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呢？”桑凌霄真心實意發(fā)問道。

    姜小樓神色復(fù)雜, 一瞬的異樣之后, 她緩緩道，“若只是為了西方天帝，你不必對于天道有這樣的籌謀。”

    警惕西方天帝的潛伏是其一，但是若說桑凌霄單純只是為了此事，姜小樓卻并不愿意相信。西方天帝占了五成，那么剩下的五成就是桑凌霄對于天道的覬覦了——就像是西方天帝一樣。

    姜小樓冷靜地問道：“紅月吞噬天道，又想要做什么？”

    “這樣不好嗎？”枯骨反問道, “反正，天道也從來都沒有什么用處。”

    這句話她說得理所當然, 而事實也同樣如此。

    姜小樓垂下了眼。

    現(xiàn)在她完全能夠確定桑凌霄和過去的那個桑凌霄截然不同, 因為她曾經(jīng)是天然學派的擁簇，也因為她曾經(jīng)是一個尋常的人族修士。

    換做從前，她并不會如此漠然, 也不會對于天道隱約帶著一分恨意。

    但這似乎也是桑凌霄的真實感觸了——曾經(jīng)她期盼過天道，然而天道無用，所以這一次她自己來。

    姜小樓不能說她有什么不對，而且吞噬天道這樣的做法，如果在她不知道巡夜人真正身份的時候，她也是不會反對的。

    但姜小樓也唯有一些疑慮罷了。

    “西方天帝尚且不能全然吞噬天劫的規(guī)則，那你呢？”

    “我也不能?！笨莨切α艘恍?，“所以我的存在，同樣堅持不了多久?！?/br>
    她像是眨了眨眼睛，又好像沒有。

    “但和您說幾句話的功夫，還是足夠的。”

    枯骨悠悠地道，“吞噬了天劫之后，紅月會變成天道的一部分，我也一樣，只是在一些時候可以保持些許的意識。但是，這本來也就是我的謀劃。而且，現(xiàn)在看來，我能保持的意識會更多一點。”

    “為什么？”

    枯骨看了一眼姜小樓。

    空蕩蕩的眼眶之中分明沒有眼球，但是姜小樓卻能從枯骨的臉上看出來幾分真切的無奈之感。

    “因為我吞噬的天道是不完整的。”她沒有什么懊惱的情緒，“規(guī)則已經(jīng)開始破碎?！?/br>
    姜小樓頓時緊張了起來，“還是因為西方天帝？”

    枯骨再度看了她一眼。

    現(xiàn)在姜小樓能夠確信這是枯骨在看，而且……

    “您是真的沒有想明白嗎？”

    姜小樓眨了眨眼，“嗯？什么？”

    她莫名其妙的有了一點心虛之感來——雖然，一切都是她被動為之。

    “如果是您的話，其實沒有什么關(guān)系?！笨莨欠浅？犊氐?。

    而且她也討不回來了，還不如順水推舟。

    姜小樓默默地道：“那我……謝謝你了？”

    枯骨道：“您不必和我這么客氣?！?/br>
    “……”她也不是真的很想這么客氣。

    畢竟天道規(guī)則這東西，如果認真來講，其實是她們聯(lián)手從西方神帝手中奪回來的，并不屬于任何人。

    所以姜小樓能夠吸收那也同樣是理所當然的。

    桑凌霄也不打算找姜小樓要債，而是轉(zhuǎn)而說起了別的事情。

    這應(yīng)當是姜小樓最為渴求的內(nèi)容了。

    “幽魂宮的功法，是我以御靈宗的功法為基礎(chǔ)，再加上一點我的感悟所創(chuàng)。其實，也不能算是我的?！?/br>
    姜小樓很快猜到了一些原委。

    “那片怨生林?！?/br>
    枯骨帶著贊許點了點頭。

    “執(zhí)念成林，妄念化海，這就是怨生林海?！?/br>
    和姜小樓知道的也沒有什么不一樣。

    “但若是執(zhí)念和妄念并非來自同一個人呢？”

    那樣龐大的執(zhí)與妄，全數(shù)糾纏在一起，眾生皆有所求，而所求者皆并不相同。

    所以那片怨生林海格外詭譎，處處都是異樣。其中成功傳遞出去的是歲知的蘑菇，但是在姜小樓不知道的地方，其實還有更多東西。

    有時候桑凌霄也會忍不住懷疑，她究竟還是桑凌霄嗎？

    又或者，只是僥幸從幽冥之中逃離出來的魂靈。然而世上是否真的有幽冥存在，也是一個未知數(shù)。

    所以，這就是幽魂宮幽冥一脈法門的來源，也是姜小樓冥丹的來源。

    “這樣的修行有賴于自身，也有賴于外界的規(guī)則，后者要更快一些?！鄙Ａ柘龅?，“但是吸納規(guī)則和應(yīng)用規(guī)則，其實是兩條路，就像您和我一樣。所以，要如何再提升，想來您也是明白的?！?/br>
    姜小樓若有所思。

    有賴于自身的修行就是日常的運轉(zhuǎn)功法了，會緩慢一些是正常的。而有賴于規(guī)則，則確實是兩條路徑，姜小樓雖然能夠吸收天劫之中的氣息來提升自己的冥丹，但同樣的她吸納之后這些規(guī)則就不再被姜小樓所用，所以天道雷劫也是姜小樓無法影響的。

    但是桑凌霄就并不一樣了。

    盡管天道規(guī)則已經(jīng)因為她和姜小樓的攻擊而殘損，又被姜小樓截了胡，但是在重整之后，規(guī)則依然是規(guī)則，只是多了一個并不能完全掌控它的主人。而紅月從此也會和劫雷聯(lián)系到一起。

    這二者相比起來哪個更好，其實誰也說不準。

    但若要讓姜小樓選擇，那么她一定還是只會選擇自己的路了，劫雷雖然關(guān)乎于天地本身，然而到底不是自己的東西，握在手中也無益。

    可是桑凌霄的選擇也沒有錯，甚至正是最為合適的。而且，她為此犧牲不小。

    姜小樓的神色舒緩了一些，“這樣一來，魔域有你在，倒是可以讓我放心一點了?！?/br>
    這是真心話。魔域有這樣一層天道懸于夜空之中，可當然要比修真界好上許多。即使桑凌霄不能時時刻刻保持著理智，但紅月就是魔域最大的底牌。

    姜小樓都有些眼饞。雖然仙魔界有她和天外樓坐鎮(zhèn)，但是卻沒有紅月這樣的掌控規(guī)則的頂級大殺器。如果不是紅月不能改變軌跡，她真的很想盛情邀請桑凌霄偶爾到仙魔界上面轉(zhuǎn)一轉(zhuǎn)——只是走走就行，把仙魔界加入月輪的軌跡那就更好了，正好仙魔界也沒有月亮。

    像是看穿了姜小樓的心思，桑凌霄眼中無奈之色更多，終于還是沒有說話。

    姜小樓想了一想，又問道，“玄月宮還會和你有關(guān)系嗎？”

    “紅月一直在?！鄙Ａ柘銎届o地道，“他們可以自行選擇?！?/br>
    但是因為月典之上的變故，玄月宮修士還會繼續(xù)修行這門功法的人有多少，誰也說不準。

    這功法是桑凌霄傳下來的，而她也確實利用了玄月宮的修士們，這一點她不會否認，也不會強求他們?nèi)绾?，日后有沒有玄月宮，對于紅月而言關(guān)系也不大了。

    不過，就姜小樓看來，玄月宮修士們也未必會改修別的功法，尤其是大修士，他們很難轉(zhuǎn)換法門，而且經(jīng)此一役之后，紅月的能量其實是在上升的。

    那么，玄月宮的功法自然也會提升一個層次，就算有隱患，這些修士們也不一定會選擇要更換自己的功法了。除此之外，因為月典上面的變故，玄月宮在魔域之中或許會經(jīng)受一些非議，這也會讓這些修士們下意識抱團在一起。

    姜小樓點了點頭，“那也好。”

    玄月宮和她無冤無仇，又算是半個盟友，姜小樓不至于要看他們的笑話，如果能夠平穩(wěn)度過，那當然就是最好了。

    桑凌霄也點點頭。

    然而她根本就不會在乎任何玄月宮的修士，事實上也并不在意魔域。如果整個九州還有她會注視一眼的人族，那么也就只有姜小樓了。

    她鄭重地道：“在接下來的時間里面，我都只會沉眠在紅月之中——直到最終需要我的時候。”

    到那個時候才是利用規(guī)則的最佳時機。

    姜小樓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也鄭重地點了點頭。

    枯骨笑了一笑。

    “還有一件事情沒有告訴您?！?/br>
    姜小樓微微抬了抬眼。

    “西方神帝的意識并不僅僅在天道規(guī)則之中存在，而是已經(jīng)降臨到了魔域?！?/br>
    “是這樣啊……什么？！”姜小樓猛然看著她。

    “此事已成定局，提前告訴您也沒有用?！笨莨堑?，“我也是剛想起來?！?/br>
    “……”這件事情也能剛想起來嗎？！

    姜小樓尋思著枯骨根本就是想嚇一嚇她，但是當然還是提起了心來。

    “魔域仍在封鎖。”枯骨似乎話中有話，“我大部分時間都不算清醒，所以對于而今整個魔域的了解并沒有那么多。但若是此事，我想，應(yīng)當也有人早有應(yīng)對?！?/br>
    甚至和她有了那么一些不曾言語的默契。

    可這只是枯骨的感覺，而并沒有什么實據(jù)?？莨堑纳碛皡s已經(jīng)漸漸變得模糊起來。

    “您該走了?！?/br>
    姜小樓頓了一頓，只道，“你要保重?！?/br>
    她說不出更多的話語，所以只好凝視著紅月。

    永夜仿佛已經(jīng)到了盡處，在天際線的方向之上可以看見熹微的陳光。

    然而真正的光明仍然不曾到來，九州依舊在夜色之中。

    ……

    靈機閣主還在等著姜小樓。

    “界主發(fā)現(xiàn)了什么？”

    “不是什么大事?！苯堑溃凹t月也沒有什么奇怪的……也可能是我沒看出來吧。”

    可她的樣子才不像是什么也沒有發(fā)現(xiàn)，或者沒看出來。

    靈機閣主明了抿唇，沒有如實說出來。

    姜小樓擺明了就是在敷衍她，不愿意明說，那她就是再問，也問不出什么所以然。

    但是姜小樓除了這件事情，旁的倒是還好。

    “紅月已經(jīng)不會再有什么異動了?！苯欠浅？隙ǖ氐?。

    靈機閣主才終于也放下了心來，“也就是說……此事已經(jīng)結(jié)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