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忍心？

    一眼入心，故而生慕，

    心生愛慕，故而珍重。

    鞮紅嘆了口氣。

    珍之重之，輾轉(zhuǎn)反側(cè)。

    ***

    《子虛劫》的劇本是附著場景圖的，早已見過場景概念圖的三人在進(jìn)棚看到焰濤山實景時依然被震撼了一把，即使還沒有加特效，四周綠幕蒙住，光看焰濤山千里火巖棧道若蛟龍盤巖，龍尾入云天，便已有氣象萬千。

    畢竟不可能真的炸一座山頭來給劇組搭景，所以焰濤山只能搭在棚內(nèi)。除了晚時降溫，白天待在棚里倒是比去外頭幕天席地的吹風(fēng)要暖和。

    就是這炎如火爐，焰光似練的山崖之中，竟生著顆翠□□滴的水木靈草，倒也稀奇。三人所尋的便是這顆需靈湯灌養(yǎng)，卻扎根炎巒的碧巖靈薊。

    天奇是最早到人造峰頂?shù)?，在上頭逗留了會轉(zhuǎn)眼就看見鞮紅也上來了，看到鞮紅天奇眼前一亮，登時湊過去繞著人家轉(zhuǎn)了一圈，不停點頭夸著：哇鞮紅jiejie你今天這身好看啊！

    由于今天這個場景的主色調(diào)就是紅色，鞮紅今天的衣裳是一套純黑的箭袖勁裝。岐飛鸞也有好幾套黑色為主的戲服，只不過今天這身黑得更純粹，竟是連一點紅色系元素都不存在。

    都說男兒俏，一身皂。換作女孩身上，倒也一樣通行。

    天奇不知道從哪里借來一個單反，舉手里興奮地對著鞮紅抓了幾張，又道：鞮紅姐，你這身很適合舞劍啊，要不要來一段？

    今天這場動作戲頗多，而且在這樣險象環(huán)生的地方，鞮紅的服裝可謂干練到極致，以前為了展現(xiàn)角色的飄逸颯爽，會在裙邊袖口上加點飄紗之類的裝飾，但今天就只有簡簡單單一身勁衣，束腰長靴更襯得腰纖腿長，正如天奇所說，極適合舞劍。

    鞮紅本來因為網(wǎng)絡(luò)上的事情神情懨懨，被天奇這么一哄心情也逐漸明快起來，有些人天生就像是能慰藉人的。她笑著點頭，左右挪動了一下位置，接過小嬡一見她同意就送過來的佩劍，唰的拔出擺了一個起勢。

    渝辭來了。

    鞮紅倒吸一口涼氣，仿佛有十八羅漢從她腦子里冒出來，揮舞著棒槌奮力在她腦仁上又敲又喊：別走過來！！別走過來?。。e走過來?。?！

    渝辭走過來了。

    大冷天的，鞮紅汗都快下來了，那十八羅漢嘴里也換了詞：有人在拍??！有人在拍！??！有人在拍?。?！

    天奇見鞮紅擺完起勢就沒有然后了，從單反后鉆出腦袋，一臉無辜不知情：鞮紅jiejie你怎么不舞了？

    此時，渝辭已經(jīng)感受到這里歡快的范圍，湊到天奇身邊站定，略有興致地看過來。

    鞮紅幾欲昏迷，那十八羅漢敲打得起勁，齊迭迭喊聲震天：該怎么辦??！該怎么辦?。?！該怎么辦?。。?！

    鞮紅jiejie你沒事吧？天奇從小習(xí)醫(yī)，望聞問切是根植在骨子里的，很快就發(fā)現(xiàn)鞮紅的異常，擔(dān)心地問了句。

    鞮紅為了讓人不起疑連連擺手后撤一步：沒事。

    話音甫落，身形伸展一招一式舞了起來。

    天奇連忙開拍，殊不知鞮紅一邊舞一邊心里頭跟十八羅漢一起拿棒槌砸她似的，又亂又心驚。

    天奇?。?/br>
    導(dǎo)演遠(yuǎn)遠(yuǎn)喊了一聲，天奇單反舉在手里，把頭偏了偏：導(dǎo)演！

    過來下，我和你說說一會的戲！

    哎！來啦來啦

    天奇左看看又看看，將手中單反匆忙塞到除他以外身旁唯一一個觀眾手里，提著衣裳一溜煙跑遠(yuǎn)了。

    剩下渝辭捧著單反，和停下來的鞮紅面面相覷。半晌才回魂似的，愣愣晃了晃手里的單反。

    你，繼續(xù)？

    鞮紅也愣愣眨了眨眼睛：那，你拍？

    ***

    鄔澔是當(dāng)天上午十點鐘抵達(dá)的。

    他來了他來了，他帶著他十萬瓦特十萬平米的電網(wǎng)走來了！

    剛落地一只腳還沒踏進(jìn)劇組，就將劇組周圍圍了個密不透風(fēng)，即使是一只蒼蠅想飛進(jìn)來，也只有化為焦炭的份。也虧得今天在棚里拍，不然這些電網(wǎng)鋪完估計這個景點的戲也差不多拍完了。

    劇組一開始是真沒想到一張張保密協(xié)議簽下來的，也會被人走漏風(fēng)聲，加上劇組行蹤不定，沒準(zhǔn)消息剛傳到人家耳朵里，他們就已經(jīng)更換陣地。所以電網(wǎng)之類的防護(hù)措施是真的沒有準(zhǔn)備。

    景珍和導(dǎo)演都是創(chuàng)作人，鄔澔是生意人，創(chuàng)作人和生意人最大的區(qū)別就在于安全感。創(chuàng)作人一次又一次要突破安全區(qū)，只有最烈的風(fēng)最險的山才能激發(fā)出他們體內(nèi)源源不斷的能量，而生意人必須將一切風(fēng)險控制到最低，摒除一切讓自己陷入危機(jī)的障礙，才能得以生存。

    鄔澔雷霆手段，能在他所在的圈子里風(fēng)生水起當(dāng)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燈。相對簡單的劇組在他眼里根本不夠玩，三兩下就把涉事的工作人員揪了出來，丟給導(dǎo)演發(fā)落。導(dǎo)演又直接把人甩給他們所在的相關(guān)部分處理。

    一場風(fēng)暴終于平定下來，但這也只能代表日后不會再出現(xiàn)這類情況，先前造成的損失已成定局，只能盡可能彌補(bǔ)無法粉飾成什么都沒發(fā)生過的樣子。

    所以鄔澔的心情并不好，處理完手頭事情，頂著一腦袋官司走在劇組里，隨手抓來一個捧著一大堆奶茶的場務(wù)：鞮紅老師在哪邊？

    ***

    喜歡一個人，即使再怎么想掩藏，心底那股悸動總會悄悄涌上來，流淌向四肢百骸。

    想要把最好的東西捧到她跟前，想要把一身最好的技藝展現(xiàn)在她眼前。

    說白點就是愛顯。

    鞮紅本就有點功底在，舞起劍來也好看，已經(jīng)記不清是第幾次在渝辭面前舞劍了，渝辭好像挺愛看，那她就使盡渾身解數(shù)給渝辭看。

    擰身就地一個空翻，衣擺帶起勁風(fēng)烈烈！

    渝辭驚喜地睜大雙眼：哇！

    倏然一劍抱月斜出，劍光映日劍鳴錚錚！

    渝辭在單反后不住點頭：好棒！

    幾個劍花燦若流霞，翩然一躍倒踢紫金冠！

    渝辭拍手笑道：這個好這個好！

    鞮紅顧不得鬢邊汗淌，正琢磨著再來一個什么絕招，身后猝然一聲爆喝

    鞮紅你耍雜技呢?。。。。?/br>
    僵硬回頭，只見鄔澔叉腰站在那里，一張臉黑成鍋底，正呲呲冒著煙兒。

    作者有話要說：誒嘿！

    第104章

    鄔澔來了。

    鞮紅頭一回覺得輕松。

    至少不用再想盡辦法避開渝辭，有鄔澔在她身邊鎮(zhèn)著，方圓之內(nèi)都見不到渝辭的身影。

    但這樣也有一個弊端，她看不到渝辭了，這使她有點惱怒。

    但是惱怒也沒有辦法，誰讓自己動了不該有的心思呢。鞮紅癱在休息椅上，長嘆一聲，把劇本覆到自己腦袋上。

    還沒在黑暗里安靜多久，就被人一把撤下來，耳邊傳來鄔澔聒噪的聲音。

    哎呀紅紅呀，這里是片場那么多工作人員看著，你怎么可以這么不注意形象呀。鄔澔痛心疾首，以前鞮紅再任性，起碼在外人面前會做足樣子，到哪里都是修養(yǎng)極好的豪門千金人設(shè)，哪里像現(xiàn)在，坐沒坐樣，該直的地方不直，該彎的地方不彎，簡直O(jiān)OC！

    鞮紅毫不掩飾翻了個白眼：大哥麻煩你看看，今天沒有群演，這邊都是劇組里的工作人員，我這模樣他們早就見過了，再說誰還沒個累的時候啊，你是不是也太嚴(yán)格了，哈啊～她掩唇打了個哈欠，在鄔澔猙獰的目光中隨意拿手背擦擦眼角溢出的生理眼淚，再說了，有您這尊大神鎮(zhèn)在這，哪個敢把眼睛往咱這里瞥呀。

    話音剛落，一個避無可避的工作人員抱著捆繩索走到他們身后一米處站定，一雙眼睛裝模作樣在周圍看風(fēng)景，腳步卻飛速挪動著。在經(jīng)過他們身邊時，逃得那叫一個快跟做賊似的，仿佛在他們身邊待久了就會原地自燃，邪門得很。

    鞮紅轉(zhuǎn)過頭，對鄔澔做了個看吧，我沒說錯吧的表情，后者恨不得現(xiàn)在就把鞮紅扛起來塞回爐子重造。

    他培養(yǎng)了這么多年的寶貝疙瘩居然一定是那個渝辭帶壞的！

    鄔澔咬牙切齒。

    ***

    焰濤山的景實在壯美雄渾，燒掉的資金幾乎能與洞虛門的景打平手，導(dǎo)演大概也是覺得不多拍幾天對不起這個造價，折騰一天拍完的鏡頭寥寥無幾。

    到了夜晚，劇組趁夜色已濃，驅(qū)車趕往一處真正的山谷拍攝焰濤山重頭戲之一的圍爐夜話。

    在這一場戲里，竹瀝傻呵呵地說著自己的夢想，岐飛鸞借機(jī)探著師父那深不見底的心思，冥昭則一邊應(yīng)對徒弟的為難，一邊意味不明地逗著竹瀝，仿佛在這場游戲中樂此不疲。燃動的篝火如紅衣鬼魅在一片茜色鮫綃中婀娜起舞，迎著迸濺的星火落在三人眼里，點亮了竹瀝的純澈、岐飛鸞的糾結(jié)、冥昭的幽遠(yuǎn)。

    相比于戲中的暗流涌動，戲外三個人的氣氛可就單純?nèi)谇⒍嗔恕Ｔ谏鸬捏艋鹱潞?，由于棚外天氣冷，三人都不約而同朝火堆靠近了一點，這樣一來彼此的距離也近了。鞮紅有點不敢去看她，但礙不住渝辭身上幽幽的沉檀香氣飄過來，在火和柴薪焚燒出的煙味中格外好分辨。

    天奇動了動鼻子，忽然轉(zhuǎn)頭對渝辭道：渝辭jiejie，你身上是什么香水呀？居然有冰片和龍涎香，還有沉水香，乳香，檀香好聞?wù)O！

    渝辭笑道：我不太用香水，這些是煉蜜香，是很多種香材用復(fù)原古法加工在一起做出來的，我一般拿電熏爐薰的。說著捻起袖子在鼻端嗅了嗅，又道，這個平時氣味很淡，基本不會留在身上，大概是今天我在車上待著的時候就一直在薰，料也放多了，所以現(xiàn)在還有點味道吧。

    天奇有些興奮：哇，好厲害，你哪家店買的，我也要去買！

    渝辭道：這個是我一位姑姑家里自己做的，平時接單都要預(yù)定。你要是喜歡的話，我明天給你帶幾克來。

    好好好！

    鞮紅貪婪地盯著渝辭的背影，看著天奇和渝辭歡聲笑語，心里嫉妒的發(fā)狂。明明自己認(rèn)識她更久，現(xiàn)在卻只能在他們聊天的時候，偷偷看幾眼。

    哈哈哈哈哈！

    渝辭不知道又和天奇說了什么，天奇歡快的笑了起來，少年郎清爽中帶著幾分稚嫩的聲音響在耳邊，明明十分動聽，但聽在鞮紅耳朵里就像滾油在鍋中迸濺，一不小心濺到眼睛里，酸疼得只想流淚。

    她不知道別人喜歡人是什么感覺，只覺得自己就快把自己憋死了。

    劇本拿在手里一個字也看不進(jìn)去，思緒已經(jīng)順著時光搭下來的階梯，一路飄蕩回了七年前，如果那時候她加把勁，或是請哥哥幫幫忙，考入帝戲，和渝辭成了同班同學(xué)。

    會不會早些被她的專業(yè)折服，從同學(xué)到朋友，再從朋友到知己至交，一起畢業(yè)，一起闖入影視圈，她看她出道即驚艷天下，為她暗中助力，扶她衛(wèi)冕稱王。到那個時候，再在頒獎典禮后臺，或是只有她們兩個人的慶功晚宴上，啟一瓶珍藏多年的紅酒，酒杯碰出未來可期的樂章，然后低下頭輕輕靠在她肩頭，呢喃出一句三分不經(jīng)意，七分真情

    我很喜歡你，不是開玩笑的那種。

    但是現(xiàn)在，好像什么都已經(jīng)晚了。她們早就分距在兩座懸崖頂端，誰往前一步，就是萬劫不復(fù)。

    耳邊又是天奇的笑聲，鞮紅猶在苦澀，忽然自己的衣服被人拉了拉，扭頭一看，是天奇。

    少年正眨著清澈的眼睛望著她：鞮紅jiejie，我和渝辭jiejie想要玩游戲，我們一起來玩吧！

    游戲？鞮紅茫然地去看渝辭，后者正一臉笑意地看著自己，鞮紅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居然從那雙素來清冷的鳳目中看出幾分妖冶，都說燈下看美人，火堆旁邊也適合看美人。

    來嘛來嘛，特別刺激的。天奇興匆匆講起了規(guī)則：我們每個人都用筆寫一些自己想要問的問題，疊起來打亂放在一起。然后開始說藥材名，不準(zhǔn)重復(fù)，不準(zhǔn)超過三秒思考時間，誰如果違規(guī)或者答不出來，就要從問題堆里抽出問題來回答！

    渝辭：

    鞮紅：你想問我們倆什么就直說吧。

    開玩笑，報藥材名？她和渝辭加起來都報不夠十個。

    啊哈哈哈哈我錯了我錯了，天奇連忙把兩個jiejie拽回來，換換換，你們想換什么！

    鞮紅：哼，那還差不多，報什么讓我想想

    渝辭：報電影名。

    天奇：

    鞮紅偷偷擦了把冷汗，報電影名她也是個死?。〉焐弦欢ㄒ牙?，決不能在喜歡的人面前丟臉：那個，那個，咱們也不要欺負(fù)天奇。要不這樣吧，咱們折中一下，報宣傳中醫(yī)的電視劇名吧！

    一番爭論完畢，最后決定還是用最俗的報動物名。

    三人在小紙片上把想要問的問題記下來，天奇倒是寫的很快，渝辭略微思索了一下，也交上了自己的幾個紙條，只有鞮紅提著筆不知在出什么神，天奇叫了兩回才恍惚地寫完，和天奇渝辭已經(jīng)疊好的問題紙混到一起。

    天奇拍拍手：好啦，那現(xiàn)在游戲開始！

    等一下！

    三人齊齊回頭，只見鄔澔掛著一臉我再不來女兒就要被你們拐跑了的表情沖過來，站在三人背后，篝火把他的影子拉的長長的，宛如漫畫書里邪惡反派的經(jīng)典出場，忽略他老父親的神態(tài)的話。

    鄔澔瞇著眼睛，目光在三人之間逡巡一圈，大馬金刀地在鞮紅身邊坐了下來，完美地在她和渝辭之間分割出一條楚河漢界。

    你們在玩什么游戲？我也要和你們一起玩。

    第105章

    鞮紅一把把他手里正打算寫的問題紙抽出來：你今年幾歲了？

    鄔澔睜圓了眼睛，嘴唇蠕動，眼看前一秒還溫馨的氣氛即將崩裂天奇趕緊打圓場。

    哎呀哈哈哈，鞮紅jiejie，鄔澔哥也是想人多熱鬧嘛！

    鞮紅覺得不可，鄔澔多討厭渝辭她不是不知道，杵這兒就是個□□桶，保不齊什么時候就炸了。他自個兒把自個兒炸成碳倒沒什么，炸到渝辭可怎么辦？！

    不行，和他玩不起來。有代溝。

    和年輕人有代溝的鄔澔叔叔不論鞮紅如何拒絕，就跟在這扎根似的，屁股都不挪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