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慕從煙再抬首時，奚蘅已從主位上走下，其余峰主紛紛起身相送。

    見狀，慕從煙稍稍移開些許距離，偏過半邊身子候在旁邊讓開道路，有禮亦不失風(fēng)度。

    難怪云童說此人有君子劍之稱，確實君子，聞煬忖道，只不過劍法如何卻是有待見證。

    正想著，奚蘅此時已然行至聞煬身前，擦身而過之際，一道低語落入聞煬耳中。

    “跟上?！?/br>
    ***

    到最后離開上玄仙宗時，聞煬也加入了前往彌行宗之列。

    九霄云鳥舟上，一行三人各據(jù)一間。

    聞煬在房中靜靜待了許久，轉(zhuǎn)而便去了奚蘅房間，還不等他敲門，房門就已自發(fā)打開。

    “師尊。”聞煬進(jìn)門，行至里間看到奚蘅，倏地頓住。

    只見奚蘅半倚在榻邊，原本束發(fā)的玉冠被卸下，三千墨發(fā)如瀑般披散開、直直垂落腰際，鋪了滿榻，此刻他正單手執(zhí)著一枚玉簡翻看，眼瞼半垂著。

    進(jìn)來便看見這樣一幕，聞煬呼吸似都不自覺地凝滯了一瞬，從他的角度看去，奚蘅棱角分明的五官依舊凌厲，周身也似乎透著股清冷。

    然這股清冷在奚蘅緩慢抬起首，將目光對準(zhǔn)他時又紛紛褪去，惟余一片溫和柔色。

    “過來。”

    奚蘅對著聞煬揚起手。

    聞煬怔了怔，仿佛回到了今日在環(huán)宇峰大殿中那個當(dāng)著所有峰主長老的面讓他坐過去的一幕，對方也是這樣……親昵地喚他過去。

    聞煬腳下一滯，旋即又自然上前，立到了榻邊。

    明明自己獨自一人時淡然冷漠、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對著他卻又……掃了眼難得有這般慵懶隨意模樣的奚蘅，聞煬不禁多看了看。

    “師尊為何要帶上我？”

    聞煬淡淡收回視線后問道。

    因為此次彌行宗之行，將他本欲回一次魔界的計劃打斷了，聞煬自是要問個清楚，不過他也是有幾分好奇——

    彌行宗的掌門究竟患了什么病癥。

    奚蘅收起玉簡，正了正身形，最后卻是不答反問道：“不想出去走走？”

    聞煬略感詫異，“師尊是帶弟子出來散心的？”

    原以為前往彌行宗才是此次出行的重點，聞煬根本沒想到他會這樣問，回答便也是脫口而出。

    奚蘅點頭，不置可否。

    聞煬一時有些失語。

    倘若叫慕如衾知曉他的生死在奚蘅眼中還比不上他散心重要……

    以及，如果讓上玄仙宗那些峰主長老們聽到這話，想必又要在心中給他扣上一頂帽子。

    思及此，聞煬才恍然明白過來，旋即眼尾一勾，緩緩瞇起一雙眸子，“師尊以為，弟子因師伯的話不開心？”

    ·

    聞煬進(jìn)殿時間不巧，剛好把閔善的話聽了個全乎。

    所以……

    奚蘅才要帶他散心。

    正想著，奚蘅竟對他笑了笑，忽地伸出手來。

    看著伸到眼前的手，聞煬有些莫名，然與此刻他心中的復(fù)雜情緒相較起來卻又相去甚遠(yuǎn)。

    如此這般的情緒交織下，聞煬下意識上前幾步，接著，他微微彎了下腰，將身子壓低了些許。

    下一秒，奚蘅伸出的指尖點到了聞煬的眉心。

    像是被捋順毛的小貓，因為一點好心情，便允許讓人在他的毛肚皮上磨蹭。

    奚蘅愕然。

    本欲幻化出方才的玉簡將之交給聞煬的動作一頓，指腹上傳遞來的溫?zé)嵊|.感叫人留戀，似有些嫌棄對方的手指微涼，聞煬偏了偏頭，奚蘅斂眸。

    被他輕點著眉心的聞煬因不習(xí)慣旁人的觸碰、此時眼睫不停上下顫.動著，唇瓣輕抿成了一條直線，帶著些淡淡的粉。

    片刻后，聞煬略帶不悅的嗓音響起，“夠了嗎？”

    他還彎著腰任由奚蘅碰著，細(xì)聽之下，還有絲絲不自然的僵硬在里面。

    奚蘅呼吸都跟著他的說話聲輕了輕，心底霎時柔軟了一片。

    少頃，奚蘅方才揚手，在聞煬直起腰的前一瞬，抬起的那只手又落到了他的頭頂，在那柔軟的發(fā)絲間輕輕撫.弄著，“還不夠?！?/br>
    第十五章 回魔界

    九霄云鳥舟速度奇快，如慕從煙這般修為若要從上玄仙宗折返彌行宗都尚需御劍兩個時辰，然此番三人僅是用了不到一個時辰便已至彌行宗。

    因慕從煙提前同宗門傳了消息，飛舟徑直穿過護(hù)山大陣，直直落在彌行宗主峰之上。

    “仙尊，到了。”

    慕從煙的聲音從外面?zhèn)鱽頃r、聞煬正呆坐房中，眼神不知落在何處，顯得有些目無焦距，聞聲后他即刻回過神。

    是彌行宗到了。

    門外走道上，慕從煙聽見隔壁房門打開的聲響，看著從里走出的聞煬，禮貌同他彎起唇角笑了笑，“聞道友?！?/br>
    聞煬：“嗯。”

    應(yīng)完，他的視線狀似不經(jīng)意地掠過另一間房。

    奚蘅還未出來。

    僅瞥一眼，聞煬便迅速收回目光，似被什么燙住一般。

    鬢邊幾縷散亂的碎發(fā)垂在肩頭，落入聞煬余光中的一剎，先前的記憶仿佛在這一瞬間回籠。

    他讓奚蘅摸了自己額頭，還讓他揉了自己發(fā)頂……末了，奚蘅替他捋順一縷發(fā)絲。

    是第幾次了，聞煬垂眸掃了掃，旋即微抬起指將發(fā)絲撥到腦后，耳頰仿似還殘留著當(dāng)時奚蘅指尖擦過他時的觸感，聞煬忽覺嗓子隱隱有些發(fā).干。

    慕從煙似未看出他的心不在焉，見離妄仙尊的房門并沒有打開的意思，繼而與聞煬說起：“若是從雪知道聞道友此次也在，定然高興，上次大典后他悶悶不樂了許久?！?/br>
    明明想去，卻偏偏鬧別扭，慕從煙想起他這個‘弟弟’，也頗為無奈，然他說話間時不自覺流露出的寵溺輕易就叫聞煬感知到。

    “是嗎?！甭劅戳讼麓?，看來果然沒有什么所謂的兄弟鬩墻，思及上次慕從雪托慕從煙送到他手中的拜師禮，聞煬面上笑容又真切幾分。

    直至耳旁傳來一聲，“在聊什么？”

    聞煬笑意微頓，側(cè)首看去時，奚蘅正站在他身旁，發(fā)冠高束，顯露出來的眉眼俊雅溫潤，墨色眸子垂下注視著他。

    聞煬錯開視線，“……沒什么?！?/br>
    “然見過仙尊。”

    與此同時，一旁的慕從煙跟著開口，依舊是禮數(shù)周到的模樣，“仙尊，請?！?/br>
    奚蘅對他點點頭，接著又去看聞煬，眸光不知掃到什么，唇角不禁微微往上揚了揚，隨即淺聲同身邊耳尖緋紅了一小片的小徒弟道：“走吧?！?/br>
    聞煬抿了下唇，“嗯?！?/br>
    ·

    慕從煙帶著奚蘅二人一路朝著主殿走。

    早有彌行宗弟子見到忽然從天而降的飛舟，有不少出于好奇的打量視線投向幾人，卻又恪守禮儀沒有上前，只在幾人走近時問好。

    “大師兄。”眾人齊齊喚道，旋即小心撇向慕從煙身旁二人，目光及至那名身著白衣的挺拔身形后一頓，被對方的通身氣度鎮(zhèn)住，俱都不敢多看。

    慕從煙待師兄弟們向來溫和，平日他們有什么不懂之處都會來同他詢問，此刻也不例外，沒等師弟們問出口，他就已道：“這位是離妄仙尊，還有仙尊弟子，聞煬、聞道友?！?/br>
    “見過離妄仙尊?！?/br>
    也是此時，他們才敢稍稍抬頭，視線掠向其眉心處那抹暗紋，不由咽了咽口水。

    真的是離妄仙尊……

    修真界第一人。

    在場大都是只聞其名未曾見過真人，眼下得見離妄仙尊本人，盡皆呆愣當(dāng)場。

    聞煬掃過彌行宗這些弟子的神情，有震驚詫異的、不可置信的……更多是憧憬的、仰慕的，可以想見奚蘅在這些弟子心間的地位。

    這便是修真界第一人的聲望。

    是令所有修真人士敬仰的存在。

    聞煬緩緩側(cè)目，奚蘅正看向那些弟子們，神色平和又不失威儀，似是察覺到他的凝視，奚蘅偏過頭，微垂下眼時，聞煬看到了那顆熟悉的淺赭色小痣。

    小小的一點，被聞煬望進(jìn)眼底，他眸光閃了閃，張唇想問些什么，忽聞前方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隨著動作似還裹挾淡淡靈力。

    聞煬撇開眼，就見慕從雪一個閃身便到了幾人面前。

    “從雪。”慕從煙看他過來，臉色驟然一變。

    慕從雪眼神沉沉，許是因為親生父親的身體原因，沒有聞煬初見他面時的靈動跳脫。

    “你們都散開?！蹦綇难┨Я颂郑虬l(fā)掉圍觀的弟子們。

    待眾人散盡，慕從雪才道：“父親知道仙尊到了，眼下正清醒著，請仙尊過去。”

    慕從煙看向奚蘅。

    奚蘅聞言頷首，末了垂首望著聞煬。

    聞煬正詫異慕如衾居然到了昏迷的地步，上次天元秘境時他觀得分明，后者修為已至大乘，按理說身體應(yīng)不會出現(xiàn)病痛，除非……

    慕如衾不是得病，而是中咒或是旁人用術(shù)法傷了他。

    什么人能夠傷得了一個大乘期修士，亦或者對他下了咒術(shù)。

    直到奚蘅低聲喚他，聞煬方才回神，“嗯？”

    奚蘅見他出神，笑了下，重復(fù)剛剛的話語，“你且先自己待會，稍后為師再來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