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風(fēng)華正茂 第6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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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驤嘴角一抽。 這嘴多損,人家這才剛定親,您就咒人家分了啊? 他真有點怕對面那少年人會跳起來打柳文略一頓。 不過黃驤決定不說話——倒不全是不愛出頭的性格作祟。 正如聶謹禮說的那般,柳文略雖然心慕公主,但自始至終,兩人交往坦坦蕩蕩,全無茍且,他們這些好友都看在眼里,因此哪怕此時柳文略大咧咧在少年面前說出那些話,其實他們心里,也并不覺得柳文略真就多理虧了,要真打起來,那也絕對是幫柳文略不幫睢鷺的。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不天經(jīng)地義嗎! 況且…… 真當(dāng)就只有柳文略一人有過那心思? 黃驤嘆了一口氣。 他們也曾年少啊。 如今也沒有腦袋糊涂,所以他們還記得當(dāng)年,記得當(dāng)年執(zhí)掌天下之人,還不是如今那位少年天子,而是那個風(fēng)華絕代的美人,那時,那顆昔日藏在宮闕與深閨的明珠,初初顯于人前,便綻放出萬道光華,驚世殊色。 于是狀元樓下,金鑾殿上,曲江池邊……美人一瞥,便叫不知多少人失了心、丟了魂,文人sao客,風(fēng)流浪子,紛紛為其寫詩作賦,贊其美貌,褒其風(fēng)骨,詩句寫滿了狀元樓一整面墻壁,甚至一時之間,向樂安公主寫情詩表白都成了京城風(fēng)尚。 自然有許多隨俗從眾之流,但也不乏真心愛慕的人。 只他們四人中,聶謹禮年紀(jì)跟他們跟公主都差了一輩兒,應(yīng)該是從未動過旖旎心思的,但其余的三人,可都是公主的同齡人哪。 柳文略不說,黃驤自個兒知道,他是動過心的,至于仇尺寬——那就只有鬼知曉了。 只是,不管曾經(jīng)再怎么動心,也都是曾經(jīng)了。 時光從來不饒人。 時光會給樹刻上年輪,給人添上皺紋,還會讓曾經(jīng)怦然心動的熾熱心跳,逐漸平靜冷卻至微溫。 于是曾經(jīng)的少年變老,曾經(jīng)的年少輕狂,也大多變成了圓滑世故,曾經(jīng)的心動愛慕,更是大多早已遺忘,或是深深埋藏于心底。 ——但這不妨礙他們在聽到樂安公主要跟個不知哪里來的無名小卒成婚時,陡然憶起少年時的心動,進而對這個無名小卒無名火起。 更何況,于他們而言,公主不僅是他們年少時心動的人。 更是他們曾經(jīng)發(fā)誓效忠和追隨的人。 臣子為君主著想、把關(guān),這很合理。 而且年輕人嘛,就該遭受點毒打,有點危機感,不然一切來得太過容易,豈不是不懂得珍惜? 黃驤老神在在地想著,于是便再不發(fā)一言,任由柳文略滿嘴胡說。 不知何故,仇尺寬叫的醒酒湯遲遲沒有送來。 于是瀟瀟雨聲中,便聽柳文略夢囈般的聲音如雨水般綿綿不絕。 “……第一次見她,也是這樣一個雨天呢……” 那時的他恃才傲物,清高傲岸,自詡天下無人可入他眼中,什么高門權(quán)貴,龍子鳳孫,不過是會投胎,就連許多名聲正熾的,也不過是因為俗人庸碌、膚淺,以致才把魚目做珍珠。 甚至那個被世人追捧的勞什子公主,他也絲毫不放在眼里。 美貌冠京華又如何? 不過是高臺之上任人賞玩的傀儡玩物,況乎皮囊最不值錢,今日你容顏靚麗,萬人追捧,可且看來日。 來日你人老珠黃,容顏不再,更多更年輕的美人涌現(xiàn),誰還記得你? 于是他鄙夷,他輕視,他覺得那個人人追捧的公主,就是個沉迷于萬眾追捧幻想中的漂亮蠢貨,甚至還不如秦樓楚館會跟他低語輕笑的伶人妓子來得可親可愛。 哪怕初見那日,濛濛春雨中,她親自敲響他寓所的門,他不耐煩地打開蓬門,卻在看見門外佳人的一刻,如遭雷擊,如墜火海。 她似乎未看到他的失態(tài),只微笑著,問:“可是柳先生?” 那一刻,他承認了,他也是凡夫俗子, 他也為她的皮囊所迷。 可為皮囊所迷是為皮囊所迷。 他心里仍然是看不起她的。 甚至她越漂亮,他就越是看不起她。 她的一舉一動,都能被他解讀為別有用意,甚至連她禮賢下士的行為,都能被他解讀為利用自己的美色籠絡(luò)人心,于是他時刻提醒自己,他喜歡的只是她的皮囊,他的品性仍是高于她的。 于是他一邊因著人類貪花好色的劣根性,不拒絕她,對她不過分的要求言聽計從,甚至因為又一次出言得罪人后,她大怒,朝他發(fā)火,讓他克制自己的臭脾氣,否則就滾回老家時,他第一次選擇了聽從,和忍讓。 但他仍未真心服從她,也未真心愛上她。 他甚至?xí)r不時在心里想著,若是哪日,她命令他做什么違背本心之事,他定要義正嚴詞、大義凜然地拒絕她,然后,看著她目瞪口呆的模樣哈哈大笑。 直到那一年春闈放榜,他一舉高中狀元,頓時春風(fēng)得意,躊躇滿志,自以為能夠吸引她所有的目光。 然而,事實卻是,她將目光投向眾多進士中,毫不起眼的一個人。 齊庸言。 更在不久之后,便下嫁齊庸言。 他氣得咬牙切齒,捶胸跺腳,但也只覺得,不過是錯過了一個美人。 天涯何處無芳草嘛! 之后便是長達近二十年,作為君與臣的相伴。 人可以裝一時,但很難裝一世,更何況,很多東西是裝不來的。 于是不知何時起。 一次又一次被打臉。 一次又一次地推翻自己對她的偏見。 一次又一次地,為自己曾經(jīng)的無知、傲慢和小人之心而羞愧。 也不知道從何時起,他關(guān)注的不再是她的容顏,甚至當(dāng)她容顏老去,那些曾經(jīng)因為容顏圍在她身邊的狂蜂浪蝶越來越少,他卻覺得,自己真正愛上了她。 終于等到四年前,她和離了,而他浪蕩半生,仍舊無歸無宿,于是他涌起全部的熾熱,如那些看中她身份地位的男人一樣,大膽追求,向她表白心意,但與那些男人不同的是,他可以確信,自己是真心的。 可這世上,從來沒有真心就能贏得一切的道理。 她拒絕了他。 她拒絕了他啊啊啊啊…… 細如青絲的雨中,一家不起眼的酒肆窗邊,緋衣博帶的中年文士忽然面伏桌案,先是嗚嗚咽咽,隨即更是嚎啕大哭起來,窗外有經(jīng)過的車馬,都忍不住望過來,遲遲未端來醒酒湯的酒肆掌柜,更是終于端著醒酒湯姍姍來遲。 而那位孩子一般大哭的客人,卻忽然抬頭,對著他對面,那容顏如珠如玉的少年人,含含混混,卻又分明惡狠狠地道: “你……呃……且莫太得意,我……呃嗚……會一直……盯著你的!” …… 幾人離開酒肆?xí)r,雨水終于止息,聶謹禮三人攙著醉地人事不知的柳文略跟睢鷺告別。 仇尺寬始終沉默,聶謹禮仍舊盡力說著些補救打圓場的話,唯獨黃驤,先是一言不發(fā),但在最后與睢鷺告別時,卻又突然對睢鷺道: “其實你真的不必太在意文略,更不必對他如臨大敵。”他先是狀似安撫地說了這么一句。 隨即,狐貍臉上卻露出童叟無欺的一笑: “畢竟,如文略這般愛慕著公主的人——可是有很多很多哦?!?/br> 第51章 我迫不及待,想與您早日…… 睢鷺回到公主府時, 正是申時三刻,不午不晚的時候,雨霽初晴, 整個公主府好似也被洗刷了一番, 在這午晚之間的雨后陽光中,每一棟亭臺,每一片磚瓦, 每一片枝葉,都反射著金子般的溫柔光芒。 他從門口就下了車, 一路走回樂安的庭院,遠遠地,便看見庭院之中的樂安。 她仍躺在早上他離開時的那張搖椅上,只不過地點從廊下搬到了庭院,于是那金子般的陽光也洋洋灑灑落在她身上。 她臉頰上蓋著一本攤開的書,身上蓋了一條薄被, 胸口位置平穩(wěn)而緩慢地起伏著, 似乎已經(jīng)熟睡了。 于是他放輕了腳步, 向她走去。 “噓……” 見他來, 搖椅一旁,搬了個春凳正領(lǐng)著侍女們做針線活的冬梅姑姑便豎起手指, 示意他噤聲。 那便是真的睡著了。 于是睢鷺更加放輕了腳步, 幾乎貓兒似的, 悄無聲息地上前。 卻在要走到近前時, 又陡然站住腳步,隨即不再上前,反而后退了一步。 冬梅姑姑鼻子一嗅,便知道了他為何后退。 搬起春凳, 拿起手中正做著的繡花繃子朝睢鷺走過去,還沒走近,就被那沖鼻的酒味兒熏地一退,雖知道這是正常交際應(yīng)酬,而且睢鷺目光清明,顯然沒有喝醉,卻還是皺著眉頭嘟嘟囔囔: “少灌點兒黃湯,我就不曉得這玩意兒哪里好喝了,喝醉了又瘋又吐的,平日里看著好好的人,幾杯下去就沒了個人樣兒……” “姑姑說的是?!鳖→樢膊环瘩g,只笑著應(yīng)道,但隨即又問道:“公主今日也沒出門嗎?” 冬梅姑姑的嘮叨被打住,還有點兒意猶未盡,但聽睢鷺問起樂安,便立刻又打起精神,道: “可不是,一整天兒的都在府里窩著呢,上半晌下雨,她就躺在那兒,說要聽雨,我也不知道這雨有啥好聽的,反正她就聽了一晌的雨,過了午放晴了,才挪到院子里,說曬太陽,還找了書來看書,結(jié)果沒看一會兒就睡著了,一直睡到這會兒子,可這會兒就睡了,到晚間睡不著可咋整哪……”冬梅姑姑絮絮說著。 睢鷺一邊聽著冬梅姑姑絮叨,一邊看著遠處的她。 柔軟的錦被和書本掩住她的身軀和臉龐,她被陽光、錦被和書本簇擁著,安靜熟睡,一動不動,恍然間,似乎已經(jīng)與庭院里那些不會動的死物們?nèi)跒橐惑w,唯有書本與錦被之間,一截細白的脖頸,以及那微微起伏的胸口,仍在昭顯著她的存在。 “公主……往常都是這樣的嗎?” “啥?”冬梅姑姑疑惑抬頭。 睢鷺恍然頓住。 “沒什么?!彼f。 冬梅姑姑“呿”一聲,也不追問。 日頭漸漸西移,冬梅姑姑的絮叨聲似近還遠,不知有意還是無意,說著說著,便又說到了公主年輕的時候。 “……那時候,滿京城兒郎,誰不知道樂安公主?聽說你在曲江宴上出了風(fēng)頭?哼,這有什么稀奇的,想當(dāng)年,公主每一出行,街上趕來觀看的人都烏泱烏泱的……公主未出嫁時,家中有適齡兒子的,都想跟皇上求尚公主,什么不愿尚公主、只欲求娶五姓女,哼,那是尋常公主,我們公主能一樣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