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他娘——”

    柳樹根走到門口的時候停了下來，朝里面喊著。沒過多久堂屋的門就打開了，遠(yuǎn)遠(yuǎn)的能看到屋里的燭光。

    “爹回來了！”

    最先跑出來的是活潑的柳石頭，他一邊跑一邊大聲喊著：“爹你回來了？！爹你怎么才回來啊，二姐燉了山雞，爹你不回來二姐都不讓我吃！”

    他今天吃完午飯后哪兒也沒去，就守著二姐燉的這鍋雞湯了，可誰知燉好了之后二姐卻不給他吃，說要等爹回來一起。還說爹到外頭做活辛苦，雞湯要給爹補身子，可是，可是真的好香??！

    柳石頭天黑之后就蹲在門口等了，如今好不容易等到爹回來，他頓時就拉著他的手往屋里拽，“爹，趕緊進(jìn)屋?！?/br>
    “二姐，爹回來了！”

    第8章 柳樹根回來了

    “娘，二姐呢？”

    柳石頭拉著柳樹根進(jìn)門，卻沒看到二姐，頓時就問了起來。他好不容易把爹等回來，二姐卻不見了，那什么時候才能開飯啊。

    “你二姐把雞湯再端去熱熱，一會兒就來，”金氏高興地等在門口，“當(dāng)家的你一路趕回來也累了吧，趕緊坐下歇歇?！?/br>
    “大丫，快去給你爹倒水?！?/br>
    “哎?！?/br>
    柳大丫聞言有些緊張地站了起來，當(dāng)初二郎死了，爹就很生氣地打了她一巴掌，覺得她不守婦道，亂出主意害死了當(dāng)家的。后來她決定從張家回來，爹雖然接到信后就帶著大伯他們?nèi)ソ樱貋碇髤s態(tài)度冷淡。

    時間長了，柳大丫面對他的時候就不太自在。如今聽到娘的話，她連忙站了起來，“爹，我去給你倒水?！?/br>
    柳樹根看著她生疏的動作，嘴唇動了動，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說話。不過他卻在心里想著，大丫嫁出去七八年，回來連倒水都不會了，回頭得和家里的說說，既然要再嫁，那該學(xué)的還是得學(xué)全了。

    不然可沒有再一個張二郎了。

    “雞湯來了！”

    門外的二丫沒有察覺到屋里奇怪的氣氛，她端著一個大瓦罐，高高興興地走了進(jìn)來，“爹，我給你熬了雞湯，快趁熱喝?！?/br>
    戌時末，村民們陸陸續(xù)續(xù)入睡，整個柳家村漸漸地安靜了下來。

    在村西頭的柳家，金氏給床上睡得正香的小兒子掩了掩被角，然后對坐在床沿泡腳的柳樹根道：“當(dāng)家的，這水還熱不熱？若是不熱了，那我去廚房再端些來，二丫知道你要回來，特地煮了一大鍋熱水呢?！?/br>
    柳樹根搖了搖頭，“夠了，家里的，你托順子給我捎話來，說是有人跟咱們家二丫提親，你給我說道說道?！?/br>
    剛才一家人在吃飯，柳樹根不方便問，如今飯吃完了，孩子們也都睡了，他便忍不住問了起來，想要知道是哪一家。

    “正要跟你說呢。”

    金氏往前挨著柳樹根坐下，二丫的婚事也是她的一塊心病。昨天黃媒婆走了之后，她就一直在琢磨著這事。一會兒想著這石家配不上二丫，一會兒又想著二丫若是錯過了這一門親，能找到一個更好的嗎？

    為此焦急得整宿沒有睡好。

    如今當(dāng)家的回來了，她便如同有了主心骨，連忙一五一十的說了?！包S媒婆說的是一戶姓石的人家”

    說完后，金氏道：“當(dāng)家的，你覺得怎樣??？這石家雖然遠(yuǎn)了些，但也比以前上門來提親的強多了，之前想要娶我們家二丫的要么是不干活的二流子，要么就是窮得揭不開鍋的，指望著二丫嫁過去做牛做馬呢，沒一個像樣?！?/br>
    “這石家雖然遠(yuǎn)了點，但黃媒婆說他們那兒種出來的糧食都自己吃，哪怕是荒年也餓不著肚子。我們家二丫會抓山雞，抓兔子，rou也不缺?！?/br>
    柳樹根又問道：“石家那個后生，你見過了嗎？”

    “沒呢，黃媒婆說性子老實，”金氏道：“這黃媒婆是附近村子名聲最好的一個，她這么說應(yīng)該錯不了，她還說如果我們答應(yīng)，就讓石家人帶著那石三郎出來一趟給我們見見。當(dāng)家的，你看呢？”

    柳樹根一時間沒有回答，他把腳從變涼的水桶里拿了起來，然后接過金氏遞過來的破衣服擦干，再穿上草鞋。

    許久之后，金氏才聽到他的聲音，“見見吧，二丫過了年就十八了。”姑娘家過了十八歲，就更不好說親了。

    所以這石家哪怕不合適，也得見見再說。

    沒準(zhǔn)是個好的呢？

    “那我明日一早，就托人去和黃媒婆說一聲?！苯鹗夏钸吨骸斑@石家啊，就是遠(yuǎn)，若是沒那么遠(yuǎn)就好了。”

    鄉(xiāng)下人不怕日子苦，就怕日子一直苦，要不怎么很多人家不愿意把女兒嫁到山里呢，不就是山里人家發(fā)家難，日子會一直苦嗎？

    柳樹根安靜地聽著，金氏的顧慮他也有，不過他到底見識得多，看法有一些不同，“如果不遠(yuǎn)，恐怕石家也不會想娶我們二丫了。至于家遠(yuǎn)，等他們成了親就和親家說一說，讓女婿和他幾個兄弟出山來干活?！?/br>
    “如今碼頭是越來越多活了?！?/br>
    他從懷里掏出一個舊錢袋，“家里的，這是這幾日掙的，你先收著。二丫如果真的嫁到石家，那我就帶著石家三兄弟去碼頭尋活干。做上幾年，在這邊山腳下置幾畝地也不難，到時候再讓二丫出來，也就成了?！?/br>
    金氏眼睛一亮，她顧不得去看當(dāng)家的這次帶回來多少銀錢，連忙拉著他的手臂道：“當(dāng)家的，你說的是真的？”

    “二丫真的能出山來？”

    柳樹根點頭，“前幾年我剛?cè)サ臅r候，一日也就掙個五六十文，一個月一兩銀，但現(xiàn)在有七八十文。今天還遇上唐員外親家送嫁妝，我和大哥搬了兩回，得三百二十文，若不是要給長河幫交兩成，能更多呢。”

    “三百二十文！”

    金氏驚呼出聲，她連忙把手上的舊錢袋打開，倒在床上數(shù)了起來，“大錢三十二個，小錢一、二、三”

    “當(dāng)家的，有七百多文咧！”

    “再攢攢，家里便能打一口井了。”當(dāng)年柳家分家的時候，不受爹娘待見的二房一家分得的東西并不好，田地只有五畝，其中兩畝好田，三畝薄田，山地雖然有六七畝，但長的都是歪脖子樹。

    做柴火還行，但想要建房那是絕對不成的。

    無奈之下，柳樹根便從分得的五兩銀子中拿出了二兩，買下了現(xiàn)在住的這小塊地以及上面的舊房子。后來又再過了十一二年，夫妻兩個才攢下了蓋新房的銀錢，可房子蓋好后，井卻又沒錢打了。

    村里的老井干了之后，就只剩下村東頭的那口新井，他們家每日都要穿過村子，花半個時辰去打水，有時候用的水多了，要走好幾回。

    所以一家人早就想打井了。

    不過以往每次都附和這個話題的柳樹根這次卻沉默了，他問道：“家里的，我們家現(xiàn)在有多少銀錢？”

    金氏從床底下把錢罐子翻出來數(shù)了數(shù)，回道：“加上你拿回來的這些，差不多有十八兩了。不過這里面有三兩是二丫這些年攢下的，二丫這孩子孝順，每次攢了錢都巴巴的拿到我跟前來。”

    “我想著，等她出嫁了，這些就給她做嫁妝?！?/br>
    金氏嘆了口氣，“她大姐當(dāng)年出嫁的時候，我給了二兩的壓箱銀，到了二丫這兒也不能例外，也給二兩，這樣就只剩下十三兩。”

    十三兩想打一口井，就有些緊了。

    柳樹根也明白這個道理，上回村長家分家，家里的二兒子和三兒子分到了差不多的地方建房，于是兩家就合算著打一口井。他特地去問過了，說是前前后后花了十五兩有余，好在選的地方好，是一口甜水井，若是打出了苦水井，那錢就白花了。

    所以十三兩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的，還得再攢攢，畢竟總不能打完了井，家里就光溜溜的一點銀錢都不剩了吧。

    后面還要給二丫辦婚事呢。

    “當(dāng)家的，我想過了，等二丫的婚事定下來我就去抓幾只小雞仔養(yǎng)著，養(yǎng)大了留著辦喜事。另外家里現(xiàn)在養(yǎng)了三頭豬，留下一頭小的給二丫，剩下的兩頭今年過年就都賣了，這樣也就差不多了?！?/br>
    “等明天開春再抓一頭，二丫不在，家里養(yǎng)一頭豬過年吃就好了，不然忙不過來，當(dāng)家的你覺得怎么樣？”

    按照他們這里的規(guī)矩，一般都是今年定親，明年成親的。因為辦婚事需要的東西一時半會的也湊不齊，擺酒席用的豬、雞鴨總不能到外頭去買吧，那多費銀子??！所以附近村子如果兒子女兒大了，家里就要養(yǎng)豬養(yǎng)雞，留著辦婚事。

    金氏并沒有提到大丫，因為大丫屬于二嫁，在他們這兒，二嫁的寡婦不吉利，通常是不辦酒席的。頂多也就是兩家人見見面，吃頓席，對方再把女兒領(lǐng)走。至于嫁妝，就看娘家人有沒有良心了，只帶一身衣裳出嫁的也有。

    二丫之前從張家回來，嫁妝花得沒剩下多少了，柳樹根就做主留給了外孫，只讓大丫帶了幾件衣裳。

    金氏想著到時候再添一身新衣，打兩口箱子，讓大丫把她常用的東西都帶去也就差不多了，她當(dāng)年嫁到柳家來也就差不多是這個模樣。

    不過金氏沒提，柳樹根卻想了起來，他道：“給二丫六兩吧，六六大順，等她的婚事定下了，我就去找村長和里長，看能不能給二丫在村子周圍買兩畝地。地總比銀錢劃算，將來他們要下山，也有去處?！?/br>
    “至于大丫”

    “也給一兩吧，不偏不倚?！绷鴺涓氲酱笱境黾逈]兩年，二兩的壓箱銀便花了個干干凈凈，后來還為了幾個銅板鼓動女婿去縣城，頓時就覺得女人家手里還是不要有太多現(xiàn)銀為好，換成田地就好多了。

    “買兩畝地？”

    金氏大驚，他們周圍村子里，只有極為疼愛女兒的人家才會陪送田地。要知道他們分家的時候都只得了五畝，后續(xù)又陸陸續(xù)續(xù)增添了三畝，如今不過是八畝罷了。

    如果沒有什么意外，他們留給兒子石頭的也就是這間屋子和八畝地，當(dāng)家的愿意給二丫置辦兩畝，的確是極為體面了。

    不過

    “當(dāng)家的，二丫是出嫁女，村里能賣地給二丫嗎？”

    這件事柳樹根已經(jīng)有了想法，他道：“跟村長好好說一說，不行就買我們家后面的這個小荒山。我看過了，它和家里分得的山挨著，中間能開出一畝地來，山上還有個小泉眼，用水也方便?！?/br>
    當(dāng)然，為了讓村長同意，他們家少不了表示表示。但這些和二丫的后半輩子相比，也就微不足道了。柳樹根并不準(zhǔn)備和金氏說，免得她在外頭說漏了嘴。

    金氏喜笑顏開，“好，好，當(dāng)家的，都聽你的?！?/br>
    第9章 黃媒婆又要來了

    柳樹根和金氏這晚上是心事重重，既覺得石家不是非常好的人選，又覺得若是錯過了這一家二丫找不到更好的怎么辦？躺在床上是輾轉(zhuǎn)反側(cè)，半宿都沒睡著，柳樹根更是連晚飯時候想起來要和金氏說的話也忘了。

    第二天醒來他才拍著腦袋道：“家里的，大丫回來這么久了，我怎么看著她還是什么都不會啊，連倒水都要你提點?！?/br>
    “得閑你多教教她，等出了孝讓媒婆再給她找個人家，洗衣做飯，喂雞喂豬這些女人家的活都得會啊?！?/br>
    “不然我們就要遭親家埋怨了?！?/br>
    金氏連忙點頭，“誒?！?/br>
    既然當(dāng)家的這么說，金氏是不會反對的，于是當(dāng)天就開始吩咐大丫干活。可柳大丫昨日才被黃媒婆和金氏的對話嚇了一跳，后來心里揣著事整個人又都疑神疑鬼，被金氏這樣催促，反而讓她堅定了想法。

    這個家，她是不能待了。

    不然就得和村里其他守寡的人一樣，給全家人做牛做馬

    金氏不知道柳大丫的想法，不然怕又是一陣傷心，給家人做飯，喂雞喂鴨，打豬草煮豬食，怎么是做牛做馬呢？村子里哪個女人不是這樣，她和二丫這些年都是這么過來的，而且也不是她一個人在做。

    她雖然讓二丫去照顧換來的種蛋和抱窩的母雞，可自己是一邊和大丫干活一邊教她的，務(wù)必要在她出嫁之前把人教出來。

    不然大丫什么都不會，嫁出去不就結(jié)仇嘛。

    只可惜，柳大丫并不能體會到爹娘的這番苦心，她的身體一天比一天累，但是精神卻一天比一天高漲，直到這一天

    “二丫，你殺一只雞燉上?！?/br>
    這幾天金氏不準(zhǔn)二丫上山，說是怕她被曬黑，于是二丫的心思就都放在了快要出殼的種蛋上。如今聽到娘說要殺雞，心里有幾分不舍。

    “娘，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要殺雞？家里的雞每天都能下蛋呢，殺了多可惜，是爹要家來嗎？那我去上村買二兩rou回來，燉rou爹也愛吃?！绷旧岵坏米约夷鸽u每天下的蛋，于是給金氏出了個主意，燉rou也一樣補身子的。

    金氏想了想，“行，那娘給你拿錢，你去上村割一斤rou回來，若是見到了貨郎就再買二兩糖，家里剩下的糖不多了。”

    “雞就讓你大姐殺吧，她出去割豬草也差不多回來了?！?/br>
    在柳家村，向來有請上門的親戚喝糖水甜甜嘴的習(xí)慣，石家沒準(zhǔn)是未來的親家，而黃媒婆無論去了哪一家都是貴客，金氏就準(zhǔn)備多放兩勺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