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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她愕然,他卻把她往后一拽,兩人一起躺在了山坡上。從這個角度,夜空像一張展開的幕布,冷月如鉤、漫天星子都直直撞入她眼中,像一顆顆砸下來。 時年看得呆了。剛才心情復雜,她根本沒有認真看周圍,她也從沒有像這樣躺在野外看過星星,不知道古代的夜空居然是這樣的。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扭頭看楊廣,卻見他枕著手臂,說:“天地浩大、宇宙無窮,個人在其中何其渺小。我過去不懂,如今方知父皇為何喜歡觀星賞月、省悟自身?!?/br> 時年覺得這個人想得真多,她才沒那么多感悟,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我的媽星星也太好看了太好看了下次一定要帶單反來拍照! 兩人就這么躺在山坡上,安靜看了好一會兒星星,他的手一直抓著她,而她也忘了掙扎。 “寒鴉飛數點,流水繞孤村。斜陽欲落處,一望黯消魂?!彼鋈惠p聲念道。 “什么?”時年問。 “這是我寫的詩,你覺得如何?” 這個問題……也太難了吧。時年的文學素養(yǎng)僅限于平時在晉江看點網絡小說,還得是不費腦子的那種,讓她評價詩實在有點超出能力范圍。好在她知道楊廣的水平,立刻吹捧:“好。特別好。比那個什么李白寫的好多!李隆基說得對,你做詩人也會名垂青史!” “李白……”他低笑,“知道你愛說假話,可剛才的話也太假了,李太白的絕世佳句,我是萬不能及也。其實你說實話也沒事,畢竟,那首詩又不是我寫的?!?/br> 時年被搞糊涂了,什么亂七八糟的,到底是不是他寫的! “準確地說,是別人告訴我那首詩是我寫的。我自己并不知道?!?/br> 就像他國破家亡、被縊江都,這些記憶他也都沒有。那是將要發(fā)生的事,連同他的詩句一起被載入史書,成為永遠的恥辱,卻又讓他在幾百年后偶然讀到。 “陳叔寶的國是被我滅的。他這個皇帝當得實在荒唐,史書上說他‘耽荒為長夜之飲,嬖寵同艷妻之孽’,一點不錯。所以后來他死了,我給了他一個謚號,煬。 “煬者,炙烤也。說的是在他的治理下,如同將百姓放在火上烤。這個字早在我還是晉王時,就在一次和父皇的閑談中提前為他擬好了。我承認我沒安好心,但同時我也認為這個字給他不冤。 “可萬萬沒想到,在我死后,有人給了我一樣的字?!?/br> 楊廣轉過頭,就這么側躺著,抬手輕碰時年的臉,“小狐貍,你真的是狐貍嗎?那你能看穿人心嗎?你知道,當我知道這些的時候,我想做什么嗎?” 月色下,男人眼眸烏黑,有自嘲一閃而過。 那個花樓買醉的俊美郎君,那個蒼白陰鷙的高傲帝王,第一次在她面前顯露出脆弱。 時年忽然就覺得看不得他這樣。他不該是這樣。這個男人就該冷冰冰地、可惡地笑著,就該把萬事萬物都不看在眼里,嘴角永遠是氣死人的嘲諷。 “不是的,你沒有他們說的糟糕!你也做對了很多事!就像……” 她很想說點他的功績,可腦子亂成一團,一時竟想不起來,急得人都坐起來了。余光瞥到前方的小河,終于靈感一閃,“就像你修了一條河,對不對?京杭大運河,修這條河的時候,很多人罵你,也死了很多人,可直到過去了一千年,那條河也依然在那里,滋養(yǎng)了一代又一代的百姓。后來還有人寫了一首詩,你知道是怎么說的嗎?‘盡道隋亡為此河,至今千里賴通波。若無水殿龍舟事,共禹論功不較多?!?/br> 她看著楊廣,很認真地說:“你是有錯,但我不認為你像史書上形容得那樣不堪。你只是……輸了?!?/br> 像是有一只手狠狠攥住心臟。 楊廣心神俱顫。 他看著時年,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亡國之君、千載罵名,這一切在過去的三個月他早已接受,甚至以此自嘲??扇缃袼齾s跟他說,不是那樣的,他并沒有那樣不堪。她是那樣著急,好像生怕說晚了,他會難過。 他忽然想起那一夜,含元殿前,當李隆基提到楊廣時,女孩看向他的眼神。當時他不懂,現(xiàn)在卻明白了。 她在憐惜他。 男人忽然抓住她手腕,兩人挨得那樣近,他眼中閃爍著炙熱的光,“你說得對,我只是輸了。成王敗寇,他李唐既能奪了我的江山,我無話可說??扇绻賮硪淮?,我一定不會輸?!?/br> 時年一愣,他已經抱住她,“小狐貍,你可以送我回去的,對嗎?等我們回去了,我會讓一切都不一樣。大隋不會亡,我也不會是史書上的亡國庸主。這一次,我的理想一定會實現(xiàn)。我會開創(chuàng)一個像大唐一樣強大、鼎盛的王朝?!?/br> “小狐貍,你相信我嗎?” 男人的聲音里滿是豪情壯志。也就是在這一刻,時年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一個過去一直被她忽略的問題。 她想送楊廣回去,對她來說只是為了完成任務,可對楊廣來說,卻是一次全新的機會。他以為他可以回去改寫自己的命運,以為有了唐朝這一段記憶,便可將一切重來。 可他不知道,這一段記憶終會被她抹去。 歷史留給他的,從來就只有一條路。而她,親手將他送回那不堪的命運和結局。 第57章 馬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