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英心中大喜, 正欲說些什么表忠心的話來, 忽然呼吸一滯，整個(gè)人都僵住了。

    羅平尊者無聲無息地掌控了玉英的身體，表情依然慈愛又和藹，口中說出來的話卻魔性十足。

    “本座向你保證，玉英仍然會是蕩魂一脈的圣子，你就安心地去吧?！?/br>
    玉英的脖子歪到了一邊，顯然已經(jīng)神魂不存, 羅平尊者從懷中拿出了婚契，一狠心又撕扯下來自己的一塊血rou, 喃喃不知道念著什么。

    而隨著羅平尊者的話音, 已經(jīng)昏死過去的玉英的身體漸漸動了起來，扭曲地移動了幾下之后，才終于睜開了眼睛。

    很容易認(rèn)出來這并不是玉英本人, 因?yàn)椴徽撊绾?，玉英也不可能用那種輕蔑而又漠然的眼神看向羅平尊者。

    而羅平尊者竟然也沒有怒意，堂堂魔尊，此時(shí)卻恭恭敬敬地束手，等待著這剛剛進(jìn)入玉英身體內(nèi)的神魂熟悉這一切。

    “為何……只有一人……”

    這聲音嘶啞，又好像是吊著嗓子發(fā)出的，宛如戲文之中凄慘的鬼魂，粗糲而又滯澀，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一樣。

    “另一具容器出了意外?！?/br>
    失去那塊血rou之后，羅平尊者的面色不免有些蒼白，恭謹(jǐn)?shù)亟忉屩?/br>
    “廢物！”

    就像羅平尊者對待他的弟子們那樣，這個(gè)玉英也如此對待者羅平尊者，依然用那種尖利的聲音斥責(zé)著。

    “不過……你也算是有功……”

    玉英像是咳嗽一樣笑著，滿意地感受著這具身體。

    ……

    流月還不知道自己究竟逃過了什么。

    羅平尊者襲來的時(shí)候，她心中已經(jīng)絕望，認(rèn)為自己必死無疑。但不曾料到的是，她居然還能有意識留下，死后的世界或許就像出生之前一樣，浸泡在水里……

    水里？！

    流月睜開眼，看見了姜小樓不善的眼神。

    “你不會游泳嗎？”

    姜小樓的衣服被流月緊緊扯著，流月自從進(jìn)入到水中之后就好像已經(jīng)失去了意識，如同一個(gè)溺水的人一樣拽著姜小樓不放。

    “我……”

    流月結(jié)巴了一瞬，調(diào)息回來之后浮出水面，驟然意識到另外一件事情。

    “你別看??！”

    大紅色的法衣已經(jīng)在追擊的過程之中被撕扯開來，又被水浸泡過，本來就只是個(gè)樣子貨的衣裳竟也濕透了——這倒不是制作法衣之人偷工減料，而是這套衣裳就是這種效果。洞房花燭夜，新娘的衣服劍槍不入滴水不進(jìn)，難免有些掃興。

    但制作這套法衣的人也沒有想過會有人穿著它落水。哪怕流月能用靈力驅(qū)散水分，在一開始的時(shí)候卻還是被姜小樓一覽無余了。

    “有什么好看的？”

    姜小樓撇撇嘴，別過臉去等流月自己整理。

    不過，她的耳根出現(xiàn)了一絲絲詭異的紅暈——有對比才有突出，和楚書卉那個(gè)小丫頭比起來流月確實(shí)是不一樣。

    楚婆子吃吃地笑了出來，弄得姜小樓背后發(fā)涼。

    “你猜，她心里在想什么……”

    “想殺我?！?/br>
    姜小樓面無表情回答道，然后又聽見楚婆子陰森森又嬌嗔的笑聲。

    “你呀，不解風(fēng)情?！?/br>
    若真論起風(fēng)情來，在姜小樓的觀感里面，楚婆子是要勝過流月的。單論這把一句話繞著彎拖出來長音的功夫，流月就無論如何也比不上，楚婆子一句話就能讓人渾身酥麻了。

    可反正姜小樓也沒有酥，她只是失神了一瞬間。

    同樣是衣衫不整的小姑娘，同樣有人在她耳邊問一些有的沒的，只是再沒有人會提及靈石還是話本子這種無聊的問題了。

    流月已經(jīng)打理好了自己，轉(zhuǎn)過身來面對著姜小樓。

    “……你究竟是誰？”

    她死死盯著姜小樓，像是要從她身上看出來一個(gè)答案。

    可是姜小樓身上江楓的偽裝滴水不露，只從眼神更是沒有任何破綻。

    “這不是你該知道的問題。”姜小樓冷冷道，“老老實(shí)實(shí)在這里待著，你知道的，出去了你也是一死。”

    流月抿唇，似乎有一些委屈，但這樣的表情也沒能為她帶來姜小樓任何的憐憫，郎心似鐵，她只能放棄賣可憐這一招，乖乖地點(diǎn)頭。

    只從姜小樓能夠帶著她從羅平尊者手中逃生這一點(diǎn)，在流月心中姜小樓的形象就高深莫測起來，這個(gè)男人該死的神秘……但也該死的冷酷。

    這讓流月忍不住對姜小樓產(chǎn)生出好奇和一絲流月自己都不曾察覺到的依賴之感，但又摻雜在恨意和畏懼之中，姜小樓當(dāng)然也不知道，只有楚婆子看破了一切，但她偏偏就不說。

    而被姜小樓狠狠拒絕之后，流月才來得及打量自己周圍的環(huán)境。

    有些熟悉，但并沒有那么熟悉。

    “這里是……幽冥海？”

    流月忍不住看了姜小樓一眼。

    姜小樓沒理她。

    這又不是什么很難猜測的事情，尤其是姜小樓已經(jīng)帶著流月來到了這里。數(shù)日前幽冥海之中的變故和姜小樓有關(guān)是必然的——但流月會想給杜成華主持正義嗎？

    這是不可能的事情。流月這個(gè)偉大的發(fā)現(xiàn)，只能在她心里鞏固了一下姜小樓的神秘罷了，當(dāng)然，還有冷漠。

    楚婆子像是看不下去了，“你待她好一點(diǎn)，她就會對你死心塌地。”

    “我要她死心塌地做什么？而且……”姜小樓皺眉道，“她連一句江楓都沒有問過?！?/br>
    江楓不論如何，待流月總歸是不錯(cuò)的，可是姜小樓裝成江楓的樣子以后，明知道江楓去向不明，流月卻根本就不關(guān)心。這讓姜小樓有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無法信任流月，不過話說回來，流月本來也只是被她強(qiáng)行拐走的，雙方毫無信任可言。

    “這關(guān)江楓什么事情？”

    楚婆子先是問了一問，然后自己想明白了，又是一陣笑聲。

    “你和江楓不一樣的。”

    姜小樓當(dāng)然也不會把自己和江楓類比，不過聽著楚婆子的笑聲，她也有了那么一點(diǎn)小小的不自在。

    楚婆子倒像是起了興致，不緊不慢道，“江楓和流月之間，流月在上，你和流月之間，流月卻要依附于你。倘若你不得不和流月位置顛倒，而且遇見的是一個(gè)修為高深，又待你不錯(cuò)的男人，你會如何？”

    姜小樓思索了一下道：“拼命修煉然后錘爆他啊！”

    雖然不想承認(rèn)她對流月做出的這些事情并不道德，但是易位處之姜小樓肯定不能忍，所以她也是這么揣測流月的。但流月一時(shí)半會也不能把姜小樓怎么樣，只要她不改換功法姜小樓就也還是她的克星，所以姜小樓才沒有一狠心斬草除根。

    “……但流月不會這么做的?！?/br>
    楚婆子像是嗆了一聲，發(fā)出了詭異的咳嗽聲音來。

    “不過，老身還是喜歡你，更喜歡你了?！?/br>
    “……”

    從欣賞到喜歡，姜小樓只能用無言表示自己的敬謝不敏。

    “老身也是這么做的?！?/br>
    楚婆子像是有一些懷念的情緒，但很快被她隱去，換成了不明意味的笑聲。

    姜小樓索性開始了修煉。

    幽冥海的范圍之內(nèi)，既不可能有人像她一樣傳送進(jìn)來，流月也不可能自行離開，她們二人相當(dāng)是在一座孤島之上，沒有人打擾，不如還是修煉吧。

    半晌之后，楚婆子才好像停住了笑聲，然后蟄了蜇姜小樓。

    “你就準(zhǔn)備在這里待到滿月？”

    “有什么不好嗎？”姜小樓認(rèn)真發(fā)問，“在外人看來我和流月已經(jīng)死了，幽冥海又不會這么快重啟，就算是追查也大概查不到這里，在這里等到滿月就好……”

    她選擇的地點(diǎn)簡直完美無缺，姜小樓非常滿意。

    “好，很好……”

    楚婆子像是咬牙切齒地夸贊了她一番，墨跡翻卷著，又隱藏了起來。

    姜小樓繼續(xù)修煉。

    被這個(gè)魔尊纏上是一個(gè)意外，她又暫時(shí)沒有辦法解決只能和楚婆子共存，何以解憂，唯有修煉罷了……

    ……

    朱顏宮之內(nèi)。

    葡萄剝完了還有石榴，男子不敢耽擱，但是魔尊大人就好像被人取悅了一般，用不著他討好就自顧自笑了起來，又自顧自有了幾分無可奈何的怒意。

    莫不成是魔尊的新寵？

    能夠牽動朱顏魔尊的心緒到這個(gè)地步的人，也并不多見了……

    忽略掉自己心中小小的酸意，男子認(rèn)真剝著石榴，卻被楚文茵推開了。

    “找個(gè)地方藏著，可別讓我看見你死了……”

    話是這么說著，可是她的語氣里面一點(diǎn)溫情也沒有，眼神更是看不出一分一毫的情誼來。

    男子恭謹(jǐn)?shù)毓虬菪卸Y。

    他知道自己在朱顏魔尊楚文茵心中是沒有什么地位可言的——就算是死了，也不會讓她有多憐惜，若是被旁人拿來威脅楚文茵，楚文茵不可能有任何的猶豫。

    但性命寶貴，他當(dāng)然也還是要顧惜著自己。

    “您多保重?！?/br>
    男子離開之后，楚文茵才又拈起了一顆石榴。

    朱紅色的果子在她的指尖泛著光，楚文茵的手白皙如玉，比那男子還要好看許多。

    但她既不會欣賞自己的手，也不憐惜那顆石榴，只是稍稍一用力，飽滿的汁水就在她指尖爆開，噴濺出如血的赤色。

    宮殿之中的陣法還在激烈地晃動著，殿內(nèi)雖然沒有什么變化，但是以修士的感知很容易可以發(fā)現(xiàn)殿外的廊柱都已經(jīng)倒塌大半，也就是這座宮殿并不依靠于這些廊柱，才沒影響到內(nèi)殿。若是換做凡間的殿堂，早就已經(jīng)完全倒塌了。

    這不是朱顏宮第一次被毀，這座宮殿本來也就是反反復(fù)復(fù)在毀滅之后又建立起來的，甚至也不只是朱顏宮，整座幽魂宮都是如此——當(dāng)然玄月宮和屠仙宮也沒有幸免于難，玄月宮的月亮都塌了幾個(gè)了，魔道的建筑總是很新，換一任主人就換一座新的宮殿。

    正道卻不是這樣，佛門之人時(shí)常吹噓他們的大殿有萬年之久，而道門，光是藏書閣里的道藏歲數(shù)加起來就要以億計(jì)數(shù)。

    楚文茵已經(jīng)許久沒有回憶過道門，而在這單純的回憶里面也并沒有摻雜著名為思念的情緒，但是這一瞬間里面，她卻是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一種厭煩，一種恨不得自己先毀滅了這座朱顏宮，乃至幽魂宮，乃至整個(gè)魔界，整個(gè)世界的厭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