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貍開心起來，前肢趴在地上搖著毛茸茸的大尾巴。

    大貍。葉空輕輕叫了一聲，大貍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后繼續(xù)和那只小貍貓玩鬧。

    那只小貍貓似乎有些矜持，與大貍貼貼之后就跳開，嗅嗅花草，或者追追小蝴蝶。大貍堅持不懈地追著她，時不時與她并肩而行。

    總算那只小貍貓挨在他身邊，用頭頂去蹭他的脖頸。

    葉空覺得崽子長大了，要有自己的交友空間，不便打擾，就回去了。

    吃過午飯，大貍才顛著小步回來。

    葉空把給他留的飯菜拿出來：先吃飯吧。

    大貍變成人形，拽拽自己的衣服，似乎對自己小男孩的模樣不太滿意。

    他問道：小空老師，我能不能變成你的樣子？

    葉空樂了，還沒說話，蓮沛就呵斥道：說什么呢？不能！

    大貍抓抓頭發(fā)：剛才小金說我好幼稚。

    葉空：小金就是剛才那只小貍貓嗎？

    大貍嘿嘿笑著：嗯嗯，她好漂亮啊，比二貍還漂亮，她的毛尖尖是金色的，閃著光，可好看了！她身上還有香香甜甜的味道。

    蓮沛瞇著眼睛壞笑，踮起腳尖一把摟住大貍的脖子：你小子，也到這個年紀了！

    大貍不懂：什么年紀？

    葉空笑道：你喜歡小金嗎？

    大貍點頭：喜歡??！小空老師，我想把小金帶來介紹給你們認識。

    葉空：好啊。

    大貍跳起來，飯都顧不上吃，就變成貍貓奔了出去。

    不消半刻，他帶著小金出現(xiàn)在磚房外面的草地上。綠草茵茵，一天就能長出一大截，從遠處只能看見貍貓頭頂?shù)膱A耳朵。

    葉空見他們停了下來，邊喊邊往那邊走：怎么了大貍？

    草叢里嗷嗚嗷嗚叫了幾聲，隨后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草葉晃動了一陣，就只剩下大貍原地左支右絀地哀嚎。

    葉空把他抱起來：怎么了？小金去哪兒了？

    大貍：小金她說這邊人太多了，她害怕。

    他扭動著胖乎乎的身子，葉空把他放下來，他垂頭喪氣地往磚房那邊走。

    接下來的幾天，無論是學習還是玩耍，大貍興致都不高，下了課就著急忙慌地往外跑。

    小崽子發(fā)春了。蓮沛啃著個桃子說，不用理他，過了這陣就好了。

    貍貓mama也是該干嘛干嘛，絲毫沒有在意大貍的不對勁，只有葉空很擔心，他覺得大貍不僅僅是一只野獸，他也是人，人就有人的感情，不能單單用發(fā)丨情來解釋。

    第二天晚上，吃完晚飯大貍就不見了，到快睡覺的時候才回來。

    葉空遠遠聽見他的叫聲就迎了出去，大貍跑過草地，一躍而起，落地的時候變成了人形，卻是個沒見過的少年。

    小空老師！他聲音也變了，變成了略渾厚的男聲。

    十八九歲的少年站在那里，只比葉空矮半個拳頭，留著短短的圓寸，濃眉大眼的看起來朝氣蓬勃。

    你變成誰了這是？葉空驚喜道，小崽子們也紛紛跑出來，圍在大貍身邊好奇地看。

    我回了趟村里，龍英jiejie那里有本雜志，我照著變的。大貍開心地笑。

    夜里，葉空摟著小蓮沛在睡覺，懷里的小孩動了動，輕聲說：小空，小空，大貍跑出去了。

    貉子本來就是夜行動物，在幼兒園時，三只貍貓變成人就跟著崽子們的作息走，回到宗山里，反而找回了刻在骨子里的習性。

    他倆躡手躡腳地起床走到磚房外，月光下，貍貓mama望著遠處，見他倆出來，抱歉道：吵醒你們了吧，大貍這孩子，剛剛成熟，需要適應的過程。

    葉空示意沒關系：他去哪兒了？

    小金的家族經過這里，跟我打了招呼，只是暫住休整，明天就要往北邊的林緣去，這幾天大貍都跟他們在一起。

    葉空看著貍貓mama的表情，每次孤兒院里有孩子被領養(yǎng)，院長都會露出這樣的表情，開心又失落。

    貍貓mama：不過也說不準，大貍很聰明，他在宗山村適應得很好，去K市也沒有露出馬腳?；蛟S是因為交了新朋友，所以才樂不思蜀。

    第二天早上大貍打著小呼嚕睡在三貍和小花中間，好像半夜跑出去的不是他一樣。

    吃早飯時二貍嗅著他身上的味道問：你晚上去哪里了？

    大貍扒著飯大大方方回答：我去找小金了。

    哦。二貍沒覺得有什么，你打算跟他們走嗎？

    所有人都看向大貍。

    大貍覺得有些窘迫，低著頭說：沒有啊，我要留在幼兒園，留在宗山村。

    晚飯過后，葉空在給菲苗講故事，貍貓mama突然豎起耳朵，變成人形。

    葉空把苗子抱起來：怎么了？

    蓮沛翹著腿輕松地說：有客人來了。

    大片的云霞下，幾個人站在磚房外面，和普通人不一樣，他們看起來很緊張，擠在一起，見到貍貓mama，其中一個中年男人說：打擾了。

    大貍也變成人形，興奮地跑過去，拉住一個少女的手：小金！

    葉空抱著菲苗，身后跟著小蓮沛走了出來，笑著打招呼：你們好，多謝你們對大貍的照顧。

    貍貓家族見到蓮沛，全部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有年紀小的噗噗地就現(xiàn)了原形，夾著尾巴躲在爸爸mama身后。

    中年男人聲音有點抖，拉著一家老小拜倒在地：蓮沛大人。

    蓮沛擺擺手，自己坐在門檻上，打了個哈欠。

    我們是來道別的，謝謝您讓我們在這里休整。中年男人對貍貓mama說道，家里新出生的崽子太多了，成員多難免動作慢

    貍貓mama：不用客氣，大家都是同類，我們大貍也承蒙您的照顧。準備什么時候啟程？

    中年男人：入夜就走，怕打擾大人們休息，所以提前過來道別。

    大貍拉著小金的手，依依不舍，才幾天的功夫，他就徹底長大，墜入情網了。

    大貍把他們一家一直送到林子里，在林子邊緣呆坐到了日落。晚飯的時候也魂不守舍。

    太陽落山后，葉空給幾個崽子講科幻故事，菲芽聽得津津有味，大貍一直坐在門檻上看著外面。

    林間安靜下來，眾鳥歸林，蝙蝠出動，在墨藍色的夜空下形成一張捕食昆蟲的網。貓頭鷹站在枝頭咪咕咪咕地叫著，大貍突然站起來，變成貍貓沖了出去。

    葉空心里一緊，跟在后面跑出屋子。

    但是大貍沒有跑遠，跑了十幾步便停了下來，背影落寞地蹲坐在磚房外面的草地上。

    大貍？葉空叫他，他就回過頭來，兩顆圓圓的眼睛反射著后面磚房里的燈光，亮晶晶的。

    葉空在他身邊蹲下，抱著膝蓋：你想去就去吧。

    小空老師大貍扁了扁嘴，又回頭看了看磚房，貍貓mama、弟弟meimei、菲芽菲苗和小花都站在門口，山鬼大人倚在門框上漫不經心地斜睨著這邊。

    老師說過，你們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不求你們成材，只希望你們能追隨本心過一生。葉空摸了摸他柔軟的發(fā)頂，你們三個，想做人還是想做貍貓，都可以。既然本能在召喚你，想去就去吧，宗山雖然大，但是總還有見面的機會的。

    大貍抬起頭，朝著圓月嗷嗚嗷嗚地叫起來，眼角似乎有淚滑落。

    隨后他站起身，在葉空手掌下蹭了蹭，轉身跑到磚房門口，以貍貓的形態(tài)和親朋好友挨個蹭蹭，走到草地邊緣，停了下來，想回頭卻忍住了。然后彎了下后腿，躍進了草叢。

    葉空站在原地，等了半天，總覺得那片草里會再鉆出個小貍貓來，笑嘻嘻地叫他小空老師，告訴他自己是開玩笑的，哪也不去。

    可是等了半天，只有夜風和飛蟲。他的衣角被人扽了扽，蓮沛扒著他的衣服往上爬，葉空把他抱起來。

    蓮沛奶聲奶氣地說：行了，他們將來都會走，你每個都要這么傷心嗎？他把葉空的臉轉過來，我會陪著你的，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永遠陪著你。

    作者有話要說：

    有點突然

    大貍會很好的

    愛你們～

    第72章 推動世界的力量

    所以以后還能不能再見到大貍那孩子？村長坐在門廊上，接過葉空遞給他的咸檸茶，因為菲芽菲苗嗓子有些上火，最近一直都在喝葉空做的咸檸茶。

    葉空坐在旁邊：肯定可以，說不定下次再見面時還能見到大貍的小寶寶呢。

    哎，大新去了市里，大貍回了宗山，崽子們越來越少村長感慨道。他已經習慣了每次來幼兒園，就被一群崽子圍繞在身邊撒嬌耍賴、調皮搗蛋。

    等放暑假的時候，讓大新來啊，說爺爺想他。

    葉空：您放心吧，上次打電話來還說要去您家吃烤土豆呢。

    閑扯了會兒，村長站起來：一會兒馬鎮(zhèn)長來，我先回去收拾收拾，到了給你打電話，你就過來。

    馬鎮(zhèn)長最近經常來，每次都帶著不同的領導，說是來看看宗山村的項目，葉空一直沒有居功，負責介紹的是胡龍英，但是馬鎮(zhèn)長每次也都要叫上他一起。

    我們鎮(zhèn)零山村的趙育新，唯一一個考上K市一中的崽子，這位就是他的輔導老師，葉老師。馬鎮(zhèn)長挺著啤酒肚，大城市來支教的老師，現(xiàn)在還能沉下心來下基層，難得啊！

    我勸他去鎮(zhèn)上教書，他說村里崽子還需要他，死活不去，哎！馬鎮(zhèn)長全然沒有冬天在鎮(zhèn)書店門口那個不依不饒的樣子，熱情地簡直把葉空當成了自己的親戚。

    葉空客氣了幾句，覺得沒啥意思，但為了給村長面子，也得跟著一起。

    來的是領導還有招商引資來的投資方，中午都在村長家吃飯。

    龍英??！馬鎮(zhèn)長叫了一聲，胡龍英專心吃飯沒聽見，胡龍英！

    誒誒誒！鎮(zhèn)長，您有什么吩咐？胡龍英把筷子撂下。

    馬鎮(zhèn)長：你那個鮮花養(yǎng)殖基地的項目批下來了，這也是咱們鎮(zhèn)的重點項目！好好干?。?/br>
    胡龍英：成！聽領導的！

    你爹呢？馬鎮(zhèn)長問道。

    胡龍英：昨晚上老陳家的牛死了，比我年紀還大，也算壽終正寢，我爹還有村里的老人都去給它下葬了。

    馬鎮(zhèn)長眼睛瞟了下領導：畜生死了下什么葬！胡鬧！

    胡龍英：以前沒機器的時候，不都靠牛耕地嗎？都養(yǎng)出感情來了，體面的下葬不是很正常嗎？我小時候還騎過它呢。她被硬拽來當解說，沒辦法參加葬禮覺得很惋惜。

    投資方饒有興致：給耕牛下葬倒是頭一次聽說，走，一塊去看看。

    村長帶著他們往村后走。

    山坡上挖了個大坑，村民們都聚在一起，給死去的耕牛戴上花環(huán)，四個人抬著，平平穩(wěn)穩(wěn)地安放在坑里。

    大家都神情肅穆，崽子們和蓮沛也在，蓮沛認真地穿著衣服和鞋子，平時愛玩鬧的崽子們，此時安安靜靜規(guī)規(guī)矩矩地手拉手站在一旁，見證一個被人類當作朋友的動物的離去。

    耕牛沒受什么罪，雖然比壯年時瘦了一圈，但是神情安詳，似乎只是陷入了沉睡。

    崽子們拿著自己種的鮮花，扔進坑里，雖然還無法理解生與死，但也能從氣氛中得知這是一件嚴肅的事情。

    菲苗低聲問身邊的蓮沛：大人，為什么牛牛會死？

    蓮沛：它壽命到了。

    菲苗不敢問太多，山鬼大人繼續(xù)說道：它去了另一個世界，將來會以另一種形態(tài)回來。

    菲芽：那它還會回宗山村來嗎？

    蓮沛冷靜地回答：也許吧，但回來的可能性很小。它不會記得任何事，你們也認不出它來。

    菲芽：它會死，人也會死，那人為什么還要出生？

    村民們開始填土，蓮沛想了想：大概就是為了遇到現(xiàn)在的親人朋友，體會一下人間冷暖。

    菲芽：那死后什么都忘了，有什么用？

    七歲小朋友的問題總是帶著深刻的哲學思考直擊心靈，蓮沛作為一個死后什么都忘了的人，深感扎心，鼓著腮幫子，理不直氣不壯地說：忘就忘了嘛還會遇到新的朋友啊

    菲芽：總覺得有些新人笑舊人哭的意思她不知道哪里聽來的詞，別別扭扭地安在了這里。

    她看了眼蓮沛，補了個刀：就跟你似的，那個什么牧月

    所以村長他們過來的時候，正好看見蓮沛蹬著小短腿追著菲芽跑。

    葉空跑過去，一手撈一個把他倆攔?。涸趺戳?？

    事情涉及到不能在葉空面前提的人，蓮沛也不好說什么，用威脅的眼神瞪著菲芽。

    村民們把坑填平，簡單做了個小墳頭。動物和人不同，這墳頭將來會被雨水沖刷，并不會留下痕跡。

    村民們，尤其是耕牛的主人老陳，自發(fā)地雙手合十閉眼默哀。

    馬鎮(zhèn)長最看不慣這種沒有意義的行為：行了行了，死了個畜生而已，喪葬儀式弄得比人還正式。

    城里來的投資方倒是興致勃勃，拿手機拍了很多視頻和照片。

    回去的路上菲芽把問題又拋給了葉空，葉空簡單易懂地回答：你明知道吃的東西要拉出去，那你為什么還要吃飯？

    菲芽：因為好吃，我想吃，而且不吃的話，我會餓死。

    葉空：現(xiàn)在你和我們在一起開心嗎？

    菲芽點頭：開心！

    葉空：吃到好吃的東西，和朋友開心的玩耍，去努力實現(xiàn)自己的愿望等等，這些都是你現(xiàn)在活著的意義。牛死了，但是它耕過的地種出來的糧食，被小朋友吃了，小朋友會長高長大；牛也曾經帶給大家快樂，這些是死亡無法抹去的痕跡，即使它以別的形態(tài)回來了，忘記了所有的事情，這些痕跡是一直存在的。吃了糧食的小朋友長大成為醫(yī)生救了很多人，或者成為宇航員去了外太空世界就是被一點一滴地被推動著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