)出一絲希翼，王他只是得了病，不會有事的。

    韓有天望向女子的眸中，多了一份不忍，卻也不想加以隱瞞，“就是絕癥”。

    原先，那燦若星火的眸，一下便黯淡了下來，變的，沒有一絲神采。

    溫絮俯下身子，一手在他眉間輕繪，“王，你都睡了一天了”。

    原以為，百里會走了，他便回到了自己的身邊。

    原來……。

    女子苦澀的趴在男子胸前，聲音沉痛，“真的，就沒有一點(diǎn)辦法了么？”

    韓有天將銀針不斷插入男子體內(nèi)，終是搖了搖頭。

    就連他都沒有辦法，溫絮雙手緊緊揪住耶律式的前襟，一張小臉，深埋下去。

    一天的時間，一夜的沉睡，百里會，已是走遠(yuǎn)了。

    男子輕咳出聲，心跳，一下便紊亂開來。

    溫絮忙的起身，直直望向床榻上的耶律式，一把聲音，輕喚，“王……”。

    眼皮似有千金重，男子抬眸，一手吃力的撫上心房之處，眼神還未完全清澈，在周邊掃了一圈。

    第一句話竟是，“會兒，走了吧？”

    韓有天將銀針拔下，微微嘆息，“早就走遠(yuǎn)了，過不了多久，就回到南朝了”。

    耶律式放心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冷酷俊朗的臉上，絲毫不失那份霸氣，“那，我就放心了”。

    床榻之上，男子的發(fā)虛弱的散開，雙手撐在兩側(cè)，卻是無力起來。

    溫絮心下一酸，忙的上前將他扶起，取來一側(cè)的軟枕，靠在身后。

    耶律式這才注意到身前的女子，“絮兒，你怎么在這？”

    溫絮努力的勾起嘴角，“王，絮兒早就來了”。

    掩飾不住眼底的黯淡，在他的心底，只有百里會，而自己，卻是甘之如飴，至少，現(xiàn)在是她陪在身側(cè)。

    門外，一陣腳步聲輕輕傳來，來人走的很急，卻又不敢發(fā)出聲響，只得垂首在一處，“王……”。

    耶律式劍眉一擰，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以眼示意身側(cè)的韓有天，男子轉(zhuǎn)身，朝著外頭喊去“進(jìn)來吧”。

    “是，”進(jìn)來的，便是護(hù)送百里會的那名車夫。

    耶律式直起身子，雙眸，透著無盡的寒意，“送到南朝了？”

    車夫一急，身子顫抖著跪了下去，“王，那名姑娘執(zhí)意要自己回去，奴才拗不過，只得將行李給予她，她……”。

    “她如何？”耶律式情急起身，卻又重重的跌落。

    “王……”，溫絮忙不迭的扶起男子，一臉擔(dān)憂。

    “她，她便自己走了回去……”。

    韓有天一怔，一腳將車夫踹倒在地，“這冰天雪地，沒有馬車，你叫她如何回去？”

    車夫心驚，慌的跪下身子，不敢看床榻上的男子一眼。

    眼前陡的一亮，一手伸向自己的袖內(nèi)，“王，這，這是那位姑娘讓奴才交給您的”。

    韓有天接過，無奈的交到了耶律式的手中。

    那抹蒼鷹雕刻的刀身，此刻，竟是沒有一點(diǎn)溫度，孤孤單單。

    就像她，留下了他。

    連自己的東西，她都不屑帶走，真的，是絕望了吧。

    耶律式只覺一口氣上不來，悶在心間，雙眸，一瞬不瞬的盯著那把匕首，手上施力，重重的緊握，喉間，微癢，腥甜。

    一口血，吐在了匕首之上。

    順著凹凸的紋理流逝，一滴，兩滴，花開不敗，垂落在柔軟的毛毯之上。

    韓有天知道不好，經(jīng)過車夫之時，將他踹出幾步，“還不快滾！”

    男子收回神，忙的邊退便磕頭，“奴才告退，奴才告退”。

    他知道，韓有天這一腳，是救了自己的命。

    “王…..”，溫絮起身，坐到男子身后，一手輕輕的將他扶起，讓他輕靠著自己。

    耶律式努力的平復(fù)了幾下，一手，握到指尖泛白。

    深刻的紋理刺痛掌心，那剔透的美玉之上，點(diǎn)點(diǎn)瑰麗。

    幾滴，已然干涸。

    “你們出去”。

    溫絮一愣，卻并未起身。

    韓有天收拾起一旁的藥箱，退下身子。

    “王……”。女子一手放在他寬厚的背上，“讓絮兒陪你……”。

    耶律式堅毅的搖頭，眸中，暗潮洶涌，“出去…..”。

    溫絮咬了咬唇，只得將苦水自己咽下，站起身。

    男子緊閉雙眼，躺了回去。

    待到人散盡，耶律式才睜開眼，將匕首上的血漬擦拭干凈，放到一旁的枕頭下面。

    躺下身子，累極的閉上眼。

    過了幾日，男子竟是一步未出，天天困在這屋內(nèi)。

    溫絮卸下一身妝容，都說，女為悅己者容，如今，已是無人賞，那樣的美，要來何用？

    換上素凈的衣衫，那道門，自己進(jìn)不去，卻又不愿跨出這院子。

    一顆心，如此矛盾，恨不能劈成兩瓣去。

    耶律式只覺身子好了幾分，雪，又下了，女子留在這的，唯有院內(nèi)那片梅林了吧。

    披上外袍，男子走了出去，欄桿上，積滿了雪，厚厚的一層。

    耶律式一手放在上面，微用力向下壓，淡淡的五指印，這是百里會閑著無聊，經(jīng)常做的事，她說，是天然的印章。

    在這座兩人的院子里，落下了她無數(shù)的痕跡，那時的她，不知疲倦的蓋著‘章’，連一個角落，都不放過。

    男子垂下雙眸，卻見那紅梅深處，一抹白色的身影，消隱不前。

    女子背對自己而立，腦袋微仰起，專神的盯望那艷麗的妖嬈，天，白的透徹。

    帶著蒼白，明亮一片。

    耶律式不忍打攪，步子盡量放輕，慢慢走下了吊腳樓。

    女子似是并未察覺，仍徜徉在那芬芳間，鼻尖的笑意，一覽無遺。

    一手伸出，將她禁錮在自己懷里，耶律式喃喃啟音，“會兒？”

    心一涼，女子苦澀的閉上雙眼，卻止不住那滑下的淚。

    不承認(rèn)，不辯解，只有充當(dāng)一回她，才能重溫這樣的懷抱。

    耶律式將頭深埋在女子的頸間，卻不是自己想象中的熟悉。

    退開身，男子將她拉至身前，才看了個清楚。

    為什么還是不能接受，她，已經(jīng)走了。

    耶律式轉(zhuǎn)身，絲毫看不見女子眼中的落寞，沉重的步子踩在積雪之上，攆出兩排均勻的腳印，停在那紅梅下。

    地上，受不得風(fēng)寒，已有落紅花瓣，平鋪在雪地之上。

    男子以指拈起一片，貼在唇間，一種名為相思的毒，慢慢侵蝕本就蒼夷的心，痛，心痛，痛的如火如荼。

    一手伸入袖中，拉住一條細(xì)長的帶子，便將它收入掌心。

    女子送的香囊，耶律式將它湊至鼻翼前，輕嗅。

    單手打開口，男子蹲下身，一片一片，撿起，放入。

    臉上，猶帶笑意，一片也不肯落下，拾起的動作滿含虔誠，精心呵護(hù)著。

    溫絮難以置信的站在一處，見男子如此，忙的轉(zhuǎn)身，欲采那枝上的紅梅。

    “住手，”耶律式眉一挑，將最后一片紅葉收入，“這是我為會兒栽的”。

    溫絮僵硬著雙手，竟是，碰都不讓碰一下。

    式，今生，你的心里，是不會再有我了吧？

    女子自嘲的笑出聲，你算的了什么？如何相比？

    “絮兒，”耶律式終于望向她，“回去吧”。

    “回去？”溫絮猶疑的開口，“回哪？王府，還是哪里？”

    “不要再留在我身邊了，回王府也好，回‘家’也好……”。

    “王府？家？”女子禁不住反問出口，“沒有了你，哪里還是我的家？從絮兒跟著王的那天起，就注定了，王到哪，絮兒就到哪”。

    耶律式雙手放在她的肩上，將發(fā)上的一片雪花拂去，“愛，我已是給不了你了”。

    如此直白，溫絮痛苦的閉上雙眼，她不要聽，“王，這份愛，你給不了我，那就讓絮兒給你”。

    女子伸出雙手，環(huán)住男子的背部，“不要將我推開，我只想留住這最后的溫度”。

    能給她的，也只有這點(diǎn)了。

    耶律式望向院外，雪，依舊肆意而下。派出去的人，竟是均未找到她的下落。

    白雪皚皚間，只有她遺留下的，那包袱。

    會兒，你頭也不會的走，卻是將我的東西全部留下，孑然一身，正如你來之時。

    已經(jīng)看不清你的背影，是否還有留戀，是否，有那么一刻停留？

    耶律式的身子，虛的厲害，先前總是以內(nèi)力壓制，如今，一旦發(fā)作，所要承受的，便是那生不如死。

    那草原的蒼鷹不再翱翔，男子執(zhí)著的，去了那敖包相會之處。

    猶見，女子那妖嬈的舞姿，猶見，女子那一笑，傾人顏。

    撿起地上的石塊，不知道，那時候她許的是什么愿？

    耶律式攏緊領(lǐng)口，冷風(fēng)，灌的心也涼了。

    “韓有天，”男子輕喚，望著那周邊的空曠，“命人移栽些梅花過來，現(xiàn)在就去”。

    “這……”，韓有天不確定的重復(fù)，“王，現(xiàn)在的季節(jié)，恐怕移栽后不易成活”。

    耶律式將手上的石塊放到石碓之上，“本王一定要它活”。

    “是，”韓有天轉(zhuǎn)身，去準(zhǔn)備了。

    溫絮陪在一側(cè)，只是陪著，沒有說一句話。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王，或許，是百里會出現(xiàn)以后，王才變了。

    這場雪，究竟要下的什么時候？她不喜歡這樣，無休無止的下落，迷了原色，就像男子的心，被封上一層厚厚的，厚厚的，冰霜。

    過了許久，運(yùn)送梅樹的馬車才抵達(dá)，耶律式并未自己栽種，因為，早沒了那份力。

    將地上的積雪鏟盡，挖開泥土，那冰冰涼的地底，結(jié)上冰霜。男子卻執(zhí)意要栽種，他說能活，便能活。

    抬頭，一片片，落在眉間，唇上，會兒，如果有一天，你見到了這片梅林，一定要記著，它是為你而綻放的。

    “韓有天，她回去多久了？”

    “兩個多月了……”。

    耶律式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濃密的睫毛上，覆上一層冰霜，卻絲毫掩蓋不住潭底的黑遂。

    “準(zhǔn)備一下，我們?nèi)ツ铣薄?/br>
    “去南朝？王，你的身子……”。韓有天急于阻止，滿面焦慮。

    耶律式擺擺手，“本王的身子，自己清楚，回到了南朝，本王只想知道，她過的好不好，那樣，便也安心了”。

    溫絮掩面而泣，他，牽掛的她，就算臨死，也要確保她過的好。

    這樣的男子，一旦愛上，便是不顧一切了。

    等到全部栽種好，幾人的身上，早被白雪覆蓋住，耶律式走近一株，在它下方將土挖開，把袖中的匕首拿出，埋了進(jìn)去。

    “韓有天，如果有一天，會兒真的來到這里，替我把這把匕首交還給她，本王送出的東西，從不收回”。

    男子喉間一緊，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

    呆了許久，耶律式才起身，上了一旁的馬車，“回去吧，三日后去南朝”。

    “是”。

    溫絮跟在身后，回眸，滿目盡是紅，她要在這里，等著王回來。

    哪怕，等來的是，一片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