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子落空空的。像是從一場綿長而美好的夢境中醒來，窺見冷冰冰的現(xiàn)實。

    所以，才越發(fā)覺得殘酷。

    他閉上眼睛，捂住了額頭。

    .

    大概是在剛滿六歲不久，父母出車禍死了。

    那時付璟對死亡還沒有清楚的認知。只是從某一天起，不會再有人抱著對他笑。

    黑漆漆的葬禮上。所有人都一身黑衣，看他的眼神無比哀婉，嘴里說著可憐的孩子。

    父親的兄弟收養(yǎng)了他，并代他管理父母留下的遺產(chǎn)。那段時間，本來家境拮據(jù)的叔叔阿姨突然搬了大房子，并買了車。兒女也從公立送去了價格高昂教育環(huán)境優(yōu)良的私人院校。

    其他親戚都不管你，只有我們愿意收養(yǎng)。付璟，你可得懂得知恩圖報。

    付璟從小就被灌輸著這些東西。

    所以從很小時候開始，他就明白了什么叫寄人籬下。

    叔叔阿姨雖然對他不親，但也不會為難他。給他學上，給他飯吃。而他也竭盡所能，承擔家務分擔壓力。

    不過當看見堂兄堂姐親熱地跟父母撒嬌，心中還是會不由自主生出羨慕。

    付母付母待他很好。他們以為他是他們的親生兒子。

    小馬對他忠心耿耿。他以為他還是原來那個大哥。

    唯獨季啟銘不同。從頭到尾，季啟銘認識的都是付璟。接近他，圍著他轉(zhuǎn)。

    付璟第一次嘗到這種滋味，暈頭轉(zhuǎn)向的。生活從此變得無比美好。

    會有一個人全心全意只在乎他。對他笑，等他回家。

    他想要和這個人生活在一起，一輩子。

    乏善可陳的生活涌入了光。對方牽起他的手。

    體溫偏冷，如同一條冰冷的蛇，卻叫人無比心安。

    要跟我走嗎。

    他聽見那人詢問。

    付璟正待點頭，卻覺周身光芒突然暗下。淤泥一般的黑暗糾纏過來，似要將他往后拽去。無法掙脫。

    牽住自己的手松開。

    對面身影隱沒于黑暗，只隱約一張弧度姣好的下巴，嘴角勾笑。

    說笑的。

    ！

    付璟倏地睜眼。

    映入眼簾熟悉的天花板。素藍色的窗簾隨風搖晃，最后靜止。

    自己正在家里，躺在自家床上。

    僅僅是做了個噩夢。

    心跳依然急促。具體夢見了什么付璟已記不清。好像隱約記起了兒時的事，接著又夢見季啟銘。

    想到這個名字，付璟陷入沉默。

    自那天以后，時間已過去半個月。除了少一個人，他的生活并沒有發(fā)生太大變化。

    按部就班地一日三餐，按部就班地工作。

    只是睡眠質(zhì)量越來越差?？偸亲鲐瑝?，然后驚醒。

    看看時間，已接近凌晨五點。再過不久也該起床了。

    付璟干脆起身，準備去洗漱。

    剛一推開門，便聽見走廊傳來吱呀聲響。轉(zhuǎn)頭去看，竟發(fā)現(xiàn)雜物間的門不知何時開了，輕微晃蕩。

    ？

    是沒關(guān)掩嗎。

    付璟走去關(guān)門。不經(jīng)意間瞧見屋內(nèi)場景，不由停下。

    一直以來，他在回避這個房間。

    原本是雜物間。季啟銘搬來以后，便成了對方的房間。哪怕那人消失，他也一直給人空著，希望有朝一日那人會回來。

    不過，那人回是回來了。沒過多久卻又走了。

    并且這一次，不會再來這個地方。

    他索性告訴父母，把這房間恢復原貌，變成原來的雜物間。

    那時付父付母貌似想說些什么，結(jié)果究竟沒問，按他說的去做了。

    只不過再怎么改，大小與布局也依然不會變。

    他清晰記得季啟銘從前生活在這里的場景。

    坐在桌前翻閱書頁，低眼垂眸，歲月靜好；倚在窗旁遙望景色，陽光落在蒼白的皮膚上，泛著淡淡的金。

    偶爾睡遲了，去叫人起床，能難得看見生活化的一面。發(fā)絲略亂，瞧見他露出難為情的笑。

    付璟皺了皺眉，反手關(guān)門。強制卡斷腦內(nèi)不住浮現(xiàn)的畫面。

    這些，肯定也只是偽裝。

    由于起得早，他先去給家人做飯。燒水，掀開菜板。

    付母覺淺，很快聽見廚房方向傳來的響動。她見丈夫依然呼呼大睡，躡手躡腳起了身，朝樓下走去。

    走進廚房，果不其然瞧見兒子在做飯。此時正切著蔥，剁得菜板哐哐響。

    付母并未察覺不對，打算上前幫忙。忽然發(fā)現(xiàn)兒子蔥剁完了還在剁，馬上就要切到手。驚呼一聲抓住對方：看著點兒！

    付璟陡然回神。

    你切菜怎么不看菜板啊。付母心疼道，快讓我瞧瞧，有沒有流血。

    付璟這才注意到付母下來了：媽。

    付母反復打量兒子的手。確認沒有流血，才松下一口氣。推著人出去：還是我來吧，你繼續(xù)去睡。

    付璟：我醒了，才下來做飯的。您回去睡吧。

    付母一愣，接著笑道：那、那咱倆一起。

    母子倆一左一右站在廚房。

    付母攪著鍋里的粥，余光小心翼翼打量身旁。

    自從付銘離開以后，兒子這段時間總是怪怪的，無論做什么都心不在焉。

    她問過小馬，說是付銘找到家人，回家去了，這之后都不會再來。

    這個理由很生硬。因為當時她之所以接納付銘，就是聽說對方無父無母。眼下怎么又會突然多出來家人？

    可是看著兒子那副模樣，她也不敢多問。無論對方想要做什么，也都順著答應了。

    從前的兒子不會控制脾氣，戾氣怒火全朝她身上撒。

    而自從兒子變好以后，又似乎太會控制脾氣。許是怕她擔心，什么都憋在心里。

    這樣，反倒讓她更加心疼。

    或許有什么她能做的？

    吃早飯期間，付母盡量想一些有趣的話題，想要挑起兒子的興致。

    對方雖然會應他，但無論怎么看都是強作精神。付父付母對視一眼。

    對了！付母拍手，前些天我遇見你王阿姨了。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她抱過你呢。她女兒現(xiàn)在也老大了，就比你小三歲。我看過照片，長得可漂亮了。

    付璟一頓。

    付母見兒子有反應，以為是生出興趣，再接再厲：人家姑娘也對你挺有意思的，要不要見一面？

    付璟眉間不由皺緊。

    付父看穿一切，拍拍妻子肩膀，示意看他的。

    我之前開同學會。有個老同學的兒子可了不得，現(xiàn)在當明星呢，長得也夠帥氣。

    付母：哇。

    兒子。付父輕咳一聲，你感興趣要不要見一面。他兒子現(xiàn)在也單身。

    付母：咦？

    她終于反應過來。難不成兒子現(xiàn)在這么失魂落魄，是因為失戀了？對象是那個付銘？

    長久以來的傳統(tǒng)觀念與想要兒子幸福的心情不住碰撞。

    最后一咬牙：對、對啊，男的也可以嘛。要不要見個面？

    不想付璟眉間皺得更緊。

    付母手肘頂付父：瞧你出的什么餿主意。

    付父望天：他怎么知道。

    爸，媽。這時聽見付璟開口，口吻輕快。

    不用這樣，我真沒事。而且現(xiàn)在公司上升期，工作很忙。我暫時沒空考慮這些。

    付母：喔、喔

    行了行了，我就說不該多管閑事。付父給兒子夾菜，年輕人嘛，誰不失戀個一回兩回的。以后肯定找到更好的，吃菜！

    這一頓飯后，付璟貌似真恢復了正常。

    至少表面上來看，做飯不會再切到手，工作上也再沒出現(xiàn)低級失誤。

    日子就這么平平淡淡過去。

    小馬由于擔心付璟，成天鞍前馬后在身邊跟著，甚至上廁所也不放過。

    付璟有些煩人了：你別老一天到晚跟著我，無聊就去談幾個對象。

    小馬：沒對象又怎么了，好兄弟才是一輩子！

    付璟抵著廁所門：兄弟不會連上廁所都跟著！

    小馬使勁扒：我擔心你輕生啊哥！

    兩人對抗間，忽然聽見廁所里側(cè)傳來人聲。有人剛用完廁所，朝外間洗手池走來，還一邊聊著天。

    最近新聞你看了沒。季家那個，實在太勁爆了。

    看了看了，季家老爺又被他兒子送監(jiān)獄去了是吧？聽說沒幾天就在牢里自殺了，嘖嘖。這么想不開啊。

    可能覺得自己也沒多久能活了。要一輩子待在監(jiān)獄，還不如死了算了。但這件事不是最勁爆的

    那人正要開口，忽然瞧見衛(wèi)生間門口扒拉的兩人，一時懵了。

    付、付總，還有小馬總。

    這里是公司設(shè)立的公用衛(wèi)生間，他們沒想到竟然會和老總撞上。雖然兩人平?？粗己吞@可親，但畢竟上下級關(guān)系擺在那兒。

    他們不敢再聊，洗完手就匆匆走了。

    付璟這段時間沉迷工作，并沒怎么關(guān)注新聞?；蛘哒f，會稍微關(guān)注業(yè)內(nèi)動態(tài)?？梢坏┛匆娂炯蚁嚓P(guān)就會馬上劃走。所以并不清楚剛才兩人說的那些事。

    季華強自殺了？

    付璟難以想象，之前不久才見過的男人竟就這么死了？

    那人一步步將他逼至絕境。雖然最后失敗，但竟然會就這么悄無聲息地在獄中自殺。

    是真覺得未來無望，還是

    剛要陷入深思，就被小馬拍肩膀。

    哥，別再想了。季家跟咱們一點兒關(guān)系也沒有。

    啊、付璟回神，是啊。

    話雖如此，他腦子里卻依然記掛著這件事。方才員工嘴里更勁爆的新聞，在回到辦公室后他也馬上去搜了。

    【失蹤已久的家主現(xiàn)身！又被其母親刺殺？！】

    當瞧見這一標題，付璟心里就是一咯噔。點進去看后，才發(fā)現(xiàn)內(nèi)容是刺殺未遂。

    時間線在季華強自殺以后。季夫人精神崩潰，直接抄起家中水果刀朝季啟銘刺去，被輕易制服。后經(jīng)檢查發(fā)現(xiàn)患有精神障礙，現(xiàn)已送入病院治療。

    故事線再一次拉回原著。

    季華強依然被親生兒子送去坐牢，且再無翻身之力。繼母依然進了精神病院，忍受暗無天日的折磨。

    百般波折，季啟銘終究還是成為了那個高不可攀的季家家主，令所有人為之恐懼的大反派。

    并且從此以后，再不會跟他產(chǎn)生任何瓜葛。

    付璟盯了畫面許久，直到那螞蟻大小的文字模糊成一團。

    屏幕暗下。

    他微不可見呼出一口氣，將手機倒扣桌面。

    正這時，辦公室外傳來凌亂的腳步聲。伴隨秘書的急切：您不能進去，您真的不能進去！

    這場面似曾相似。

    付璟倏地起身。

    都這時候了，還有誰會上門找他麻煩？

    他拿起座機，準備隨時通知警衛(wèi)。

    辦公室門嘭地一聲開了。

    當瞧見那人身影，付璟不由定住。

    唐覺曉臉蛋滿是淚痕?？匆姼董Z以后再也憋不住滿肚子委屈，悶頭撲了過來。

    付璟哥哥！?。?/br>
    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一頭扎進了付璟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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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五章

    付璟最近沒怎么休息好,被這突如其來的頭槌撞得接連后退，險些跌坐到辦公軟椅上。

    好歹勉強穩(wěn)住,才沒在手下員工面前丟了自己付總的面子。

    唐覺曉已經(jīng)在那邊嚶嚶抽泣。付璟遣散了周圍看熱鬧的員工，關(guān)上門后給人倒了一杯水：唐老板，你怎么突然上門也不說一聲。

    嗚嗚嗚，對、對不起，付璟哥哥。唐覺曉抹眼淚，我實在不知道該去哪兒。等回過神就在這兒了。

    嗯,A市離這邊還是蠻遠的。

    付璟在人身邊坐下：你怎么了？沈總呢。

    不提沈總還好，一提這個名字，唐覺曉哭得更加厲害，傷心欲絕，天崩石裂，摧拉枯朽。

    一看這陣仗付璟就明白了。

    平常主角受受委屈都是主角攻去安慰。結(jié)果對方這回找到了自己,想必是跟沈燁吵架了。

    果然如此。

    在付璟知心大哥哥般的詢問下,唐覺曉一抽一抽地說出了來龍去脈。

    作為《小白兔少爺?shù)陌缘览瞎返馁Y深讀者,付璟對于主角攻受的爭吵已經(jīng)駕輕就熟。

    一切起源于誤會，終止于和解，升華于啪啪啪。

    而這次爭吵的起因是關(guān)于兩人婚事。

    沈燁本來答應唐覺曉周末一起去看禮服,結(jié)果臨時有事爽約。唐覺曉本來就有些失落了,結(jié)果當晚沈燁醉酒歸來。他竟從對方衣服上聞見了陌生香水味。

    只有女人才會用的香水。

    唐覺曉當下就崩潰了，抹著眼淚偷哭了一夜。天沒亮就趁著沈燁沒醒趕來了付璟這里。

    又是關(guān)于出軌的懷疑。

    付璟麻了。問：你就沒聽他解釋一下？

    有什么好聽的。

    傾訴了一番，唐覺曉也終于恢復平靜。抱著膝蓋。

    反正他也只會找借口。他最擅長這個了。

    要不你們還是好好聊聊？付璟道,上次你也誤會他出軌離家出走了。結(jié)果人家找你費那么多工夫。他那么喜歡你,怎么可能出軌呢。

    這話想必是唐覺曉愛聽的。又因稍微冷靜下來，顯出幾分猶疑。

    正這時，付璟手機響了。掏出一看,見是沈燁打來的。

    唐覺曉壓住他：別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