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半月后，燕城街道被官差清理得通常無比，一列長長的車隊被護衛(wèi)簇?fù)碇靶小?/br>
    其中最為華貴的那輛馬車穩(wěn)穩(wěn)地停到了知府衙門的門口，車簾子被掀開，顧亭勻起身下來。

    阮知府誠惶誠恐，原本心中對顧亭勻些微的揣測與不滿，在看到顧亭勻這個人時，瞬間都消遁了。

    他什么都不敢說，只覺得此人一頭花白的發(fā)便讓人十分忌憚，而那通身冷酷深沉的氣度更教人不敢妄動，只消一眼，便能知道顧亭勻此人能走到如今，絕非是什么偶然。

    好在，顧亭勻開口之后，倒是也算隨和，并不教人緊張。

    阮知府小心翼翼把顧亭勻引到前廳，著人奉上最好的茶。

    那顧大人漫不經(jīng)心地碰了下茶碗蓋子，便直接開口道：“阮知府，本官此行是有要事找你。你在三日之內(nèi)，把燕城五十年內(nèi)所有曾經(jīng)丟失過孩子的人家名冊遞上來，最好是阮姓之人?！?/br>
    阮知府本身忐忑不安，聽到這話瞬間一愣，眼中透出詫異與不安。

    而顧亭勻眼睛瞇了起來，語氣也有些冷了：“怎么，阮知府該不會是連這么小的事情都辦不到吧？”

    阮知府立即道：“顧大人，下官并非是辦不到，而是，而是不知道顧大人為何要調(diào)查此事？燕城阮姓之人并不多，且皆都與下官有或遠(yuǎn)或近的族親關(guān)系。實不相瞞，下官于二十多年前曾經(jīng)丟失過一個女兒，當(dāng)初為了找她，下官想盡辦法，把燕城所有丟失過孩子的人家都問詢了一遍，想著若是旁人家的孩子找回來了，我的孩子應(yīng)當(dāng)也有希望尋回……只可惜，下官的女兒始終沒有任何消息。而據(jù)下官所知，燕城阮姓之人，唯有下官因著蠢鈍才丟了孩子啊……”

    他說到最后，語氣艱澀，那都是陳年往事，輕易不會提及，府上大多人都不知道，更別提燕城普通百姓了。

    顧亭勻死死地盯著他：“阮知府的女兒幾歲丟的？可有什么信物，身上有無胎記？”

    阮知府似也察覺到了什么，胡子都在顫抖，直直地看著顧亭勻，答：“小女五歲走丟，身上戴了玉佩與銀鐲，她娘說她身上沒有胎記，只鎖骨處一顆紅痣……”

    那顆紅痣，顧亭勻記得，他們初次歡好，他每次一吻她鎖骨上的紅痣，她便會輕輕顫栗，小手忍不住抓他的肩膀。

    見顧亭勻面上什么表情也沒，眸子深沉似藏著無數(shù)的情緒，阮知府撲通跪了下來。

    他一雙滄桑的眼里是期待，是痛苦，是驚疑：“顧大人，您可是手上有什么消息？下官一家為了找小女，已經(jīng)快家破人亡了！內(nèi)人病了十幾年，精神錯亂，時常念叨著夢覺的名字，這些日子更像是要撐不住了似的……不知下官那苦命的女兒，是否還在世上，如今是何模樣？是我們這對父母對不住她?。　?/br>
    顧亭勻把他扶了起來，而后緩緩撩起來衣擺，跪在了阮知府的跟前。

    他努力藏住自己的悲痛，對著阮知府道：“岳父大人在上，受小婿一拜?！?/br>
    阮知府震驚到瞪大雙眼，喘息了幾下，這才驚疑不定地去扶顧亭勻，他著急地問：“顧大人……您？您是說，小女嫁給了您？那她，那她現(xiàn)在何處？有無同您一起來燕城？”

    他眼睛泛紅，明明一把年紀(jì)的人了，卻忽然慌亂了起來，著急地說：“夢覺在哪里？顧大人，下官求您，讓下官與她娘見一見她！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了啊！”

    縱然努力克制，阮知府還是老淚縱橫，一臉期待地等待著見自己的女兒。

    顧亭勻一時竟都不忍告訴他，蘭娘已經(jīng)不在了。

    他也想見她，可是，究竟如何才能見到她？

    作者有話要說：

    我看了好多人給我的評論，然后我也會去仔細(xì)思考

    但實際上我發(fā)現(xiàn)如果我想的太多的話，劇情就更不自然，甚至?xí)霈F(xiàn)卡文卡到寫不出來的情況

    所以我暫時就決定還是按照我自己的思路來寫，這樣的話至少能保證寫的出來

    但大家的建議我還會統(tǒng)一看的，這樣下一本寫之前會避免這一本的缺陷

    第35章 ·

    阮知府從未這般失態(tài)過,他慌忙舉起來袖子勉強擦了淚，紅著眼哀求：“顧大人，小女現(xiàn)在何處？”

    他幾欲跪下哀求,被顧亭勻抓住胳膊阻攔。

    面前男人臉色沉靜，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意思,良久,顧亭勻只道：“她很好，只是路途遙遠(yuǎn)，暫時來不了。”

    阮知府心中帶著驚疑,腦中紛亂，不住地去回想關(guān)于在這位顧大人的傳聞，燕城離京城不近，可偶爾他也會聽聞一些關(guān)于京城的大事,汪栗倒臺便是最大的一件事。

    而與汪栗有關(guān)的事情中，顧亭勻也是首其沖令人關(guān)注的一位。

    他的夫人……不是汪栗的女兒么？

    不對，阮知府心驚rou跳，半晌，忽然就又想到了一些人的說法,都說那顧亭勻頭發(fā)花白，斬殺宰相府,那是因為他的那位童養(yǎng)媳。

    初宰相府逼他娶了汪小姐，那童養(yǎng)媳屈身為妾氏，只是進京之后不久便被一把火燒死了……

    阮知府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絕望地看著他：“顧大人，小女,小女可是流落到您老家，成了您的童養(yǎng)媳？”

    顧亭勻一頓,手指在袖中摩挲了下，正想著如何回答之時，阮知府忽然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胡須都白了的男人，掩面痛哭起來：“夢覺！夢覺！你為何不等等爹??！爹還沒有找到你！你娘，都等你等得快死了啊！”

    顧亭勻心中發(fā)苦，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這才走上去跪在他跟前：“岳父大人，是小婿無能，沒有護住她……”

    他說到此處，垂下頭，眼尾處發(fā)紅，極力忍住心中悲愴。

    良久，阮知府勉強忍住了哭，顧亭勻是京中高官，他心中縱然再多憤懣，只能忍著。

    等二人都平靜下來，再談及蘭娘自小到大的事情，阮知府沒忍住又落淚幾次，而顧亭勻十分真誠，把京城之事一一告訴阮知府，阮知府怒氣更盛：“汪栗那狗賊！初我之所以被貶幾次，便是因著看不慣他下面人的所作所為向皇上參了幾本，他便數(shù)次對我進行打壓，若非是他，我不會被貶，更不會在搬遷途中丟了夢覺，我的兒，我命苦的兒！”

    他仰頭，眼淚還是掉了下來，兩手握成拳，忍不住長嘆：“我如何對你娘交代！若你娘知道你已經(jīng)不在了只怕她明日便咽了氣?。　?/br>
    顧亭勻心中愧痛，與阮知府商議一番，決定去探望一番阮夫人宋氏，但蘭娘已去的事情必然要隱瞞下來。

    去之前他心中猜測著岳母如今是何模樣，等進到宋氏的臥房中，瞧見那個勉強被丫鬟扶起來靠在床頭坐著時的宋氏時，眼睛忍不住開始酸痛！

    方才與阮知府相認(rèn)，還只是問詢了初的種種情況，勉強對上了線索，可此時見到宋氏時，他如同見到了另一個蘭娘。

    成年之后的蘭娘與母親并沒有像到一眼就能認(rèn)出來的地步，因為是結(jié)合了父母親的長相，加上與顧家人生活了幾十年，一顰一笑都沾染了顧家人的習(xí)慣，可小時候的蘭娘，與此時的宋氏幾乎是像極了！

    阮知府握住宋氏的手：“淑瑩，你可能聽到我講話？我們夢覺找到了，找到了……這便是她的夫君，乃是京城的顧大人，淑瑩……”

    宋氏猛地抬頭看向顧亭勻，而顧亭勻跪在她面前，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岳母?！?/br>
    眼前女人形同枯槁，眼神怪異，她看著顧亭勻，而后期盼地往外看：“夢覺，夢覺呢？”

    顧亭勻緩緩答道：“岳母大人，夢覺人在京城，等您身子好起來之后，小婿便回去接了夢覺來看您?！?/br>
    幾人都細(xì)細(xì)看著宋氏的回應(yīng)，可誰知道她忽然就往床下栽了過去，而后掙扎要往外爬，聲嘶力竭地哭：“我要去找夢覺！夢覺啊！娘這便去找你了！苦命的兒啊！你等等娘??！”

    屋中登時大亂，丫鬟幫助去把宋氏抬到床上，強行讓她冷靜，給她喂藥，最后實在不行捆住了她手腳……

    顧亭勻在旁邊看著，心頭十分不忍，可卻更痛。

    你看，這么多人都愛你想你，為你痛徹心扉，為什么你要那般輕易地走了？

    顧亭勻沒有去阮知府特意為他準(zhǔn)備的別院，而是就住在了阮家，晚，阮知府，以及蘭娘的哥哥阮征鴻二人陪著顧亭勻一道吃飯，三人心中都有苦悶，那苦悶全部都沉浸在了酒中。

    原本阮征鴻對顧亭勻意見頗大，認(rèn)定無論如何是顧亭勻照顧不周才讓蘭娘故去，可等他瞧見顧亭勻那花白的頭發(fā)，一杯一杯如水一樣灌下去的酒之后，忽然就啞口無言。

    根本不需要誰再來責(zé)問，顧亭勻看上去已經(jīng)痛苦不堪了。

    而到了深夜，顧亭勻的房間里傳來的動靜再次驚動了阮家之人。

    他頭疼到了發(fā)狂的地步，把屋中擺設(shè)盡數(shù)砸爛，而后忍不住痛苦地吼了起來，阮知府等人驚愕不已，從彰武處得知自打蘭娘去世之后，顧亭勻便時常這般怪異，也算是手盡苦楚，夜夜都要抱著牌位才能安睡一二。

    阮征鴻在旁皺眉：“雖說心病還要心藥醫(yī)，可他痛苦到了這種地步，只怕是心病導(dǎo)致了身體上的病，京城就沒有大夫給他瞧過么？”

    彰武嘆氣：“就是太醫(yī)都曾給我們大人瞧過的，一則是大人不愿意吃藥，他總覺得自己這樣受苦比起來我們夫人受過苦不算什么，二則是那些大夫的確也沒有什么特別好的法子，小的們設(shè)法將藥摻進飯食中讓大人吃了，也不見多么好的效果?！?/br>
    屋中燭火通明，那人不住地打砸東西，頭腦宛如要裂開，崩潰到極致的時候不住地喊：“阿蘭！阿蘭！”

    彰武低聲道：“大人喊的便是我們夫人的閨名……”

    阮知府與兒子阮征鴻對望一眼，都覺得心酸，好一會兒，屋內(nèi)人轟然倒地，幾個人心中一驚，立即沖了進去。

    而顧亭勻倒在地上，眼睛緊緊地閉著，渾身都在顫抖，嘴里還在喃喃地喊：“阿蘭……”

    他眼睛濕潤，聲音苦澀不已。

    彰武一探他額頭，便覺燙手得很，立即喊道：“快叫大夫！”

    顧亭勻隨身帶的有大夫，可那大夫給查看一番，也只能艱難地說道：“大人這樣子必得吃藥，可他不肯吃……”

    旁邊阮征鴻立即說道：“不如我去找燕城有名的陸回大夫，他針灸十分厲害，有時不需要用藥，光是針灸便可以治病?！?/br>
    幾人聽到他這么一說，也有些動搖，阮知府趕緊點頭：“對！那陸回大夫可以算是我們這里的神醫(yī)！征鴻，快去請陸回大夫！”

    *

    七月的夜，少了白日的燥熱，偶爾有低低的蟲鳴。

    蘭娘忽然間做了一場噩夢，夢中是什么場景她都不記得了，只是忍不住掙扎著，嘴里念叨著“救命”，這很快把陸回驚醒了。

    他輕輕摸摸她的臉，聲音都是關(guān)切：“蘭兒？蘭兒？”

    蘭娘睜開眼，淚水忍不住委屈地落了下來，而陸回把她扶起來抱在懷里輕輕安慰：“莫要怕，我在你旁邊?！?/br>
    懷中人擦擦淚：“師父，我又做噩夢了?！?/br>
    陸回拍拍她后背：“想是這幾日太累了，明日我?guī)闳コ峭馍⑸⑿暮貌缓?？?/br>
    蘭娘喜歡爬山，去山里采藥，每次陸回身子稍微好些，都喜歡帶著她去山里。

    女人沒有說話，陸回又喊了外頭守夜的丫鬟進來倒了溫?zé)岬牟?，就讓蘭娘在自己懷里小口小口地喝，等她喝完，又安慰她：“你無需顧忌我的身子，我這幾日覺得沒什么不舒服的，明日我們?nèi)コ峭馍⑿暮貌缓?？?/br>
    蘭娘點頭：“好?！?/br>
    話音才落，外頭有人敲門，丫鬟急促地說道：“陸大夫，阮府來人，說是京城來的那位貴人忽然高熱，要您趕緊過去給他針灸一番?！?/br>
    陸回立即起身要過去，蘭娘卻瞬間清醒了。

    她對京城那個地方有陰影，總覺得那里的人皆是詭計多端沒一個好人，而陸回有純真誠懇，萬一被人害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見著陸回穿衣裳，蘭娘便也起身非要跟了去，陸回忍不住勸：“我一個人去便是了，你好好睡著，這大半夜的干什么非要跟了去？”

    蘭娘把腰帶系好，非要拉著他胳膊：“師父，我想跟著你一起。”

    最終，陸回拿她沒法子，只得讓她一道跟了去。

    可到了阮家門口，陸回卻非要她在馬車?yán)锏龋骸澳悴幌矚g阮家，便莫要進去了，在馬車?yán)锷w著被子瞇一會兒?！?/br>
    蘭娘的確不喜歡阮家之人，倒不是討厭阮家所有人，只是因為次次都被那個阮夢知為難。

    她在馬車?yán)锟恐^續(xù)假寐，陸回便提著藥箱子隨阮府之人去了一間客房中。

    等他瞧見京城來的那位貴客之時，也有些詫異，此人瞧著長相俊美無雙，頂多三十歲的年紀(jì)，可那頭發(fā)花白，想必是經(jīng)歷了什么極其傷心之事。

    陸回再一給他診脈，心中更是驚訝！

    這人看起來高高大大，外形甚至帶著幾分壓迫力，叫人不敢小瞧，可一探他脈搏便會知道，他通身上下全是復(fù)雜難治的毛病，尤其是心神壓抑導(dǎo)致五臟六腑都受了不小的損害。

    如此以來，若是患者不配合治療，只怕根本挨不了幾年，受到個刺激便會猝死。

    陸回心中慨嘆，他一向心善，下便開始琢磨此人該如何醫(yī)治，在他眼中都已經(jīng)不只是高熱不退的毛病需要醫(yī)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