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采坐于樹蔭下，盤腿而坐，閉目療傷。

    張也寧坐于她身旁，將手搭在她袖上，將月光精華照于她神海中，幫她療傷。

    白色的孟極不過小貓只大，百葉去和謝春山說話，孟極也從云河圖中出來，新奇而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空氣，在這充滿靈氣的天地間走來走去。

    魔域中的魔氣讓它情緒低落，不利于它的修行。姜采也沒打算把自己的靈寵弄得一身魔氣，便一直將孟極關(guān)在云河圖中。

    而今，孟極不光能出來，還能見到它許久未曾見到的張也寧，當(dāng)即歡喜無比。

    它圍著張也寧不停轉(zhuǎn)圈，攀著張也寧想爬入他的乾坤袖中。然而孟極搖頭晃腦，失落地發(fā)現(xiàn)張也寧的注意根本不在它身上。張也寧一直在看那閉目療傷的姜采。

    天上月光照在二人身上，張也寧睫毛幾多顫抖，卻不停地側(cè)過臉，看那月光螢照下的修身女郎。

    她的肌膚泛著皎色月光，烏發(fā)散在肩下，如云如瀑。

    張也寧皺著眉，想碰她又不知該如何碰。他從來不關(guān)心世間男女如何談情，于是換到他自己身上，他便許久都找不出經(jīng)驗。

    而今晚看過謝春山和百葉，他心里生起少有的焦慮，只覺得若是他不主動一些，恐怕謝春山和百葉那般情形，就是他和姜采的未來。百葉明明對謝春山有情，偏偏二人只能做主仆，做知己。

    謝春山還提醒了張也寧——

    若是姜采真的再不回來修真界了，真的要做那魔尊，他怎么辦？

    他一個正統(tǒng)修士，絕無可能隨她入魔。他百般警惕墮仙的結(jié)局，怎么可能自己主動走向那一步？

    那她不肯回來，他不肯過去……他只能讓姜采貪戀些自己，記掛些自己，不要“有事張也寧，無事你是誰”。

    畢竟……張也寧的情劫還得靠她！

    他此時真是惱極了自己——怎就因她動情，怎就這么不爭氣！

    但是事已至此，他只能迎難而上。

    唔，世間男女是如何親近的？容他想想。

    孟極乖乖地趴在張也寧鋪在地上的灰色道袍上，眼巴巴看著張也寧生硬無比地調(diào)整了好幾次手勢，僵硬無比地攬住了那正在自我療傷的姑娘。

    孟極看了半天，才看出這可能是一個“抱”。

    張也寧還在調(diào)整姿勢。

    他垂著眼，微蹙著眉，微涼手指勾住她的肩頭。他一邊用術(shù)法隱瞞她的神識感應(yīng)，一邊慢吞吞地將她的身體往自己懷中扯。他讓她的身體靠在自己懷中，頭挨著自己肩膀，臉偏向自己脖頸。

    張也寧想：別的男修照顧受傷的女修，就是這個姿勢。

    孟極茫然：……它那仙人一般的男主人在干嘛？

    仙人一般的張也寧清瘦秀逸，冷淡而端美。他穩(wěn)穩(wěn)坐了一會兒，脖頸便開始泛紅，氣息也有些亂。因她靠著他肩膀的臉面朝他內(nèi)頸，那輕柔的氣息，便一下下掃在他頸上，像一根根羽毛，在加倍撩撥一般。

    張也寧便側(cè)過肩，一手摟她肩，一手緩緩捧住她臉，重新調(diào)整她的姿勢。

    他的手掌忽感受到溫?zé)岬臍庀?，?xì)軟的撩動。

    他低頭，與姜采睜開的眼睛、迷惑的目光對上。

    張也寧：“……”

    姜采輕聲：“你在干什么？”

    張也寧僵片刻，他咳嗽一聲，支吾道：“看你坐得僵硬，幫你調(diào)整一下坐姿。”

    姜采：“……把我調(diào)整到你懷里？”

    她盯著他。

    張也寧唇下抿。

    姜采福至心靈：“你是不是在練什么奇怪的道法，需要我配合？”

    張也寧：“……”

    他些許尷尬，又些許惱。他一把推開她的肩，將她推得一趔趄。他無所謂道：“沒什么，不用你配合。你繼續(xù)療你的傷好了?！?/br>
    姜采手揉一揉自己的肩頭，聞到自己身上沾染的蓮香。她暗自嘖嘖，想蓮香氣息更濃了，他神海中的花，是不是開得差不多了……但他又不讓她看，她看他這么講究，也不好一直追問。

    無論如何，無悔情劫該安排了。

    姜采慢吞吞道：“不用療傷了，我已經(jīng)休息得差不多了。趁著師兄他們還在說話，我?guī)闳ヒ娢規(guī)煾赴??！?/br>
    張也寧愣住。

    他道：“現(xiàn)在？”

    姜采看看天色：“對，現(xiàn)在。正好趁夜而去，劍元宮看守得不會太森嚴(yán)。等天亮后，我們就能回來。魔域的追殺應(yīng)該差不多了，我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我該回魔域去了?！?/br>
    張也寧道：“見你師父，這么倉促啊?！?/br>
    姜采：“嗯，不倉促吧？”

    她聽他語氣淡淡，便看向他。她揉著自己的肩，觀察他半天，試探：“……你在不高興？不高興什么？前兩天說見我?guī)煾?，你不是還挺高興的么？怎么變臉怎么快？”

    張也寧冷眼：“我何時很高興了？”

    姜采眼中彎一下，笑而不語——他高興不高興，她還是看得出來的。

    張也寧挫敗看她：“算了……你真是榆木腦袋。就算是我也懂，去見你師父，我們應(yīng)當(dāng)選個良辰吉日，穿戴一新，最好帶些禮物……怎么能什么也不準(zhǔn)備？”

    姜采吃驚極了。

    她問：“需要這么麻煩么？這是……我?guī)煾赴　！?/br>
    張也寧剜她一眼，手指戳上她額頭。他對她又恨又惱，還氣這種事怎能是他來cao心：“正是因為是你師父，才應(yīng)該鄭重一些。”

    姜采：“但我明日就要回魔域了，我沒時間?！?/br>
    張也寧：“……時間來不及就算了，總不能空手而去?！?/br>
    他低頭尋思他能給她師父帶些什么禮物，姜采想半天道：“我身上全是些魔域的東西，應(yīng)該送不出去吧？不是，我還是不懂……見我?guī)煾付?，帶什么禮物？”

    張也寧已然不再理會她：“姜采，閉嘴。你再說下去，我恐要與你打一場。你若傷重，一時間就回不去魔域了?！?/br>
    姜采挑眉，似笑非笑：“挑釁我？你未必打得過我?！?/br>
    但她見他這么認(rèn)真，便也不說掃興話了。

    她只是小心提醒他：“不管你想做什么，我是不能以真身回去劍元宮的。為了怕人發(fā)現(xiàn)，生出誤會，諸如魔頭夜闖劍元宮之類的?！?/br>
    張也寧一怔：“那你要如何？”

    姜采隨意道：“我可以幻形化身啊。唔，我要不附身于你身上，變成你一件衣袍，一塊玉佩……”

    張也寧立刻道：“不行！”

    他斬釘截鐵之態(tài)，如此干脆，讓姜采愣住。

    她摸鼻子自嘲，訕訕的：“這么嫌棄我??？”

    張也寧撇過臉，不看她。

    半晌，她聽到他極輕的聲音：“不是嫌棄，是怕我忍不住?！?/br>
    姜采臉當(dāng)即一燙，猛地怔忡抬頭，看向他——

    忍不住？忍不住什么？

    第64章 姜采沉默了片刻，問……

    姜采沉默了片刻, 問：“欲？”

    張也寧噎了一下。

    半晌，他老神在在、淡然隨意：“大概吧?！?/br>
    大家都是修行幾百上千年的修士，按真實年齡算起來, 他們都是老不死的。見得多了, 彼此不是傻子，這便沒什么不好意思的。

    姜采睫毛輕顫，說不出心中剎那的蕩然感是為何。明面上, 她只煞有其事地點點頭，沉著無比地安撫道：“這也正常。畢竟你我情劫在身, 磕磕碰碰都容易動情生欲。你也不必因此不好意思……”

    張也寧冷冷道：“姜姑娘，我看著像是不好意思么？”

    姜采忍著心中古怪情愫，輕輕抬眼，硬著頭皮端詳他一眼——

    他那淬著雪水的烏眸森寒，看著不像不好意思，看著像想殺了她。

    姜采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說得多了, 有點畫蛇添足。她忍著臉頰guntang, 若無其事地笑一下, 偏過臉向外。她用手扇了扇風(fēng), 覺得這結(jié)界里有點熱。

    二人皆沉默不語。

    極致的沉默，也是一種極致的情意。

    好一會兒, 張也寧大約挑挑揀揀, 終于尋思好他要帶什么禮物去見姜采的師父了。他這才面朝無所事事的姜采, 正好對上她伸長脖子, 不斷試圖窺探的眼神。

    二人目光一對。

    二人目光各自移開。

    張也寧低頭半晌，覺得好笑，聲音清和了很多：“想看便看，我又沒攔著你?！?/br>
    姜采站起來, 紫色紗袖拂過他的云緞長袖，漫然道：“走吧，再不走時間就來不及了?！?/br>
    張也寧：“你真的決定明天就要回魔域？”

    ——時間不再寬裕些么？

    姜采：“我和瑟狐他們已經(jīng)聯(lián)系了，讓他們明日來找云河圖的所在。我再留一道氣息，讓他們帶著云河圖一起來找我。魔域有一堆事情，我給百葉和大師兄一日交流時間已經(jīng)很不錯了，不可能再為他們拖延時間?！?/br>
    張也寧便不說話了。

    在她的安排計劃中，其實從來沒有過他吧。

    姜采卻又轉(zhuǎn)身來牽他的手，將他扯起來。她笑吟吟的模樣，靠近他的模樣，又讓他覺得她心里還是有他的。張也寧兀自判斷又迷惑著，被她拽走。

    她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架勢，他冷冷冰冰的模樣，二人對比倒是鮮明。

    只是走了一段，姜采終于想起來，返身來問他：“那我到底幻化成什么，你帶我進(jìn)去劍元宮？”

    她竟然也有迷糊的時候。

    張也寧眸中噙了一絲笑，溫和下來。姜采莫名地看著他少有的溫和，聽他說：“化作我的發(fā)簪吧?！?/br>
    姜采便抬眸，看向他峨冠下的烏發(fā)。那發(fā)絲烏黑如綢，與云袖貼纏在一處，被風(fēng)吹揚(yáng)。一絲不茍之下，偏有些細(xì)碎的幾綹發(fā)絲自青年耳后掠出，拂過他面頰，擦過他的唇……

    她看得出神時，張也寧又來威脅：“不許多看，快幻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