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符印之光忽然齊聚于他指尖，他向高空一指，高聲吟哦：

    “萬古長明——”

    轟然之聲中，皓月之光亮澈至極，張也寧凌身躍空，環(huán)于他周身的符印一道向高空襲去。他的青龍長鞭從袖中飛出，皓月攔空，青龍縮地。整片天地間，清光淋漓，封鎖一界。

    青龍鞭揮于冰淵之上，將那裂開的冰雪重新固定上。張也寧落地，一掌壓在冰川上，他手掌之下的靈力向四周飛旋而出，靈力之光吹鼓他的衣袍，清疏凌厲。

    他抬目之時，血從手掌溢出，眼睛、耳鼻口皆滲出血。但天地間的雷聲停了，北荒之淵重新恢復(fù)了寧靜。

    他封住了那直對墮仙的天雷！

    而張也寧看去，對面的墮仙，只因此而稍微好了一些。他此時狀態(tài)已經(jīng)非常不穩(wěn)，面容緊繃，環(huán)繞墮仙的道法上紅色雜光更加嚴(yán)重，他睜開的眼睛中，已經(jīng)快要被血色吞沒……

    張也寧冷眼而看。

    他淡聲：“既然你也是我，我不信你壓不住墮仙的力量。你既選擇成為墮仙，當(dāng)有自控力承受其力。若無此能力而自甘淪為墮仙，你之廢物，我也無話可說?！?/br>
    那墮仙自然聽不到他的話，他眼中殺意難以壓制至極，鎖住他的封印之鎖都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一點點出現(xiàn)裂縫。墮仙閉目壓制，忽而睜目，向他前方幾寸之外的半空中一劃。

    半空中當(dāng)即裂開一個空間，重重魔氣從空間中溢出。

    張也寧眸心一縮。

    魔氣沾染上墮仙的身體，墮仙身上不斷出現(xiàn)黑色腐朽之氣，被魔吞噬。這是張也寧見過的侵染道體速度最快的魔氣，但重重光華之下，墮仙一次次將那些魔氣重新鎮(zhèn)壓。

    墮仙施法，將他體內(nèi)那很難控制的殺意，與那侵蝕他的魔氣對殺。魔物們從空間中尖嘯著要向外飛出，以惡狼之勢撲向下方的墮仙，全被墮仙殺死在體內(nèi)，向外揮出……墮仙仍盤腿而坐，一寸都沒有挪開，但他被魔氣包圍，四周血紅色的尸體不斷落水、砸在冰淵上。

    他將這里真正變成了一個修羅場。

    而他那殺念，隨著不斷的殺戮，竟?jié)u漸穩(wěn)定下來。眉心的墮仙紋漸漸隱下，重歸平靜；墮仙睜目，古井無波，瞳眸清明。他再一次地壓制住了體內(nèi)的力量。

    張也寧盯著墮仙上空的空間魔xue，一目不眨地看著。

    他道：“原來如此。你將魔xue封印在自己頭頂。當(dāng)你控制不住力量的時候，便開啟魔xue靠殺魔來平衡殺念，好不讓自己出去禍?zhǔn)?。你自囚于此，不光是為了姜采，也是怕放自己出去，世間蒼生都要被你殺盡吧?！?/br>
    張也寧慢慢分析。

    他盯著那魔xue，喃聲：“但是什么樣的魔xue，居然靠你來封印。你已是墮仙，尋常魔xue在你威懾下根本不敢有魔氣流出。你一直讓我做這個夢，到底讓我看的是什么……

    “是墮仙之苦，警示我不要墮仙；還是……”

    他目不轉(zhuǎn)睛、專注無比地看著那被墮仙重新封印住、消失在半空的空間裂縫。

    當(dāng)他第一次見到這裂縫后，他在現(xiàn)實中便警示了自己的師父，由此他們才發(fā)現(xiàn)世間封印的魔xue，隨著魔子蘇醒，都開始漸漸松動，魔xue需要重新封印。

    現(xiàn)實中，北荒之淵的這一處封印，張也寧當(dāng)日曾親自去看過，親自封印。按說這封印，短期內(nèi)不應(yīng)再被打開。但是，墮仙張也寧，親自坐鎮(zhèn)于空間裂縫下，長年累月，親自鎮(zhèn)壓那封印……

    張也寧一凜：那絕不是尋常封??！

    此念頭一出，張也寧再顧不上研究夢中的墮仙。他毫不猶豫地施法脫離夢境，跌回現(xiàn)實中，一口血噴出，夢中所受的傷打在道體上，自然讓他本人真正受傷了。

    松林雪整片地域的不穩(wěn)異象，讓有澤推門而出，急急來扶那癱倒在地、手撐著地磚的青年。

    有澤慌亂：“主人，您還好么？”

    ——主人的夢魘，怎么好像越來越嚴(yán)重了？

    張也寧面色蒼白，撐地手指微微發(fā)顫。他勉力給自己施了一道療傷法術(shù)，讓自己狀態(tài)稍微好一些。他咳嗽幾聲，吐了幾口血后，有力氣開口：

    “把修真界、人間封魔xue的地域圖拿給我……我要重新看一下?！?/br>
    有澤扶著他坐在蒲團(tuán)上，看張也寧這般虛弱，小道童怕得掉眼淚。好一會兒，其他道童急急忙忙地將圖紙拿來給張也寧，張也寧撐著力坐起，再施一清心咒給自己，讓自己混亂的靈臺神識穩(wěn)定下來。

    他直接封印了自己的五感，讓自己感受不到道體上傳來的刺刺陣痛感，全心力拿起這地域圖，開始研究這些魔xue。

    他精通道法、陣法、符咒，天下道學(xué)有關(guān)的學(xué)識，恐怕除了永秋君，無人在他之上。當(dāng)他一心覺得北荒之淵有問題，一心要找出這種問題時，他當(dāng)真看出了不同尋?！?/br>
    張也寧素白手指一點點劃過那不同的魔xue口，一重陣法在他點過的地方亮起。當(dāng)他將這些一一點過后，一個以整片玄真界為依托、最核心的封印魔xue的陣眼，被他找了出來。

    北荒之淵！

    張也寧心力再次耗損，偏臉吐口血。他肩膀顫抖一二，抓住有澤的手，閉目問：“北荒之淵的魔xue，最開始是誰封印的？”

    有澤抹眼淚，迷惘：“主人您不知道么？那是永秋君親自去封印的啊?！?/br>
    張也寧閉目，睫毛顫抖幾下。他當(dāng)然知道那是師父親自封印的……所以他才不敢相信那里出了錯。

    是如姜采一直懷疑的那樣，他師父未曾盡心；還是那處魔xue與其他地方不同尋常，必須要墮仙那樣的力量，才能完全鎮(zhèn)壓？

    張也寧起身：“我出去一趟?！?/br>
    他不放心，他要重新去一趟北荒之淵，重新檢查那魔xue。

    有澤追著他飄飛的灰袍走出：“主人，主人，您受傷了，不該遠(yuǎn)行……”

    張也寧縮地成寸，幾步便離開了人的視線。有澤出門時已經(jīng)尋不到張也寧的蹤跡，他尋思著主人應(yīng)該沒有走遠(yuǎn)，連忙奔出松林雪，想找其他長老攔住主人。不想他才走出松林雪，一道光在他面前落下。

    有澤定睛一看：“趙師兄！”

    趙長陵不冷不熱地對他點個頭，說：“永秋君閉關(guān)，托我?guī)煾刚湛磸垘熜?。我?guī)煾缸灾獙嵙Σ蝗鐝垘熜?，平日也不會約束師兄。但今日我?guī)煾赣兴袘?yīng)，當(dāng)即向天為張師兄卜了一下。

    “卦象是——困獸之局，諸事不宜；有心無力，枯木逢春。

    “師父便讓我來通知張師兄，讓他近日不要出山門?！?/br>
    有澤臉色刷一下白了。

    他哆嗦道：“可、可是主人，已經(jīng)出山門了……”

    趙長陵臉色一變，半晌，他勉強(qiáng)安慰道：“卦象有‘枯木逢春’四個字，也許并不是完全不宜……算了，我去找?guī)熜职??！?/br>
    他當(dāng)即抽身而走，在有澤指引下，前去尋找張也寧。

    --

    當(dāng)張也寧身在北荒之淵時，那平時少為人注意的陌生谷底，已經(jīng)被魔子于說開啟了一個空間裂縫。

    裂縫越來越大，一重重迫不及待的魔疫從中撲出。

    辛追施展法術(shù)打斷于說的施法，厲聲：“停下來！你把魔疫放出來，這一方天地都要被你毀了。不光修士會死光，魔修們也逃不掉。你縱是要殺修士，何必要把魔也趕盡殺絕？你自己不就是魔么？”

    于說大笑。

    百葉艱難地和那從裂縫中滲出的魔疫對戰(zhàn)，不敢讓對方沾染上自己身上一點。這些魔疫乃神魔共棄者，沾染一點便要花很長時間煉化，而若不能迅速煉化，魔疫便會吞噬道體道心，整個人迅速變?yōu)槟б叩耐悺?/br>
    這些怪物們，五千年前形成；五千年后，又要被魔子放出來禍?zhǔn)馈?/br>
    百葉澀聲：“魔子……你是要同歸于盡么？”

    辛追眼見于說壓根不打算停下來，重重魔疫環(huán)繞，魔子不會死，然而這天下的生靈又不是魔子，不會死而復(fù)生。辛追用自己最強(qiáng)的術(shù)法攻擊魔子，拼著反噬之力也要于說停下……

    于說周身寒光凜冽，唇下滲血，目若寒冰，施法之手卻很穩(wěn)，壓根沒有停下的意思。

    再這么下去，這一整片空間裂隙，就要被她完全打開了。辛追沒見過無極之棄真正打開的樣子，但是從之前魔子對魔疫無歌的追蹤上，從魔子閉關(guān)去尋無歌痕跡、也不出關(guān)去追殺帶走百葉的姜采這事上，辛追看得出魔疫的可怕。

    然而她心生絕望，她和魔子神魂共享，她無法徹底約束魔子。

    她需要救兵！

    辛追當(dāng)即躍上高空，引動了自己身上師兄留下的氣息。那巨大道光亮澈天地，向于說襲殺之時，也將張也寧的氣息向外泄出。她運用師兄留給她的道法，向于說擊去。

    額發(fā)亂揚，面容冰寒。

    這是她的保留手段，是她的示警手段，到了該用的時候了！

    于說悶哼一聲，和辛追一起向山崖上撞去。于說眼睛盯著那開啟的空間裂縫，被震飛出去時，手中法訣仍不停，仍在加快速度。她這不死不休之勢，陰狠陰毒，才是真正的魔子。

    辛追厲聲：“于說，你想我死么——”

    于說猛抬頭看去。

    半空中，白衣龍女口鼻滲血，一法術(shù)運于掌心。她面色與唇瓣一樣發(fā)白，清麗之色脫俗遺世，衣袍若雪若鶴。當(dāng)于說看向她時，她微微一笑。

    辛追以自刎之勢，將法術(shù)揮向自己脖頸。

    下一瞬，她立刻被抱住，另一重魔氣壓在她頸上，讓她法術(shù)沒有施展開。于說摟抱著她，用魔氣鎮(zhèn)住她，二人的神魂爭奪間，兩人一起摔向山谷山崖，皆如斷翅。

    于說低聲：“你便仗著我不愿你死?！?/br>
    辛追咳嗽著閉目，山石崩裂至極，兩人不斷被山石砸到，向下墜落。而辛追放下心閉目，她遙遙看著那天地間喧囂四涌的魔氣，知道自己已經(jīng)無能為力，她能夠攔住于說將無極之棄完全打開，已經(jīng)算是功成了。

    這般大的動靜，居于此地的修士門派們自然要來查看。

    一道道光向谷中飛來，當(dāng)魔疫向他們盤旋著襲去時，他們也感應(yīng)到了辛追揮出的那浩瀚道光。他們看到一白衣女子和身染魔氣的紅衣女子在山石裂碎間不斷向下跌去，而短短時間，互相交流，他們已然知道這女子是誰了。

    他們立于高空，破口大罵——

    “龍女辛追，你竟和魔子為伍，墮你師父之名，真是自甘墮落，不可理喻！”

    “我這便要向長陽觀討個說法，向永秋君討個說法——他的好徒弟，居然墮魔了！”

    “你若不殺了那魔子，修真界恥于與你這般人物為伍。”

    “龍女辛追，罪大惡極——！”

    痛罵的人猛地?fù)]掌，向自己身后的同伴殺去，一掌擊殺一人，那修士一愣之后，眼睛變得渾濁，向周圍人殺去。

    短短幾息間，五六個修士隕落。

    眾人忙后退，呆住：“你們怎么了——這是什么東西！”

    最開始的那修士，被那天地間不斷飛出的魔氣罩住。他以為這是尋常的魔氣，初時不當(dāng)回事，但是魔疫迅速侵蝕他道體，魔疫占體為王，快速向其他人感染。片刻間，這一方天地，修士們盡開始自相殘害，血流成河。

    戰(zhàn)局還在不斷擴(kuò)大。

    --

    瑟狐哆哆嗦嗦地運用自己最快的法術(shù)，向自己知道的最近的魔xue逃去。

    瘋了！那些修士都瘋了！只要被那魔疫沾上身，所有人都不分你我，自相殘殺。而不斷的人死，不斷的人變出更多的魔疫，繼續(xù)向外擴(kuò)大。

    有個魔修不懷好意，想從中渾水摸魚，便去偷襲一修士。這個魔修當(dāng)日沒有跟姜采去長陵，沒有見過魔疫的可怕，周圍魔修想提醒時已經(jīng)來不及。

    魔修中也產(chǎn)生了魔疫，向自己的同伴們開了刀！

    戰(zhàn)局混亂起，瑟狐大吼一聲“不要抵抗，快逃”，就率先往遠(yuǎn)離魔疫的地方逃去。但他回頭看自己身后，那山谷上空中的裂縫中不斷向外飛出魔疫。

    各類嘲弄笑聲嘻嘻哈哈遍布天地——

    “五千年沒出來了，又有這么多新鮮的食物了，真好?！?/br>
    “嘿嘿嘿，來做我們的同伴吧。”

    “修仙所謂何，修魔所謂何？求的正是逍遙啊。我等最是逍遙，我等是天道寵兒，快來加入我們吧——”

    瑟狐逃跑間，旁邊伸來一手，一把將他拽住。他慌張大喊“救命救命”，被那只手一道術(shù)刷在身上，心神穩(wěn)定下來，他才顫巍巍睜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