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姑娘……還是可以當太子妃的吧？”

    棠華瞥她一眼，似笑非笑：“你覺得呢？”

    第107章 明月升起又消失，……

    明月升起又消失, 眾人觀望間，場上變化已然太大。

    突然出現(xiàn)的云升公主制服了秦氏女，壓著秦氏女, 她的劍靈手持玉皇劍蕩盡魔氣；姜采頭抵在張也寧肩上片刻, 伸手捂住張也寧的眉心，張也寧手松松地托著她微繃后背。

    臺下觀看者尚在茫然。

    被玉無涯擋住路的太子棠華反應(yīng)最快。還沒等看客們從魔氣中回過神，棠華手一劃, 精妙磅礴的道法在關(guān)鍵幾人的腳下凝出碧藍色法陣，裹挾住幾人。

    下一刻, 姜采等人從演武堂消失，出現(xiàn)在了一座空曠輝煌的宮殿中。

    玉無涯怔一下，眼睫快速眨一下，意識到這是修士的術(shù)法。她雖然自己不會，但她好歹也出身大家。玉無涯鎮(zhèn)定下來，將袖中想鉆出來的小金鼎龜再次按回去, 她開始看這處環(huán)境。

    這里應(yīng)該是……太子棠華的宮殿？

    棠華和云升分立兩側(cè), 場景大變時, 這二人處于法陣兩側(cè), 將秦氏女等人帶入了其中。待周圍光線明晰后，張也寧看清了周圍環(huán)境, 他后知后覺地向后退一步, 手自覺地背在身后, 與姜采隔開了一段距離。

    姜采驟然失去依仗力, 無言片刻，無聲地翹了下唇。即使眼睛看不見，她對氣息的感知也不會消失。張也寧驟然遠離，和周圍這么些看客脫不了關(guān)系。

    ……她就當他是不自在了吧。

    姜采定下神后, 壓下自己神識中那種讓她心悸的共鳴，“望”向云升公主的方向。玉皇劍帶來的共鳴，讓她神識不由自主地注意到這位冒出來的公主。

    張也寧也在盯著云升公主。

    秦氏女被云升扣住，跪在云升腳邊，氣息奄奄，魔氣低弱得近乎感知不到。而云升負手立在幾人面前，耳下葉狀長形耳珰銀光閃亮，隨著她偏頭打量幾人時，光華流動在她面上，流光璀璨。

    她是明眸皓齒，眉目艷麗?？慈藭r，這位公主眼波流轉(zhuǎn)，勾魂攝魄，周身氣質(zhì)慵懶而隨意。

    這位云升公主和百葉公主不同。百葉公主是讓人想要呵護的的嬌憨少女的話，云升便是那種讓人追趕不及的明艷動人的麗人。

    而張也寧清晰地知道，云升公主和魔子于說相貌相似，甚至和他成仙時神海中向他斬來一劍的那女子同樣相貌相似。

    ……或許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姜采和張也寧各懷心事，都不說話，玉無涯出于凡人心態(tài)也不開口，于是一片沉默中，太子棠華悠然華麗的聲音先在空曠宮殿中響了起來：

    “幾位勿怪。這里是我的宮舍，演武堂有變，魔氣出現(xiàn)怕引起民眾恐慌，只好將幾位先帶到這里。姜姑娘受驚了?！?/br>
    棠華望一眼張也寧，默然一笑：“……張道友出現(xiàn)得也很及時?！?/br>
    云升公主噗嗤一笑。

    隨著棠華的解釋，她抱臂慢悠悠：“你的反應(yīng)還是這么快啊?！?/br>
    棠華深深看她一眼，再瞥眼她身后跪著的秦氏女：“不及jiejie反應(yīng)快?！?/br>
    云升道：“我若不及時出手，換你來，秦氏女今日就要命絕于此。我不得不快啊?！?/br>
    她攤手，懶洋洋笑：“誰讓我有個天才弟弟呢？”

    她眼波流媚，嬌嗔之態(tài)，皆對著太子棠華。

    而太子棠華一直肅冷淡漠，此時也微微一笑，望眼jiejie：“不及jiejie。”

    張也寧烏色眼睫輕輕一顫，快速看一眼棠華。他跟隨師父修道千年，他從來沒見師父真心笑過。

    從張也寧記事起，師父永遠是疏遠的、疲憊的、厭世的。師父永遠睡在院中那菩提樹下，輕易不出山，輕易不出手。若非張也寧三番兩次地出事，永秋君應(yīng)該不太有可能走出長陽觀。

    雖然已經(jīng)知道師父是墮仙，知道師父視世人如草芥，知道師父有自己的籌謀。但哪個徒弟愿意將自己師父當做惡人去想？

    而到扶疏古國這個夢境，張也寧才見到了不一樣的師父——原來永秋君沒有成仙的時候，他也會有笑的時候，也會不將所有人都視作螻蟻視如無物。

    原來永秋君對日后的魔子，還有此時的溫情時刻。

    姜采咳嗽一聲，故作疑問，打斷這對兄妹的互捧：“敢問兩位殿下，我好端端地比試，如今這是什么情況？還有也寧，你怎么會趕來？”

    張也寧便將自己跟蹤的那仆從一事大略說一說，期間，云升和棠華都一直盯著他。

    云升公主眼睛輕輕一亮：“好俊的道友?！?/br>
    她不自覺地向張也寧方向走了一步，姜采不動聲色地挪過肩，打斷了公主的窺探：“所以秦氏女真的是魔？”

    云升意外地看一眼姜采，再看眼姜采試圖擋住的張也寧。張也寧神色冷冷淡淡，低著眉想事情，對此狀況一無所查。

    云升便看向自己的弟弟，目露疑問。

    棠華對她頷首——是她想的那個意思。那對男女說是同門師兄妹，更像是一對情人。

    云升便目露遺憾，收了腳步。她意興闌珊地回答姜采：“秦氏女是人，只是以人入魔了。心有怨氣而靈魂不滅，由此心生魔念?！?/br>
    她轉(zhuǎn)頭看低著頭跪在地上的秦氏女，沉默一瞬，輕輕一嘆：“是我沒有顧好她。她本也是我的舊部，一族人都死在妖魔手中……心生魔念也難免。”

    棠華：“既生魔，便該殺。jiejie何故阻攔？”

    云升：“我也不是阻攔……只是近些年，我殺魔除妖，發(fā)現(xiàn)很多妖魔不是我們想的那么可惡。魔有天地間自然生成的，也有因怨氣不解而墮魔的。先前我只以為是說所有魔都可恨，后來發(fā)現(xiàn)很多修士心中不平而墮魔……

    “很多魔，原本也是我們中的一部分，原本也和我們一樣在降妖除魔。如果他們還沒有作惡，或者說還沒來得及，給他們一個機會，不行嗎？”

    棠華淡漠：“自古以來，從來沒人會同情魔物。你同情一個魔，他們可沒有你那種感情?！?/br>
    姜采忍了半天沒忍?。骸暗钕率遣皇菍δ娞盍耍恐灰哪Р豢刂菩纳?，不摧毀道心道體，魔和修士一樣，天生地養(yǎng)，靠魔氣或靈氣修行。天道生魔，自然有道理。何必對世間生靈殺盡？”

    她頓了一下，干脆將自己這些日子以來的疑問都說出來：“還有買賣妖獸之事……修士便高人一等，視其他生靈如螻蟻草芥嗎？同是靠靈氣修行，人修長于天賦而妖長于壽命，各有所長各有所短，趕盡殺絕是戰(zhàn)場上的事，私下這么買賣妖獸，不太好吧？”

    棠華凝視著姜采。

    玉無涯在旁一口氣緊憋在心口，緊張地看著他們這劍拔弩張的氣氛。

    棠華悠悠道：“扶疏國是禁制妖獸買賣的?！?/br>
    姜采微笑：“禁制買賣只是明面禁制，私下你們照樣視妖為牲畜，可自行欺辱。國都禁制妖獸買賣，說起來也不是你們同情妖，而是怕妖魔沆瀣一氣，威脅到人修吧？

    “我觀看數(shù)日，扶疏國國都，是壓根不歡迎妖的出現(xiàn)的。”

    棠華：“這本就是我人族國都，何必歡迎妖魔？難道姑娘以為妖魔入城，是好事嗎？”

    他盯向秦氏女，目中殺意一現(xiàn)：“就如她這般……今日驟然在演武堂現(xiàn)出魔氣，引起多少恐慌，日后又要我們安撫下去。姑娘不懂治國，就不要妄自揣測了?！?/br>
    姜采回答：“我是不懂治國，但我知道堵不如疏。妖魔本沒那般可怕……你們這種態(tài)度，才滋生了百姓心中的畏懼和仇恨。天道有情，萬物都留有一線生機，便是從大道的角度說，趕盡殺絕也絕不是好事?！?/br>
    她沉吟片刻，低聲：“若是妖族和魔族出現(xiàn)一位厲害首領(lǐng)，若是他們愿意花數(shù)千年數(shù)萬年的時光和人族為敵……你們之間的仇恨，只會越來越深。”

    她輕聲：“天道之下，生靈皆同。你們逼迫到極致，難說不會有可怕的生靈在天道的允許下誕生?！?/br>
    就如日后那讓修士和魔族都措手不及、毫無辦法的魔疫一般。

    她越是修行，越感覺到大道至公。

    殺戮征伐是平等，拯救復(fù)生亦是平等。萬物有執(zhí)，執(zhí)易生魔……這魔氣，本就是和靈氣相對的。

    扶疏國想要一個沒有魔的世界，那怎么可能呢？一萬年后……魔氣都還是存在的啊。

    云升公主若有所思地看著姜采，太子棠華看向云升公主，似笑非笑：“這里有一個瘋子和你想的一樣?！?/br>
    云升：“什么瘋子？同道中人罷了?！?/br>
    棠華微微一笑。

    棠華道：“這種人我應(yīng)付一個就夠了，實在不想多應(yīng)付一個了。jiejie，秦氏女這種妖魔已經(jīng)被抓出來，我可借助她抓其他渾水摸魚的人。我保證不會殺秦氏女，畢竟她還沒開始作惡……那jiejie是否能放下這些事務(wù)，好好修行去了呢？

    “這些國事，本就是我受傷了，jiejie幫我料理。如今我還能cao持，就不勞煩jiejie了?！?/br>
    云升公主沉默一瞬，美麗的眼眸靜靜看他：“你是怕自己控制不了局面，才要將我趕走嗎？棠華，我不與你開玩笑，我是當真想解決這些問題——我征戰(zhàn)殺伐，不獨獨是幫你緩解壓力，也是為了看清妖魔，弄清楚他們存在的原因和目的。

    “我希望人、妖、魔能和平共處。我愿意畢生為此而努力。殺妖魔是為了談判，手中握有更多砝碼，我才能和妖魔談判。但是我這么做的時候，希望弟弟你也能配合我。不能我在前方致力于什么，你在后方反對什么吧？”

    云升公主一笑：“我知道，弟弟你從來修的是王道，扶疏國對國君的教導自古以來都是一樣的。但你能否走出你太子的角度，多看看世間生靈呢？你不要總盯著那些作惡的妖魔，你多看看和普通百姓一樣尋常的妖和魔。

    “他們也渴望和平，渴望有生存空間。

    “退一萬步，很多墮魔者，本就是人……他們也曾經(jīng)是我們的同族。”

    棠華靜靜聽著。

    這些論調(diào)，這些年中，他已經(jīng)聽了無數(shù)遍。他從來不認同云升的想法，在他看來，云升的想法太過天真。只有殺伐可以自保，然而……棠華凝望著云升，問：“你不肯退出戰(zhàn)場，去閉關(guān)清修嗎？”

    云升公主抱歉地看著他。

    棠華便自嘲一笑：“早知如此，當初寧可讓百葉幫我，也不應(yīng)該讓你出山?！?/br>
    他定定神，突然轉(zhuǎn)了話題：“我希望jiejie能夠成仙，也是為了庇護我扶疏國。以前有很多人成仙后就離開了，不再留戀塵世……但是你是一國公主，是我jiejie，若是你能成仙，扶疏國才會在你的庇護下萬世長存吧。

    “你是最有希望成仙的那一個……我不愿意讓一些事成為你的心魔，讓你無法道心穩(wěn)定，無法走出那一步。

    “我依然是不認同你的看法的。但是為了你的修行，你若想求人妖魔和平共處，你就去做吧。我盡量為你蕩平障礙，不阻攔你的路?！?/br>
    云升望著他。

    云升輕聲：“我心有大道，也有蒼生。你放心。弟弟……謝謝你?！?/br>
    棠華背過身，不再對此多說什么。

    半晌，玉無涯有些窘迫地舉了下手：“那個……你們討論這些，是不是應(yīng)該讓我先離開，再討論？”

    她抿一下唇，更加別扭：“我只是一介凡人，不應(yīng)該知道你們在談的這些事?！?/br>
    棠華怔一下。

    殿中其他人都看向玉無涯，他們沒有開口，但心里大約有和玉無涯一樣的疑問——這位凡人姑娘在這里做什么？

    棠華尷尬一下：……他忘了。

    方才演武堂施法時一時情急，玉無涯還用姜采問他，他一時間沒想太多，就將玉無涯也拉了進來?，F(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多余了……但是棠華畢竟是太子，他轉(zhuǎn)念間就有了主意。

    他涼涼看一眼玉無涯，幽聲問：“你家里養(yǎng)的那只妖，扔出去了嗎？”

    玉無涯一下子攢緊自己的袖口，疑心他們這種修行者，都看出她此時帶著金鼎龜。而金鼎龜藏在她袖中瑟瑟發(fā)抖，不敢鉆出來。

    玉無涯后退一步，卻又停下。她盯著太子殿下，壓下心頭懼意，沉靜說道：“兩位殿下方才不還在聊生靈平等嗎？為何又不許我養(yǎng)妖了？”

    棠華涼聲：“我說的是jiejie此行可成的話，我便不在意都城出現(xiàn)妖。但jiejie眼下還不能讓妖魔和人共處，那么我扶疏國國都，依然不能出現(xiàn)妖。”

    他幽涼的目光落在玉無涯的袖口。

    玉無涯不動聲色地將手背到身后。

    棠華瞥她一眼，態(tài)度有些逗弄般的惡劣：“玉家姑娘再讓我看到妖的話，我不介意替玉家出手殺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