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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比劃著手里的黑殼子,將槍口揮了揮:“走,出去?!?/br> “你……你們,到底是什么人?”茂菊看著眼前這個有些面熟的男人。 他齜了齜牙:“老子是張麻子的手下,也就是你們嘴里常常說的土匪?!?/br> “我見過你!”茂菊向前了小半步,將男人遮在陰影里的臉看得更加清楚:“在縣城,大伯壽宴的時候,你給樸軍長開車,我聽到有人叫你樸秘書?!?/br> 男人下巴上有醒目的黑痣,再加上他總是不自覺的撓一撓,動作看上去有些不懷好意,所以茂菊只見過一次便記住了。 偽裝被扯破,樸秘書的臉上的神色輪番的流轉(zhuǎn),楊茂德跟楊縣長都走了,他是萬萬沒想到居然還會有人認出他來,見對面幾個人都愕然的望向自己,最終他的表情冷了下來:“居然被認出來了,那就沒辦法了。” 話音一落他抬手就是一槍,擋在最外圍的康娃子覺得身子一震,低頭看看胸口半舊的棉衣炸開一個缺口,微微泛著黑黃的棉花裸露出來,頃刻間便又被噴涌而出的鮮血染成紅褐色。 “……小姐。”他僵直的轉(zhuǎn)過頭,喃喃的開口覺得視線里的茂梅變得模糊起來,最后充斥耳膜的是茂梅凄厲的尖叫。 “除了三個女娃,其他的都殺掉。”樸秘書手指點點,身后那些人便如狼似虎的撲了上去。 又是兩聲槍響,奮力掙扎的茂蘭抖成一團,這么近的距離那溫熱的液體有幾滴濺射到了她的臉上,空氣中飄起的血腥味道帶著淡淡的甜味兒,這無端端的讓她想起那年在桐油坡,不小心撞到伍哥懷里時,他身上那太陽光的甜絲絲味道。 “二姐!二姐!”茂梅的哭腔里帶著歇斯底里的味道,擋在她身前的男娃被人一槍開了頭,她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此時他卻為了保護自己丟了性命,被那混合著腦漿的粘稠液體淋了一身,茂梅覺得眩暈得想要嘔吐。 “別殺人!別殺他們!我們跟你走!”茂菊的尖叫中也帶著哭音,她被兩個大兵反手壓在地上,揚起的小臉上黃土混合著眼淚非常的狼狽。 又一聲槍響,震得山洞里簌簌的落下無數(shù)碎石,茂蘭覺得拽著自己手臂的男人松手了,她看過去就看到一個男娃張嘴咬住了那人的手腕,嘴里不知是別人還是他自己的血,蜿蜒著呼滿了整個下巴,見茂蘭看過去他努力的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齊的在血液中分外潔白的牙齒。 “跑?!弊詈筮€活著的那個男娃推了茂蘭一把,將還稚嫩的胸膛撞上了砸過來的槍托,那骨碎的悶響傳到茂蘭耳朵里,讓她想起上午用砍刀劈裂豬骨頭燉湯時的聲音,喜宴、鞭炮、熱鬧的人群、婚事、伍哥,亂七八糟的東西一一從腦海里翻騰而過。 中午之前明明什么都是好的,幸福的、甜蜜的,是什么?只一片刻便將她從天堂拽到了地獄?茂蘭狼狽的在地上翻滾爬行著,她蹭到了巖洞里側(cè)壘疊的一堆罐子邊,那烏黑的大肚罐子泛著清幽的光澤。 那罐子口盤起的灰白引線隱隱的散發(fā)出帶著涼意的氣味,點燃、然后揮動手臂將它投擲出去,劇烈的聲響能驅(qū)趕走一切魍魎鬼魅。茂蘭用染了血漬的手輕輕的撫摸那東西,到這時她才恍惚的發(fā)現(xiàn),原來在那之前更久更久,在自己還是個孩童的時候,一年偶爾看到伍哥趕山時的英姿,在那時他就已經(jīng)俘獲了一個小女娃的心。 “伍哥,我喜歡你哩?!?/br> 少女喃喃的說道,抖手從懷里摸出平日里點火的老式打火機,嗤嗤幾絲火星過后,那淡橘色的火苗亮了起來,模糊的在那響炮罐子上倒映出一個小小的身影。 “轟?!?/br> 一聲巨響讓天地都震了震,萬物似乎都寂靜了片刻,然后才看到四周圍的山上騰然飛起許多越冬的鳥兒,大院里老牛扯直了脖子發(fā)出驚恐的哞哞聲,但很快這些sao動都被大院里人聲掩蓋,竹子攙扶著楊老爹跟隨人群往后山跑去。 連一路上那些驚慌四逃的土匪,大家都沒有太過留心。 ☆、悲涼的夜色 作者有話要說: 額……茂蘭她們是注定要死的,這個故事百分之八十是真事,所以我只能照實來寫。 小時候常常去爬那個后來重新開挖的石洞,再對照從老一輩哪里聽來的故事,心里就有想要講述給別人聽的沖動,也就是因為這個沖動才會寫了整本書。 所以對喜歡茂蘭她們的同學,道一聲抱歉。 1945年十二月十五日 離茂蘭和伍哥定親的日子已經(jīng)過去足足五日,到今天楊茂德終于宣布放棄開挖半山的石洞,這也變相的宣判了被埋在洞里的十多個人的命運,瘋了一樣不眠不休、幾天幾夜,不停搬石頭挖土的伍哥被敲暈從山上抬了回來。 阿祖站在院子門口看到男人灰暗的臉色,嘴張了張寬慰的話沒說出來,自己的眼淚倒先流了下來,屋頭再次響起楊老爹驚喘的咳嗽聲。她趕緊擦了擦眼角走進去,便看到守在床邊的小國清,已經(jīng)倒了溫水喂給爺爺喝,小國泰依舊沒心沒肺的盯著桌上的秋梨糖水。 “德娃子回來了?”楊老爹的臉色非常難看,那種近似于蠟黃的顏色透著濃厚的死氣。 阿祖哎了聲,后頭的話便答不出來,到時楊老爹像是想通了,緩緩的點頭:“半邊山都塌了,挖不出來……就算了,咋也算是埋進了土?!?/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