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蘅那時只能待在那間小房子里養(yǎng)傷，宛秋出門采藥，就只有聞煬陪著他。

    許是因為相處了幾日，兩人逐漸熟悉。

    奚蘅半靠著床頭，側(cè)頭看著房中枯坐的小孩。

    聞煬感知到他的目光跟著看來。

    “在家陪我會不會無聊？”奚蘅被救下了幾天，每日都是聞煬守在他身邊，兩人對話也總是由他挑起，此刻亦不例外。

    聞煬沒說話。

    奚蘅通過這幾日的相處，知道聞煬的脾氣，覺得這小孩脾氣太悶了，他從榻上起身，忍著身上的疼，走到聞煬對面坐下。

    “煬兒。”奚蘅忽地喚他。

    聞煬眉頭緊鎖，視線直直盯向他。

    奚蘅一笑，好聲好氣道，“陪哥哥玩?zhèn)€游戲？”

    看見在他說出‘游戲’二字時，聞煬的目光明顯變了，奚蘅便繼續(xù)壓低了音量，用更加溫柔的語調(diào)，帶著點可憐道：“屋里太悶，我有點無聊?！?/br>
    見聞煬即使因為聽到他又那般喚他還擰著眉、卻猶豫了一瞬就答應(yīng)下來，稍微了解一些妖族習(xí)性、且看出宛秋并非妖族的奚蘅看著這樣的聞煬，頓覺有些心疼。

    兩人簡單做了幾個游戲，分明是奚蘅以前認(rèn)識的人里大家都會的小游戲，聞煬卻都是第一次玩，奚蘅便不厭其煩地陪著他鬧。

    直到鬧上一整天，末了才會含著笑問他，“好玩嗎？”

    便如今日這般。

    ·

    有時聞煬也會主動同他玩，奚蘅樂于見到這樣的聞煬，每次都會有種新奇的體驗。

    此時，奚蘅聽到聞煬說著還好，心中便知他是覺得有趣了，也不急著整理那些玉簡了。

    聞煬見他不再繼續(xù)，于是再度伸出指尖，推著玉簡的一角，及至它們徹底亂做一團。

    奚蘅輕笑。

    待聞煬沒了動作，他才動手整理一堆散亂的玉簡。

    奚蘅把最后一枚玉簡堆放整齊后，又去看聞煬，“餓了嗎？”

    聞煬看著他，神色透著淡淡的倦懶。

    他早已不再是當(dāng)年那個聞煬。

    而奚蘅……卻仍是當(dāng)年的那個奚蘅。

    即使一千多年過去，當(dāng)年的記憶依舊清晰，每一幅畫面都清清楚楚印在聞煬腦海中……揮之不去。

    聞煬斂眸。

    到底是不一樣了。

    奚蘅一直注視著聞煬，同樣注意到他神色間的變化，有心想知道聞煬在想什么……在顧慮什么……

    這其間都是他所不知道的，也是奚蘅一直以來都想要了解的。

    然而，他只能等。

    只有等，等有一天，聞煬愿意把當(dāng)年發(fā)生的事情告訴他。

    猶記得最后一次，他又一次前往妖界邊境時——那里毫無活物的氣息，已成了一處空村。

    彼時六界中魔獸作亂，奚蘅根本不敢多想。

    眼下，奚蘅眸色暗了暗，呼吸間似乎有腥甜的氣息泛出、慢慢變得困難，心臟像是被緊緊抓了一下。

    不用聞煬再回答什么，奚蘅壓低了身子，嗓音暗啞道：“我抱你過去?！?/br>
    話落，奚蘅已俯身，彎下腰一把將人從座椅中抱了起來。

    手臂牢牢托在聞煬大.腿.下，將他跨于自己腰.間后，一手摟著聞煬的后.腰，如同抱小孩一樣的姿勢，奚蘅帶著他，往一旁的桌邊走去。

    步伐穩(wěn)健，沉而有力。

    抱著他，像是抱住了于他而言最珍貴的寶物。

    第四十二章

    “我想吃桃花酥?！甭劅晦赊勘鸬囊凰?、便自發(fā)抬手勾住了他的脖.頸，少頃，又微側(cè)過頭說了一句。

    奚蘅捏捏他后腰，語調(diào)含笑，十分縱容，“好?！?/br>
    聞煬下巴抵到奚蘅肩頭，偏了下腦袋，發(fā)絲蹭過奚蘅面頰。

    奚蘅腳下步子放緩，輕哄著他道：“你想吃什么都可以?！?/br>
    思緒漸漸從記憶里拉回來，聞煬的呼吸像是隨著奚蘅腳步的頻率一點一點變緩，他張了張唇，“你是第一個愿意與我做游戲的。”

    從始至終……

    也只有奚蘅一個。

    聞言，奚蘅往前的動作一頓，有心想和聞煬說些什么，卻直到最后也沒開得了口。

    聞煬已經(jīng)繼續(xù)說了下去，“很好玩?！?/br>
    似在心中千回百轉(zhuǎn)后終于決定好了坦誠，聞煬吐露心聲。

    好玩到……

    讓他一記就是上千年。

    奚蘅心尖像是被什么燙了一下，胸腔仿佛一下子被這股熱浪填.滿，流入四肢、慢慢浸.麻了一片。說不清的情緒于心底蔓延，蘊著絲絲的甜，手上止不住用力將人往懷中摟得更緊。

    半晌，他低了低頭，“那就好?！?/br>
    奚蘅低啞著嗓子，尾音發(fā)顫，“以后我都陪你玩。”

    ·

    兩人于殿中用完午膳，奚蘅依言未再前往舉戰(zhàn)峰觀看剩下的比斗，而是與聞煬一道待在露華殿內(nèi)。

    聞煬看了眼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的奚蘅，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察覺到他的注視，奚蘅轉(zhuǎn)頭望過來，同他微微笑了下，“怎么？”

    聞煬挑了挑眉，“你真的不用過去？”

    按理說，這次的九宗大會以上玄仙宗為主場，身為上玄仙宗一宗之主，奚蘅自是不應(yīng)缺席才是。

    奚蘅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走近了，坐到他身邊，朝他伸手。

    聞煬自然而然抬起右手放到他掌心。

    奚蘅輕笑一聲，另一只手跟著探過來在聞煬小指上輕輕捻著，“不去……”

    短暫的靜默過后。

    只聽奚蘅又接上一句：“說了陪你?！?/br>
    聞煬睨他，沒說話，忽然間便覺得……

    也許他真的想錯了。

    奚蘅確實如傳言一般，別無二致。

    這個人不論他說什么、做什么，都能夠毫無保留地縱著他，任他胡鬧。

    甚至是完全站在他這邊。

    拋開兩人的關(guān)系不提，聞煬不得不承認(rèn)，奚蘅確實值得用任何溢美之詞來形容。

    也正是如此……聞煬盯著奚蘅，微微有些出神。

    他想到了，自己前來上玄仙宗的目的。

    ***

    聞煬會來上玄仙宗，起初或許是因想留在修真界探究一二——天元秘境出現(xiàn)的魔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便順勢同奚蘅來了上玄仙宗。

    但最開始的理由，則是聞煬委實好奇……傳說中的離妄仙尊在如此盛名之下、是不是浪得虛名。

    眼下，目的已經(jīng)達(dá)成。

    魔族與修士乃非同類，聞煬斂眸，既然心中早已明白這點，那他再留在上玄仙宗也實在沒有意義。

    聞煬看了眼奚蘅，心底無端升起一股郁氣，頓了片刻，他將被奚蘅捻著的小指、連同放在他掌中的那只手抽出，神情漠然。

    奚蘅眼中染上笑意。

    害羞了這是……

    奚蘅也跟著收回手，末了又伸出去，替聞煬把袖擺的一處褶皺撫平。

    分明是一件平平無奇的小事，卻做得那樣認(rèn)真，眼瞼微微下垂，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一寸寸拂過，動作輕柔。

    聞煬低眼看著，沒有說話。

    此次大會結(jié)束，也是他離開上玄仙宗的時候了。

    屆時奚蘅還是那個高高在上受人敬仰的修真界第一人，而他，仍然是魔界至尊。

    此后，將再無什么‘聞煬’——離妄仙尊弟子。

    一切都到此為止了。

    ·

    另一邊，比斗依舊有條不紊地進(jìn)行著。

    各宗弟子們差不多都已上場過了一輪，有晉級的，亦有失敗后只能寄托于下次大會拿到好名次的。

    期間，奚蘅一直不曾出現(xiàn)。

    長老席上，碧風(fēng)頂著壓力，去看沉著臉的閔善，接著又掃一眼上座空著的位置，沒敢吭聲。

    然恰在這時，一名長老走來，同閔善說了什么，只見后者面色一變，瞬間起身、朝場外走去。

    碧風(fēng)看清楚，那位長老是上玄仙宗派去看守下界的……也便是說，下界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