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5)
蕭啟上前幾步,拔出劍來割斷了他手上的繩子。 重獲自由,男人顧不上高興,他伸出手去觸碰躺著的女人。手觸到了女人的臉頰,她臉上全是嘔吐物,散發(fā)著惡臭,他毫不在意。 千萬不要有事啊他想。 可天不遂人愿。 女人的臉已經(jīng)僵硬了。 人在死后的一段時間內(nèi),身體會變得僵硬不堪,掰都掰不動,稱為尸僵,而過了這段時間,又會軟下去。 他不信邪,顫著手撫上她的肚子。 冰涼。 他輕輕推了推她,沒有反應。他的手下加了一些力,還是一樣的結果。 他的妻兒,都死了。 *** 然后呢。 沒有然后了。 樓里的人死了大半,來救他們的家里人,也死了大半。 視為生命般重要的人死去,活著,好像就沒了意義。 那丹鳳眼的男人拿袖子擦凈了女人臟污的臉頰,不舍地摸了摸,轉過身來道:與官府作對這事,是我拿的主意,他們都是被我逼的。事情因我而起,我以死謝罪,還望大人不要牽連無辜。 蕭啟看完了男人的一系列動作,不忍道:沒必要的,也沒造成多大的損失。 男人笑了笑,這俊秀的小哥是個好人,他也就想多說幾句:大人成親了沒有?蕭啟點頭,不是很明白他為什么要問這句話。 那人接著說:大人才成親不久吧? 何以見得? 因為你眼里還有光,有眷戀。 等日子久了你就會發(fā)現(xiàn),當愛情融入了親情,相依為命久了,感情就變質(zhì)了,她的身份會轉變?yōu)楦匾拇嬖?,你再也離不開她。 沒有她,這人世太苦。 男人沒有直接說出口,只道:那就預祝您與貴夫人百年好合,白頭偕老。勞煩大人把我與我夫人葬在一起。黃泉路上太孤單,她膽子小,一個人走會怕,我得去陪著他。 說到這里,他有些抱歉地笑了笑,朝蕭啟深深鞠了一個躬。 又轉向了知府他們都死了,大人,你可還滿意? 知府的嘴翕動幾下,說不出話來。 他在讀書的時候所接受的教育就是以大局為重。當官多年,也一直踐行著這個原則,從未有過懷疑自己的時刻。 我沒錯,他喃喃道,我只是想救更多的人。 可這些在他眼前消失的生命。卻無時不刻對他的理論進行著沖擊。 他為了救人而殺了人,究竟是對還是錯? 如男人這般選擇的人不在少數(shù)。 得病的都是以家庭為單位聚集,作為沒有染病的那個幸運兒,卻要面對全家死絕的現(xiàn)實。 一具又一具的尸體,從府衙里抬出,露天活化。 燒死人跟燒活人是不一樣的。盡管還是有人說知府離經(jīng)叛道、壞了老祖宗的規(guī)矩,但反對的聲音小了許多。 終于達成了他的目的,知府的臉上卻見不到絲毫的笑意。 伴著沖天的火光,死者安息。 鬧了那樣一場,天光已經(jīng)大亮。 等幫著處理完剩下的殘局,天就黑了。 是夜。 蕭啟坐于桌前,垂眸沉思。 白日里男人說的話在耳邊回響。油燈燃燒,火光顫顫巍巍。夏季蚊蟲眾多,黑色的不知名小蟲繞著火光飛舞。 連這樣小的生物都知道追逐光的存在,更何況人? 蕭啟低估了這里的嚴重程度,再多待些時候,她能不能活著回去,她也不能保證。 若她死了,閔于安,會很難過吧? 自己受個傷她都要哭半天,那要是自己死了,小姑娘得有多傷心?她會不會選擇死? 理所當然的,蕭啟想起了夢里見過的那個老嫗。她守著自己的墳直到死。 無論是哪一種結果,都不是蕭啟想要的。 干脆就由自己來斬斷羈絆。 沒有關系了,傷心,也會少些的吧? 柔軟的筆尖觸到紙張,她緩緩寫下三字:和離書。 等紙張風干,她疊好裝入信封,又提筆給其他人寫信。 說過要把這天下打下來送給閔于安的,若她不能親自去做,至少也該替閔于安把前路鋪平。 想做的事情太多,可是卻好像沒機會了。 真是抱歉啊。 *** 蕭啟低估了自己在閔于安心里的嚴重程度。 就像她想不到,自己會在這種時候看見閔于安。 她以為受到信后,閔于安痛苦一段時間,等過了這陣,閔于安緩過來,就可以忘記自己奔赴新生活了。 但居然會這么快見到閔于安。 半年未見,小姑娘長開了,出落得越發(fā)好看,氣勢也更足。 都野城距離京城不過百里,一日不到,閔于安就趕了過來。還帶來了救濟用的糧食藥品大夫,這些于現(xiàn)在的都野城而言,無異于久旱逢甘霖,知府樂顛顛地招呼人清點物資,嘴里一個勁地道謝。 閔于安隨口敷衍過去,只盯著他邊上的蕭啟看。 小姑娘風塵仆仆,發(fā)髻被風吹得凌亂,眉梢眼角全是汗水,她喘著氣,隨手抹去了自己臉上的汗水。 閔于安盯著蕭啟半天,見她沒有任何表示,更生氣了。 閔于安眉眼鋒利,語氣森然:蕭啟,你好得很啊,真是厲害!有本事當著我的面再說一遍,你要與我如何? 我倒是要看看,你當著我的面,還說不說的出口! 和離? 你做夢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趕了一天的路,才寫完。明天日六補上。感謝在2020103122:48:13~2020110200:24:3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友人a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初心是假的。10瓶;H5瓶;周也是我女朋友2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100章 對于從未說謊的人來說,有些違心之言,寫在紙上還勉強可以說得出口,但若是面對面的對峙,蕭啟就沒轍了。 盡管不愿意承認,但在見到閔于安的那一瞬,她心里竟可恥的有些高興。 不該這樣的。 都說女大十八變,十六歲的小姑娘,才過了短短半年,就已經(jīng)讓她有些不敢認了。眉目間的輪廓還是熟悉的模樣,但咄咄逼人的氣勢和鋒利許多的眉眼,無一不在提醒著她,很多東西,都變了。 半年實在是太久了。 蕭啟用可以稱得上是貪婪的目光看著閔于安。 視線一寸一寸的從她的身上劃過,不肯放過一絲一毫的改變。 她瘦了。 許是趕路太過匆忙,閔于安未來得及施粉黛,所以是最原始的面貌呈現(xiàn)在她眼前。 閔于安眼底的青黑顯而易見。 為何這樣憔悴? 蕭啟的心猛然捏緊,不可遏制的伸出手,想要觸碰眼前的這個人。 手伸到一半又強行扯了回來。 理智告訴她,她不能這樣做。 她得跟她劃清界限,信都送出去了,決定也做了,不能半途而廢。 她淡聲道:公主來這里做什么? 她又叫回了最生疏的稱呼,閔于安幾乎立刻就感受到了她話里的疏離。 這里太危險了,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閔于安來了火氣:那你為何要來?你能來得,我就來不得?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蕭啟緊緊擰著眉頭,假裝看不見她急紅了的眼;你先回去,有事我們以后再說。 蕭啟說著就招呼手下,讓他把閔于安送走。 閔于安可沒有那么好打發(fā)吧。她如果真的乖乖聽話的話,那她就不是閔于安了。 于是站著不動,雙方僵持起來。 哎哎哎,駙馬爺,有話好好說,別動手嘛??挛槲χ鴶r在了閔于安的身前。 蕭啟才注意到她:你怎么也來了? 柯伍被她噎了噎,瞧您這話說的,那公主殿下來,我能不跟著嗎? 心里想的卻是:出來跑一趟,殿下不知道能給漲多少月錢呢!這樣的好差事肯定得跟來啊!至于危險,她根本沒在怕的,人活著無時不刻都有危險,她可不覺得自己能點背到那種地步。 柯伍瞅了眼僵著臉的公主,接著道:自從知道您來了都野城,我們公主都好些天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您看看她那倆眼眶,都快要掉到地上了,你就不心疼嗎? 閔于安:什么叫眼眶掉地上?!會不會說話!扣錢! 這話卻直擊蕭啟的命脈,裝出來的冷漠rou眼可見地松動了。 柯伍一看有戲,趁熱打鐵:不是我說您一般的人按用這個開頭,那么后面就一定是要說教了。 咱們公主把您看的有多重,您不是不知道,怎么就能忍心扔下她一個人? 她是知道您要來救人的,也沒有想要阻攔。馬不停蹄的為您尋找糧食藥物,還找皇上要了御醫(yī)過來。她忙前忙后的,您沒有一句安慰不說,居然還要和離,這不是往公主心上插刀么? 柯伍停了下,低低的問:您不覺得問心有愧嗎? 最后這句話問出口,柯伍就覺得是多余的。因為被她質(zhì)問的人,臉上的表情實在不太好看。 身在局中的人總是看不清楚全局。經(jīng)過柯伍這一說,蕭啟才恍然,自己原來做了這樣混賬的事。 她喉嚨干澀,咽了咽口水,卻憋不出一個字來。 說什么?說對不起? 這三個字太輕了,連說出來,蕭啟都覺得是對閔于安的一種褻瀆。 愧疚如潮水一般淹沒了她。 這時候,沉默了許久的閔于安突然道:蕭啟,你有沒有心? 我蕭啟覺得自己應當說些什么,卻不知從何說起。 身后突然傳來男子驚慌失措的聲音:將軍!姜根病了!又吐又拉,臉白的跟鬼似的,怎么辦吶? 病了? 在這種時候可算不上是好消息,不,應該說是極壞的消息。 男子所說的姜根,是蕭啟帶過來的兵士之一。就在昨天,他們還一同去了外面,尋找這病的來源。晚上回來姜根就不大好了,說是頭暈。蕭啟只以為是天氣太熱他中暑了,便讓他早早去歇息。 這才多久,就嚴重到這樣的地步? 他們同進同出,同住一個府邸,用一樣的飯菜。若是姜根染了病,那么與他有諸多接觸的自己呢? 會不會也 即便現(xiàn)在還沒有出現(xiàn)癥狀,蕭啟也不敢去賭。 想要低頭認錯的蕭啟立刻改了主意,她把心一橫,先朝來找自己的那人道:你去廚房弄一點鹽水給他喂下去,我馬上就來。 上吐下瀉,會脫水。經(jīng)過容初長期熏陶,蕭啟很能明白,若是不去管他就這樣放著,后果會很嚴重。 先喝一些鹽水穩(wěn)定病情,然后再去看他的具體情況,到底是不是染了病。 那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用力的點點頭,轉身往廚房的方向跑去。 蕭啟深吸了兩口氣。 把手背到身后,攥緊了拳。 她扯出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來:公主也不是玩不起的人吧?這天下的好女子實在是太多了,我挑花了眼,不想就在一棵樹上吊死,這也不行嗎? 她吊兒郎當:愧疚?那是什么東西?與我何干?你只需在那和離書上簽個字,從今往后各玩各的,不好么? 閔于安被她的話氣到,努力平復下來:我不信。你前幾日還說讓我等你的,我聽了你的話,相信了你,卻等來了你的和離書。 閔于安的話很平靜,蕭啟的拳頭攥得更緊了。 卻繼續(xù)說著違心的話:那是因為還沒有遇見喜歡的人,但是前兩日,我遇見了她。 我愛她,所以想要給她一個名分,求公主行行好,放我一馬,我們好聚好散。 皇帝親自下的圣旨賜的婚,蕭啟這句話說出來,可以稱得上是蔑視皇權。閔于安只需要跑去跟皇帝哭一哭鬧一鬧,蕭啟項上人頭就要落地。 閔于安固執(zhí)地重復:我不信。 蕭啟嗤笑一聲:我管你信不信。 正巧這時有個女人款款而來,她身姿曼妙、容貌嬌艷。她是端著托盤來的,想來是為了給遠道而來的貴客奉茶。 女人把托盤往前遞,蕭啟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如你所見,我愛上她了,不過一面,便思之如狂。我思慮再三,還是決定與你和離。 你就不怕我告訴父皇? 閔于安死死咬住下唇,她現(xiàn)在開始懷疑自己長久以來篤定的事。難不成,她真的變心了嗎? 細細想來,蕭啟從未對自己表明過心意,一直都是自己死纏爛打。 蕭啟:隨你說不說,便是死,我也不想與你有牽扯。 話越說越狠,語氣真實到連她自己都要信了自己的說辭。 你!閔于安氣結。 柯伍瞇著眼睛看了好半天,湊到閔于安耳邊,小聲說道:公主別急,駙馬是騙你的。您瞧她的手,都只捏住了人家的手腕,又不是牽著。那女人眼里還有驚訝呢,說明對此并不知情。您可別被她糊弄過去了。 閔于安順著她的手看過去,確實是這樣的。 她稍稍安了安心。 蕭啟沒想到自己精心編出來的謊話,這么快就被識破了,還在那裝呢。 她佯裝不耐煩,粗聲粗氣道:事實你也都知道了,可以回去了吧?別在這兒打擾我們! 閔于安:你說謊! 蕭啟嘖了一聲,好像很不耐煩。她把嘴湊到那女人臉頰上啵了一口:現(xiàn)在你總信了吧? 即便知道眼前所見全是假的,可閔于安還是會傷心。她站立不穩(wěn),幾乎就要倒下去。 蕭啟眼尖的察覺到了,想伸手去扶她,卻看到柯伍還在她身邊,微松了口氣。 話已經(jīng)說到了這個份上,就不能回頭了。蕭啟說著更為殘酷的話:怎么著,傷心了?很生氣吧?趕緊回去跟你的父皇告狀去,要殺要剮隨便,我就是不想跟你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