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長發(fā)高束，墨發(fā)間水青色的發(fā)帶隨風(fēng)而動，白皙的側(cè)臉上睫毛濃卷，紅唇絕艷：見過柳大人。

    柳生白笑意溫柔：小陳大人好。

    明樂語氣平淡：你要見王爺？

    柳生白不認(rèn)為他和明樂有熟悉到可以交談的程度，但是明樂這幅打扮的確很驚艷：和攝政王商議一些事。他說完看見明樂睫毛顫了下，如翩飛纏倦的蝶，脆弱美麗。

    可那脆弱的姿態(tài)好似幻覺般一晃即碎。

    少年的神色冰冷，恢復(fù)了令人厭惡的陰鷙，威脅道：最好不是關(guān)于我的。

    柳生白顰眉：你

    明樂轉(zhuǎn)身離開，聲音隨風(fēng)而散：望大人好自為之。

    柳生白沒了笑臉：也望大人能見到中秋的月亮。

    他在說明樂活不過十五。

    明樂顯然聽懂了，他背影一沉，脊梁好似被壓彎了些許。

    可他還是沒回頭。

    回不了頭了。

    *

    陳小九得寵時(shí)攪的天翻地覆，失寵時(shí)也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

    聽說是得罪了王爺真正的心上人失寵的。

    一開始沒人信，但武王許久沒召過陳小九了，取而代之的是俊秀雅致，才華橫溢的探花郎經(jīng)常出入長生殿。

    比起心狠手辣、毒如蛇蝎的陳小九，溫和有禮的陳錦玉明顯更受人歡迎。

    宮人對攝政王和探花郎不可言說的秘密津津樂道。

    了解陳小九的人都以為明樂會鬧，少不得刁難陳錦玉。

    可那位居住在白玉為墻金為壁的大宦官始終安靜如雞，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模樣宛若大家閨秀。

    長生殿安靜了段時(shí)間，卻又沒有徹底平靜。

    是夜，月朗星稀，是個(gè)好天氣。宮里忽然火光四起，馬蹄聲陣陣。

    長水湖，和橋畔。

    火光連成一條長龍，映射千里，侍衛(wèi)列陳森嚴(yán)。

    明樂是被抓過來的，他散在頭發(fā)，墨色的袍子松松的罩著雪白的里衣，步伐踉蹌。

    人，很多人。

    認(rèn)識的，不認(rèn)識的；

    宮女，太監(jiān)，老嬤嬤，侍衛(wèi)。

    玄袍錦衣，英武俊美的武王、白衣持扇，笑意溫柔的柳生白。臉色陰沉，抱著拂塵的老太監(jiān)常安、目含擔(dān)憂，無措恍然的常春，躲在人群里就露出眼睛的大寶秀娥。

    全身濕漉漉，驚魂未定臉白如紙的陳錦玉。

    太監(jiān)說武王請他賞湖時(shí)他的確沒多想，實(shí)在是想不到有人敢假借武王之名害人。

    小林子抖如篩糠，連話都說不完整：不是我不是奴才。他也濕漉漉的，衣袖間還沾上了青苔，鼻涕眼淚橫流，我沒有推陳大人

    他說話哆哆嗦嗦，斷斷續(xù)續(xù)，連自稱奴才都忘了。

    形形色色的人看的明樂眼花的恍惚。

    陳小九。

    有人喊他。

    明樂茫然的看過去，是齊承鴻。

    齊承鴻英俊的面孔在夜色里顯得有些森冷，男人聲醇如烈酒：你該當(dāng)何罪。

    第32章 攝政王的小探花

    小林子是陳小九座下走狗，為了陳小九復(fù)寵圖謀淹死陳錦玉。

    合情合理，正正當(dāng)當(dāng)。

    小林子還在哭，惶恐卑微，鼻涕四流。

    活不了了，肯定活不成了。別看陳小九前些日子風(fēng)光無限，可陳錦玉才是王爺心尖尖上人，陳小九就是個(gè)屁。

    死到臨頭，他恨恨的瞥了眼明樂少年白著臉，烏發(fā)雪膚，靈秀的五官宛若菩薩蓮下的童子可真好看。

    小林子反應(yīng)過來臉有點(diǎn)發(fā)青，都沒根了，竟然還是個(gè)好色之徒！

    許多雙眼睛注視著明樂，多是憎惡、少有憐憫。

    他這樣的人也不值得憐憫，作惡多端，死性不改。

    明樂懂，他們也懂。

    是不是他做的沒關(guān)系，陳小九去死就好了，萬事大吉。

    活到眾叛親離，人憎狗厭，明樂多少也有點(diǎn)茫然，他低頭去看自己的手。

    白皙的手掌五指纖纖，泛著好看的淡粉色。

    可明樂看到了血，好多血。

    他做了許多錯(cuò)事，殺了許多人。

    常春見明樂臉色越發(fā)的難堪，心下也有些悲涼，他往前走了兩步，卻發(fā)現(xiàn)被人扯住了袖子。

    是常安，他的干爹，老太監(jiān)咬著牙，低聲道：別犯蠢。

    這蠢貨看不出來陳小九今夜不得善終嗎！

    常春輕輕掙開：他們都想、都想小九死。

    他似哭似笑，可我不想啊。他還小，還小啊，沒人管他?？伤鲜墙形腋绺?，我總不能、總不能也不管他。

    是奴才王爺、是奴才。

    一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走了出來，他跪在明樂身邊，雙手挨地，小林子、小林子是奴才的人。

    齊承鴻記得常春，其貌不揚(yáng)，性格溫吞的太監(jiān)。

    他甚至還看見常春在害怕，他跪著，顫抖著，連嗓子都破了聲：主子可以去搜，小林子屋里應(yīng)該有不少奴才的東西。

    明樂一怔，從渾噩中醒來，愕然的看向常春。

    他知道，他知道了。

    常春就是他準(zhǔn)備的替罪羊，可是為什么、為什么

    小林了也是一震，他側(cè)頭。

    不敢置信的看著常春，這是要替陳小九頂鍋？

    傻了。他喃喃，傻了吧。

    常安捏緊了拂塵，尖聲厲喝：常春！

    常春僵了下，把腰埋得更低，朝著常安磕了兩個(gè)頭。

    他深知今晚的鬧劇必須要有個(gè)結(jié)局。

    他有點(diǎn)胖，動作卻很靈活，迅速拔了押送明樂的侍衛(wèi)的佩刀，猛的朝腹下一扎，一秒、兩秒或者一刻鐘，時(shí)間被拉得無限長，鮮紅的血液噴涌而出，濡濕了黑衣，滴落在地上。

    疼，好疼啊。

    自殺可真疼。

    可該演的還是要演完，常春捂著腹部是傷口：奴才愧、愧對主子，恐不能繼續(xù)效忠。他說罷看向陳錦玉，凄聲道，王爺在西北獨(dú)攬大權(quán)，根基穩(wěn)固，可傳萬代！可自入京后罵名漫天，軍心動蕩！陳錦玉，魅惑君上，你不得好死。

    不是所有人都贊同武王歸京的。

    齊承鴻前些時(shí)日自立攝政王，太開殺戒的確動搖了不少人，軍心有些渙散。

    陳錦玉攝政王的二三事更是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滿城風(fēng)雨。

    忠仆為了維護(hù)主上清名親自出手鏟除禍害，失敗后羞愧難當(dāng)以死明志。

    邏輯通順，情感飽滿，可歌可泣。

    原劇情里陳小九就是這么混過去。

    常春死后還被齊承鴻厚葬了。

    我陳錦玉被罵的心神恍惚，我

    如此說來，他好像真的該死。

    常安滿臉悲色。

    柳生白看出了周圍人的撼動，他們信了，這些人信了。

    他捏緊了折扇，不由得看向齊承鴻。

    齊承鴻面無表情，黑眸緊盯明樂。

    明樂也不知道該做什么，他看著常春，嘴唇蠕動，聲音幾乎不可聞：常春哥、哥哥

    常春好像聽見了，他想說話，喉嚨卻冒出來一大堆血。

    他意識渙散，但還是想再看明樂一眼，于是他瞪大了眼睛，平凡的五官猙獰起來：我、我很抱歉。他做不了什么，他一直都做不了什么，看著明樂卑躬屈膝，看著明樂強(qiáng)顏歡笑，看著明樂一無所有、日漸瘋狂這也是他喜歡的人，他盼望明樂能好?？伤麤]有辦法，他也只是個(gè)奴才啊。

    可自殺好痛，被人打也好痛。

    常春還是想明樂好好活著，他聲音嘶啞，血沫不斷冒出，不要爭、爭了，活、活著吧

    他們這種人，沒法爭的，爭不過的。

    將來被放出宮后，租個(gè)小院，種一顆大大的槐樹夏日里乘涼，再接幾個(gè)子侄孫來，看他們光著屁股滿地跑，看他們讀書寫字、娶妻生子，也算是享天倫之樂了。

    明樂習(xí)慣了說謊，哄人一流。

    可他眼睜睜的看著就常春徹底咽氣，也沒說出來常春想要的。

    不行、不行啊。

    他好像真的、真的一無所有了。

    小林子也知道自己難逃一死，他沒有約陳錦玉，更沒有推陳錦玉下去。

    他就失去意識了幾分鐘，感覺快被溺死的時(shí)候才掙扎著爬上岸就看見了烏壓壓的一群人都說是他推的陳錦玉，掙扎間一起掉了下去。

    他手腕上還有陳錦玉留下的抓痕，這就很離譜。

    小林子是真的羨慕明樂，這都有人替他死。

    可他沒人替啊。

    這腌臜的宮里、真是、真是令人厭惡啊。

    他爬起來，也不知道是厭惡還是可憐明樂：陳小九我要死，你也要死。

    小林子縱身一躍，噗通一聲跳進(jìn)了湖里。

    兩人接連自殺，膽小的宮女連連尖叫，但沒有人動。

    小林子在水面上沉浮掙扎，最終還是沉了下去，掙扎是求生的本能，他會水沒游上來就是想死了。

    明樂指尖泛青，呼吸急促，胸口起起伏伏。

    一時(shí)間竟然覺得天旋地轉(zhuǎn)，可他還沒倒下就有人扶住了他，那人的懷抱很溫暖，心跳聲沉穩(wěn)，逸散著好聞的檀香味。

    齊承鴻抱著明樂，溫聲道：是不是見血嚇著了。不怕。

    他捧起明樂的臉，對上少年渙散的瞳孔，哄道，我們小九是這世上最無情無義的騙子，不會悲傷，不會難過，永遠(yuǎn)快快樂樂。

    明樂驟然抓緊了齊承鴻的衣襟，眼角艷紅，狀若惡鬼。

    齊承鴻也不嫌棄明樂這丑惡的模樣：別這么看我，是柳生白要設(shè)的局，是他要?dú)⒛?。感受到懷里人驀然癱軟下來的身子，他愉悅了吻了下明樂冰冷的額頭，低聲呃喃道，小騙子，一起瘋吧。

    你什么都沒了。

    你只剩我了。

    第33章 攝政王的小探花

    鬧劇以兩個(gè)太監(jiān)轟轟烈烈的自殺結(jié)束, 散場前陳錦玉往齊承鴻那邊看了眼，高大威武的男人憐惜的抱著一臉慘白的少年，是他從未見過的溫言細(xì)語。

    陳錦玉開始質(zhì)疑, 武王真的喜歡自己？

    假的吧。

    武王待他也好，可不一樣、很不一樣。

    在宣政殿里有許多陳小九的東西, 都是些不值錢的小玩具, 泥偶、木雕、風(fēng)鈴, 甚至還有個(gè)紅艷艷的撥浪鼓。摻雜在富麗堂皇的宮殿顯得格格不入, 他覺得不妥, 委婉的提過幾次齊承鴻都不以為意。

    陳錦玉覺得荒謬, 有些事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失控了, 心里都好像空了一塊。見齊承鴻要走，他忍不住跟了兩步, 剛要開口卻見埋在男人胸口的少年抬起了頭, 與他八成相似的臉滿是瘋狂, 眼尾鮮紅似血。

    不可能！

    陳錦玉差點(diǎn)驚聲叫出來，他以為陳小九和他只是有點(diǎn)像，可、可這太像了。

    從某個(gè)角度來看簡直一模一樣。

    他愕然失神, 心跳如鼓。

    柳生白也在看齊承鴻, 手中玉雕的扇骨不知何時(shí)多了幾條裂紋。

    武王要護(hù)著陳小九。

    這是他今晚得到的最壞的消息, 他轉(zhuǎn)頭看見陳錦玉臉色難看的捂著心臟：錦玉？

    陳錦玉沒反應(yīng)。

    柳生白擔(dān)憂上前，伸手碰向陳錦玉的肩膀：錦

    啪！

    陳錦玉神經(jīng)質(zhì)的打開了柳生白的手掌，他力氣極大，柳生白的手掌rou眼可見的泛起了紅色。

    他打完才反應(yīng)過來：抱、抱歉。

    不敢再看神情落寞的柳生白, 他落荒而逃。

    夜色唯美，月光明朗。

    柳生白還沒有到刀槍不入的地步，他望著自己紅腫的手背：何以至此何以至此

    青梅竹馬, 兩小無猜。

    我們?nèi)ビ魏　?/br>
    雪好大，梅花會冷嗎？

    你不給壓歲錢，我好生氣！但因?yàn)槭悄?，我就小小的氣一下?/br>
    游學(xué)？是不是你娘不要你了？

    三年啊，好久好久，但我會等哥哥的，你要快點(diǎn)回來啊！

    生白哥、生白哥哥，小樂喜歡你呀。

    他南上游學(xué)。

    陳家三百一十八口死于那個(gè)少年說要等他的春天。

    生白哥哥不給小樂壓歲錢是不想小樂當(dāng)小孩子了啊。

    生白哥哥想讓小樂快點(diǎn)長大。

    生白哥哥想娶小樂當(dāng)夫人。

    *

    距那日已經(jīng)過了許久。

    長生殿門窗緊閉，日日點(diǎn)燈。

    齊承鴻進(jìn)來時(shí)殿內(nèi)寂靜無聲，走到帳邊才有一道陰戾的嗓音傳了出來，啞如磨砂：你要關(guān)我多久。

    說話了？終于說話了？

    原來小九沒有啞巴啊。

    齊承鴻有些感慨，他挑開層層疊疊的紅鸞帳。

    一絲光透了進(jìn)去，明樂眼睛被刺了下，不受控制的流起了眼淚。

    那天后他開始和齊承鴻冷戰(zhàn)，一句話都不跟齊承鴻說，齊承鴻也沒有生氣，也沒有強(qiáng)迫明樂。

    他捏著明樂的臉，十分溫柔：我們小九就是個(gè)混蛋。我找陳錦玉來后一直想著小九什么時(shí)候找我，你找找我，求求我，我就不跟小九生氣了。可我等啊等，一直等，小九一直沒來。

    齊承鴻那時(shí)真的在笑，英俊的男人魅力非凡，小九就待在自己的院里，連門都沒有出。本王好難過本王也徹底想通了，小九是不會喜歡本王的，小九的心好冷。

    他這輩子，從未對一件事這么絕望過。

    也好，也好。齊承鴻抱著明樂，自言自語，不喜歡也好。

    陪著他就好了，離不開他就好了。

    于是齊承鴻對明樂說：小九不想說話就不說話，本王有的時(shí)間，小九總會想說話的。

    明樂享受了一段時(shí)間就有點(diǎn)吃不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