墮仙 第24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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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也寧瞥姜采一眼:“淘氣?!?/br> 姜采莞爾。 二人繼續(xù)行走,陸續(xù)找其他妖。他們又找到了一個成年妖,卻和兩個小孩妖怪一樣,都是由人身變成的妖,對生前的事完全沒印象。姜采制服了這個妖,命令他跟著二人。 巫公子大為震撼。 短短兩個時辰,他跟著姜采和張也寧二人行走,就看到兩人懷里各抱一個小孩,后面已經(jīng)跟了三四個成年妖,有男有女。他們兩個像山頭大王一樣,非常強勢地打敗所有遇到的妖,命令妖物跟著他們。 不跟就打。 誰能打得過兩人? 尤其是姜采。 這實在……太兇殘?zhí)缘懒恕?/br> 不過兩人這行事,也讓巫公子覺得跟著他們很安全。只是他努力伸長耳朵聽了許久,依然沒聽明白姜采和張也寧在說什么。 姜采和張也寧說:“我現(xiàn)在最擔心的就是,一百年的時間關(guān)鍵點到了,但是我們弄錯了魔子的心愿,無法幫魔子破夢,離開夢境。那樣的話,只能用殺了魔子那個辦法。但是殺了魔子……” 她微微笑一下。 不必多說,也知道和魔域同生共死的魔子會很難殺。 張也寧沒說什么。他狀態(tài)不好,清清簌簌地行在草木中,飄飄若月下飛雪,泠泠靜靜。 姜采嘆道:“可惜魔子閉關(guān),我們都見不到她。只能查其他事。若是能見到她……我真想問一問她,走到這一步,她是否后悔?!?/br> 張也寧這一次偏臉看她一眼。 他問:“你同情魔子的遭遇嗎?” 姜采道:“無所謂同情不同情,各人有各人的立場,我也有我的立場。就如此刻,若是魔子阻止我的破夢計劃,我必然要殺她,即使她并沒做什么錯?!?/br> 張也寧:“若是出了夢境,面對魔子這樣的人,你會同情嗎?” 姜采笑一下。 她很無所謂。 她道:“我同不同情都沒關(guān)系,我不因自己同情一個人的遭遇而對之后的所有事網(wǎng)開一面。我的原則一向簡單——她若是滅世,我必殺她;她若是沉睡,放她一程也無所謂?!?/br> 張也寧:“我?guī)煾改菢拥哪兀俊?/br> 姜采:“他殺害無辜者,我必為無辜者報仇。他心有苦衷是真的,殺害無辜、誘人墮魔也是真的?!?/br> 姜采緩緩道:“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的道。我無意評價他人之道的對錯,我無愧于心便好?!?/br> 她說自己:“我一向很無情很殘忍的?!?/br> 停頓一下,姜采抬頭凝視灰撲撲的天幕,喃喃自語:“這世間,總有一些東西是可以永存的。不像生靈死滅,不像城池坍塌,不像微薄的雪,不像月缺月明?!?/br> 張也寧回答:“微薄的雪,月缺月明,也能長存?!?/br> 姜采挑眉。 二人說話間,他們已經(jīng)帶著一長串妖到了一處廣場前。這廣場是以前城鎮(zhèn)還有活人的時候,最為繁鬧的街段?,F(xiàn)在沒有活人了,臺柱也倒塌了,姜采和張也寧站在這臺下看去,聞到撲面而來的血腥味。 法眼張開,看到的也是濃黑的血,蜿蜒了整個廣場。 仿佛看到魔子在此受刑的那些時日。 在巫公子看來,姜采和張也寧一直在說奇奇怪怪的話,沒有就無極之棄的情況說什么。張也寧將懷里小孩放下,盤腿坐于地,姜采手向外一張:“有劍嗎?借一把用用?!?/br> 巫公子懂事地把劍遞上,透過姜采的眼看那盤腿入定的青年仙人:“張道友和姜道友這是做什么?” 姜采斂目。 身后有小孩哭出聲,她一指放于唇畔,輕輕“噓”一聲,對那小孩眨眼。女郎垂下的眉目清婉雅致,發(fā)絲拂過面頰和紅唇,目若流光。 小孩止住哭聲,眾妖和巫公子都聽到姜采的溫和聲音:“他入定,我為他護陣?!?/br> 巫公子:“啊……這,兩位不需要溝通,都知道要做什么嗎?” 姜采笑一聲。 她看眼身側(cè)已經(jīng)入定的青年,淡淡說了一句:“多少年了?!?/br> ——她和張也寧在這方面的默契,從來不用多說什么。 巫公子迷惑看兩人半晌,再看看他們身后那一長串妖。他終于反應(yīng)過來兩人在做什么了……他之前說的幻術(shù),說要過去之人的道元。姜采和張也寧不就把道元給他帶來了嗎? 他……巫公子吞口唾沫,向前走了一步,正想說自己可以開啟幻術(shù)。 姜采抬手止住他:“不必浪費精神。等一等便好。” 巫公子:“等什么?” 姜采抬頭看天:“等月亮升起來?!?/br> -- 待月亮升起來,俯照塵世,千里共嬋娟之時,張也寧便可回溯月下發(fā)生過的所有事。 這一次,不只他一人回溯。 當天上月亮升起來,皎潔之光照在無極之棄的天地間,屏著呼吸的眾妖都看到張也寧身上的光在月下亮了幾分。他眉心墮仙紋一閃,他抬手結(jié)印,念出咒術(shù)。 繁復咒法施展出來,前方廣場那偌大空曠的地面上,不用巫公子相助,自然無比地將張也寧看到的景象,一同照耀給眾人。 月華之力下,眾人看到廣場中心血跡滴答流淌,黑衣女子伏臥在血泊中,魔氣外泄,氣息奄奄。 觀看的眾妖齊齊一震。 而第一次看到這一幕的巫公子呼吸都停了一瞬。 但這不是張也寧想看到的,皓月之下,時間繼續(xù)向前回溯,無數(shù)光影如流星在眾人面前翻過,終于—— 寒舍中,一燈如豆,四個男人巍峨高大的身影坐在四個角落中。 玉將軍坐于榻前,看著桌案上擺著的那道來自朝廷的旨意。 其他三位將軍和他一同沉默坐著。 玉將軍低聲:“王城來令,要誅殺魔子。云升殿下卻是我曾經(jīng)的舊主,我無法背棄舊主?!?/br> 其他將軍也說:“忠義兩難全?!?/br> 玉將軍說:“偌大無極之棄,人人都恨魔子嗎?沒有人希望魔子活嗎?” 一位將軍:“你要在念力中動手腳,好放走魔子嗎?這么做,王城施壓,無極之棄就完了。” 玉將軍:“讓愿意幫魔子的幫魔子,不愿意的百姓,事后送出無極之棄,永遠不要再踏足無極之棄。留下來的……就赴死賠罪,血祭上蒼吧。” 一將軍道:“這般做,魔子不會領(lǐng)情,扶疏國百姓不會領(lǐng)情,太子也不會領(lǐng)情?!?/br> 玉將軍:“我一力承擔,也無意讓誰領(lǐng)情。無極之棄試圖囚殺魔子,我無顏再面對云升殿下,不如讓殿下恨極我這樣忘恩負義的人。我在念力上動手腳,放走魔子,對不起人族,對不起太子殿下,對不起扶疏國百姓,自然也無顏回去王都,面對天下百姓。 “我只是選我的道罷了?!?/br> 他閉上眼。 其他將軍說:“你還有一個meimei要照顧?!?/br> 玉將軍苦澀一笑。他閉著眼靠在角落墻頭,燈火在他鼻梁下打下濃厚的陰影,鬼魅幽暗。 他說:“管不了了?!?/br> 其他三位將軍:“我們不會讓你承擔這些。 “想救殿下、卻對不起人族的人,不是只有你一人,還有我們?nèi)齻€,還有那些愿意幫我們的百姓……我們也不離開這里,日后,一同葬身此地吧?!?/br> 四個人互相問: “親人不管了么?” “不管了?!?/br> “不和朋友告別了嗎?” “不告別了?!?/br> “老婆孩子呢?” “都不管啦?!?/br> 月光掛在天上,靜靜窺視寒舍中發(fā)生的盟誓。月華清輝,落在地上,映出四個男人巍峨的身影—— “忠義兩難全,便以死謝罪?!?/br> -- 多日后,魔子躺臥在廣場,被綁在那里刑罰,多少百姓握著匕首上場,給她一刀;又默然的,有很多百姓含著淚—— 嘴上說:“請你去死吧?!?/br> 心里說:“請你活下去吧?!?/br> 嘴上說:“你對不起人族?!?/br> 心里說:“我也對不起你?!?/br> 有人要殺魔子,有人要救魔子。有的念力帶著強烈的恐懼和恨怒,有的念力帶著祝福和懇求。不同的念力作用在鎖鏈上,鎖鏈的力道承受兩股力量的夾擊,終有一日,它會在離開無極之棄不久,斷裂開來,放魔子一條生路。 救她的人不愿她知道。 救她的人希望她恨著他們。 無極之棄在那件事后,或有人遷走,或有人在家中自裁謝罪。四位將軍自盡的血染紅了這片土地,懷著迷惘心情自盡、心中不甘的人再次醒來,便成為忘記了過去、誤以為自己還是人的妖物,舍不得離開無極之棄,在這里流連徘徊。 明月下,又有多少人前來無極之棄,有多少人想尋找故友、親人的痕跡,想知道這里發(fā)生了什么。 月明下,時光飛梭—— 多少人深一腳淺一腳地來這里,四處問:“為什么我丈夫死了?是魔子殺的嗎?” 在這片蘆葦蕩越來越高、越來越長的夜晚,玉無涯從馬上奔跑下來,在風中、蘆葦叢中奔走,四處尋找,喚聲干啞—— “哥哥! “哥哥—— “哥哥,你還活著嗎?!哥哥,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月光如水,天地如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