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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然,他并沒有不許她說話。但她侍君時對他的情緒何其仔細(xì),幾次之后自然就看出來了。當(dāng)她開口時,他總是眉心微蹙、仿佛抗拒,而如果她不說話,安靜地陪在他旁邊,看他讀書、寫字、批閱奏疏,他的神態(tài)就會越來越放松。 有時候,他會在寫字的間隙抬頭望她,而她正在為他研墨,四目相對,隔著跳躍的燭火,他的眼神落在她臉上,帶著恍惚和眷戀,仿佛在看她,又仿佛透過她,看向他真正想見的人。 每到這一刻,她就覺得自己的心狠狠揪起來。 她迷茫了很久,不知從何時開始改變的,一遍遍回憶,最終想到了那天晚上。 奇怪的是,那晚以前的記憶,總讓她感到很模糊,像是屬于她,又好像隔了一層,遙遠(yuǎn)而不真實。她每次想起都不敢相信也無法理解,自己過去怎會那樣輕狂善妒、不知輕重,竟一次次惹怒他! 好在她現(xiàn)在醒悟了,他是皇帝了,她應(yīng)當(dāng)恪守本分,好好服侍他,才不枉費了他這么多年來對她的恩寵。 她想回報他,可為什么,他卻不給她這個機(jī)會了呢? 她不再開口,但心中所想都寫在臉上,他又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呢? 這些話不過是蒼白的自我安慰,作為這個世上和他最親近的女人,她當(dāng)然能感覺出他對她態(tài)度的變化。 他在躲避她。 朝事繁忙、少涉后宮,只是找了個名正言順不去看她的理由,因為每次只要一見到她,見到她那張和雨微一樣的臉,就會不斷提醒他那些他不愿面對的事。 她們長得越像,就讓他越痛苦,因為心里清楚地知道,即使是同樣的軀殼、同樣的面孔,但她永遠(yuǎn)不是她! 所以,他寧愿不去見她。 這樣就可以自欺欺人,假裝一切都沒有改變,他心愛的女子依然陪在他身邊,只要一回頭就能看到。 但這謊言也有撐不下去的時候。 思念如螞蟻啃食著他的心,讓他半夜驚醒,指望得見歸人,入目卻只有漆黑的夜。 所以,每到這時,他又會去翊坤宮,看看她的臉。只是那張臉。 她陪他批閱奏書、替他研墨,那感覺,就好像雨微還像從前那樣,伴他深夜讀書、紅袖添香。 年氏病后一直體力不濟(jì),剛才說了這么久的話已是難得,很快又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胤禛來到外間,蘇培盛上來稟報:“皇上,派去湖南的人回來了?!?/br> 他眉頭一跳,頓了頓方道:“帶他們到書房見我?!?/br> 翊坤宮的書房內(nèi),四名由他親自挑選的大內(nèi)密探跪在他面前,領(lǐng)頭那人恭敬道:“稟皇上,我等奉命前去湖南,在全省所有道、府、縣一一排查了三遍,并未……并未找到皇上要找的人。” 他說完,深深垂下了頭,并雙手奉上一卷畫軸。 胤禛沉默,好一會兒才反問道:“沒有找到?” “是。既沒有名喚谷雨微的年輕女子,也……也沒找到長得和皇上畫像上相似的人……” 他越說聲音越小,額角有汗順著滑落。 又是半晌的沉默。 就在那人以為自己今天要因辦事不利斷送在這里時,終于聽到上座傳來萬歲平靜的聲音,“知道了,退下吧?!?/br> 他如蒙大釋,上前將畫卷放上書桌,然后和同伴們飛也似地退出了書房。 胤禛坐在椅子上,渾身僵硬,抬手想去抓畫卷,卻一點力氣都沒有。 他深吸口氣,又試了一次,這回終于把畫卷握到了手里,然后,慢慢打開它。 一點點露出的,是年輕女子姣好的面容。高眉秀目、鼻梁挺翹,一頭長發(fā)瀑布般披散。 女子的衣服有點古怪,上身一件白色的短衣,無襟無扣,像是粗毛絨編織而成,下面只穿了條黑色的褲子,外面竟沒有羅裙。 工筆細(xì)膩,栩栩如生。 這是他親手繪制的,而所繪內(nèi)容便是那一夜,他在那個不知道是夢境還是真實的地方見到的女子。 雨微…… 是你嗎? 他的手放上畫中女子的面龐,慢慢閉上了眼睛。 這一刻,他忽然覺得自己一直以來的自欺欺人很可笑,嘴上說著不相信,但其實心底深處早就信了吧。 所以才會派人去湖南尋找,只因那個女子曾告訴過他,她是湖南人。 但如果她所說的都是真的,那她那個湖南和自己能到的這個湖南隔著的何止幾千里的距離,更是三百年無法跨越的時光。 所以,她真的回去了嗎? 莊周夢蝶,他只是她的一場夢。 現(xiàn)在夢醒了,她回到真實的世界里,卻將他永遠(yuǎn)留在這走不出的幻夢中。 拳頭一點點收緊,指甲深深嵌進(jìn)rou里,幾乎要掐出血來,卻抵不上這一刻擊中心頭的、仿佛切膚刻骨的痛。 三百年后嗎? 胤禛過去總是不懂,不明白雨微為什么就是不肯和別人一樣。 他明明已經(jīng)給了她任何女子都羨慕的榮寵,她卻還要為一些根本不值得的事情生氣,折磨自己也讓他心煩。 可那晚她卻告訴他,她知道自己桀驁不馴、善妒狂妄,但她已經(jīng)努力去克制了。她已經(jīng)盡了自己的全力。 她說,她不能接受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要求他的忠誠、平等,只是因為在她出生、長大的那個地方,這本就是最正常不過的要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