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么要來殺他？

    衛(wèi)平白天忙于善后布置，不敢分神。

    只要松口氣，眼前就閃過那柄穿透宋潛機身體的劍。

    血跡已經(jīng)擦去，卻好像還濺在臉上。

    你去哪？紀辰問。

    我去隔壁找刺客聊聊。衛(wèi)平回頭，宋先生醒了喊我。

    刺客安置在隔壁，在紀辰的困陣中。

    衛(wèi)管家，你來得正好！周小蕓氣道，宋師兄還說要給他們治傷，可你看這人，他都快死了，還不喝藥！

    藺飛鳶臉色慘白，跌坐在血泊中，頭垂在胸前，氣若游絲。

    衛(wèi)平接過藥碗，溫聲道：我來。師姐也累了，去歇歇吧。

    周小蕓欲言又止。

    師姐不放心？衛(wèi)平輕聲問。

    周小蕓打量他神色。冷淡月光下，少年平凡的面容一如既往，卻不知為何令人膽寒。

    你醫(yī)術(shù)比我好，我當(dāng)然放心。但宋師兄說過，這人不能死。你若殺他，如何向師兄交待？

    衛(wèi)平保證道：我不殺他。

    垂死的藺飛鳶忽然抬頭大笑，笑出滿口鮮血。

    屋內(nèi)只剩兩人。燈花炸裂，投在白墻上的影子被扭曲、拉長，像兩只廝打的野獸。

    我們談個交易吧。衛(wèi)平說。

    第99章 來者不善

    衛(wèi)平說：這次算我技不如人, 甘拜下風(fēng)，我們別斗了，好好談?wù)劙伞?/br>
    常言說三百六十行, 行行出狀元。如果拋開職業(yè)歧視，藺飛鳶算是殺手刺客一行的龍頭老大。

    修真界很多人表面光風(fēng)霽月，正人君子, 很多門派都自詡名門正道, 以除魔衛(wèi)道為己任。

    所以很多事不能做在明面上，想殺的人也不方便自己動手, 黑市應(yīng)勢而生。

    若要給黑市刺客排行列榜，藺飛鳶當(dāng)之無愧是第一, 當(dāng)然不僅因為他價格最貴、手藝精湛, 沒有失過一次手。

    更因為他手下有人。新入行的刺客, 多半會提著見面禮去拜訪他，交一份投名狀，請他介紹一單生意。

    如此才算在黑市正式開張。

    以藺飛鳶的行業(yè)聲望，若是單槍匹馬來，才是稀罕事。

    一百萬, 他大可多請幾個人, 分工行動。

    衛(wèi)真鈺，你拿什么和我談？

    藺飛鳶撩起眼皮看人, 像在對衛(wèi)平翻白眼：千渠坊的地形圖、天城的城防圖都是你給我的, 若沒有你的配合, 我也傷不得他。

    宋潛機受了傷，又硬抗雷劫, 若福大命大僥幸不死, 等他醒來, 我就告訴他，身邊最會搖尾巴的狗，就是刺客主謀。你跟我見面的證據(jù)我還留著，你能活嗎？

    衛(wèi)平臉色越差，藺飛鳶笑得越開心：

    你那什么眼神，別想搜身，東西在一個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衛(wèi)平攥緊藥碗。

    他為了取信藺飛鳶，得到刺殺計劃詳細的布置，的確給過對方一些甜頭。

    他們那時互相演戲，雙方都說著真假參半的話。但藺飛鳶什么都不在乎，衛(wèi)平卻不同：

    我不殺你。但只要不治你，你也活不過今晚。

    你敢嗎？藺飛鳶篤定道，宋潛機要我活，你不敢違抗他。

    衛(wèi)平心想，若不是怕宋潛機生氣，一萬個你我也挫骨揚灰，撒進千渠河道了。

    他忽然笑起來：你說得對，現(xiàn)在我的命在你手里，你的命也在我手里，這很公平。你裝作不認識我，我找機會放你走，怎么樣？

    你還想一直留在這兒？給那宋潛機做飯洗衣服？藺飛鳶驚嘆道，哈，你真是當(dāng)狗當(dāng)上癮了！

    衛(wèi)平不生氣：我知道，你在等。你指望有人能放幾把火，趁亂來救你。很遺憾，我是這里的總管，剛才排查時，抓了十三個形跡可疑的人。我把他們用捆仙繩鎖死，扔進神廟了忘了告訴你，原來的神廟，就是千渠現(xiàn)在的牢獄。

    算時間，現(xiàn)在正該第三輪排查。我一向是寧可錯抓一萬，不可放過一個。千渠城防在我手里，這座院子也陣法重重，你不信就試試。

    藺飛鳶臉上嘲諷的神情稍有收斂，他相信衛(wèi)平這句是真話：

    宋潛機不殺我，無非是想從我嘴里，問出我背后雇主和同伙。逼問刺客那一套我熟，嚴刑拷打，打了又治，治了又打。你想要我扛過去，還不說你的名字

    衛(wèi)平會意：我會盡快找機會送你走，不讓你吃太多苦頭。畢竟你留在這兒，對我也沒好處。

    藺飛鳶慢慢搖頭：不夠，要我挨打受罪，得加點錢。

    衛(wèi)平咬牙道：你說個數(shù)。

    跟我一起來的四個人在哪里？藺飛鳶問。

    衛(wèi)平道：他們可比你惜命，已經(jīng)喝了藥，在柴房睡著了。

    五個人走。藺飛鳶冷冷道，我不管你用什么辦法，三天內(nèi)送我們安全離開千渠。否則你跟我一起死！

    宋潛機清醒之前，我不會放你們。衛(wèi)平深呼吸，語氣緩和，我少時離家，浪跡四海，窮得叮當(dāng)響的時候，第一單生意是找你介紹的。算起來，你也是我半個師父。

    我們之間沒有深仇大恨，反而有交情、有恩義。這場刺殺是意外。事情走到這一步，大家都不想，沒必要不死不休。

    他說完，眼神柔和地笑了笑，就像替宋潛機布菜時，溫聲道：這藥涼了，我去替你再熬一碗。

    藺飛鳶向他招手：來、過來。

    衛(wèi)平微笑俯身，半邊身體穿過困陣的光芒。

    藺飛鳶忽然奪過他手中藥碗：你這徒弟親手熬的藥，為師可不敢喝呀。

    藺飛鳶喝酒般仰頭，咕咕飲盡，伸手還碗：涼是涼了，起碼沒毒。

    嘩啦！

    衛(wèi)平揚袖打翻：不識好歹！

    碎瓷飛濺一地，燭光繚亂。

    藺飛鳶側(cè)頭，臉頰被瓷片劃傷，淌下一道血線：宋潛機清醒后第三天。

    衛(wèi)平盯著瓷片，臉色青青白白。半晌，蹲下收拾狼藉：好。

    藺飛鳶開懷大笑：你看你現(xiàn)在，真的好像一條狗。

    哐！衛(wèi)平摔上房門。

    轉(zhuǎn)過身，冰冷月光照著他古井無波的眸子。

    少年臉上緊張不安、受制于人卻無可奈何的急躁表情瞬間消失。

    他背著手，慢慢踱下臺階。

    三日內(nèi)送你們出千渠，然后殺個干凈。他默默想。

    不管誰想殺宋潛機，是幕后主使還是這幾柄刺穿幕布的刀，我早晚都要殺個干凈。

    紀辰坐在案前撥弄陣盤，他試圖集中精神，卻總?cè)滩蛔∞D(zhuǎn)頭看昏迷不醒的宋潛機：

    最后摔了陣盤：紀辰啊，平時聽別人夸幾句你就飄了，真當(dāng)自己是天才了，了不起了？你看這次，你還差得遠！如果你的陣法再強點，宋兄還會受傷嗎？

    依靠孟兄，孟兄可能不在，依靠衛(wèi)兄，衛(wèi)兄可能很忙，靠人不如靠己。你是陣師，保護宋兄、保護千渠的責(zé)任落在你肩上，你記住了嗎？

    紀師兄！一陣敲門聲打斷他自言自語。

    紀辰開門，見是護衛(wèi)隊中的弟子，心情忐忑：仙官府門口出事了？

    他打起精神，這個關(guān)頭若是有事，自己必須頂上。

    那弟子低聲道：門口來了一位法師，說是云游途中路過千渠，想來拜訪宋仙官。

    請他過些日子再來。紀辰想起衛(wèi)平的囑托，本不欲理會，念著云游二字，忽神色一動：可知他法號？

    他自稱，無相。

    啊！紀辰驚喜道，來客可是妙手神僧無相大師？快快請進來！

    那弟子轉(zhuǎn)身而去。

    等等，不會是冒名吧？紀辰又叫住對方，我先在院里見他。

    無相法師醫(yī)術(shù)超絕，善名遠播。近年云游八方，據(jù)說治病不分修士凡人，只看緣分。就算是一派掌門想找他問診療傷，也只能隨緣而遇。

    紀辰心道真有這好事嗎，我不用出門苦尋，自有天下一等一的醫(yī)道高手送上門，為宋師兄看診。

    不多時，一位老僧隨護衛(wèi)隊弟子走近宋院。

    他穿著半舊的金紅袈裟，胸前一串佛珠，整個人散發(fā)著暖意，立在未融化的雪地中很是醒目。

    老僧身形高大，面相和善，須發(fā)微白，嘴角帶笑，雙目幽深而平靜。

    紀辰借月光細細打量來人，確定不是某種改形換貌的術(shù)法，喜出望外，行禮道：

    晚輩見過大師。多有怠慢，實不應(yīng)當(dāng)。

    老僧含笑點頭：施主客氣了。你小時候喜歡在鳳鳴院爬樹，貧僧還抱過你。

    多年前的事了，大師還記得！紀辰心中感動，那時家父交游廣闊，經(jīng)常請友設(shè)宴鳳鳴院算了，不提了，大師，您怎么來千渠啦？

    云游紅塵，無處不可去。老僧道，貧僧聽聞，宋道友做千渠仙官后，令死地起死回生，功德無量，故而渡劫時有功德金光護體。特來拜訪這位宋道友，不知可方便見見？

    實不相瞞，您來得巧！

    他們正需要一位妙手回春的醫(yī)師，紀辰不假思索，當(dāng)然

    不方便！一道聲音忽然響起，略顯粗暴地打斷他。

    衛(wèi)兄？紀辰回頭，一時愕然。

    衛(wèi)平快步走來，插進紀辰與來客中間，神色冷淡道：

    您來得不巧，當(dāng)然不方便。

    若是待客，他太失禮。

    阿彌陀佛。老僧不以為怪，宣了一句佛號。

    他靜靜看著衛(wèi)平。目光沒有殺意，卻有一種審視之意。

    這令衛(wèi)平渾身不舒服，好像臉上偽裝全部被月光洗去，露出屬于衛(wèi)真鈺的本來面目。

    紀辰急忙介紹二人：衛(wèi)兄不認得大師吧。這位是妙手神僧無相大師。大師勿怪，這是仙官府的大管家，衛(wèi)平道友。

    他話未說完，臉上喜悅笑容忽然僵硬。

    他聽到了衛(wèi)平傳音：

    雷劫后千渠封閉，進出不得。你查過四座城門先前的進出留影，可曾見過和尚？這人從哪里來的？

    冬夜北風(fēng)呼嘯，吹過高低錯落的花架。雪下花木凋零，只留竹枝吱呀作響。

    梅花瓣飄零風(fēng)中，在三人周身縈繞。

    紀辰腳步微動，默默從衛(wèi)平身后走出，袖中的手握著陣盤，確定宋院陣法運行正常，陣材扎實，靈氣充沛。

    不用衛(wèi)平說完，他也明白對方的意思。

    他不愿相信德高望重的無相法師居心叵測，但如今情形特殊，他不能冒一絲風(fēng)險。

    紀辰忍不住想，如果對方是千渠封閉后潛進天城，那是何居心？

    若是雷劫前來到千渠，真如他所說欣賞宋潛機功德無量，怎會眼睜睜看著刺殺發(fā)生，局面一片混亂。

    寒風(fēng)刺骨，衛(wèi)平的冷汗已經(jīng)淌下來。

    他有種預(yù)感，這個無相絕不止表面的小乘境界。

    紀辰與衛(wèi)平無聲、快速地對視一眼，心跳如擂鼓。

    眼前是敵友不明的強者。

    背后是昏迷不醒的宋潛機。

    不過半夜，宋潛機渡過雷劫、突破元嬰的消息已經(jīng)傳遍修真界。

    大多數(shù)修士一開始不愿相信，甚至感到崩潰：

    宋潛機，他不是個寫字、下棋的嗎？摘星局、英雄帖才過去多久？

    不是說他生性風(fēng)流，喜好舞文弄墨，下棋養(yǎng)花，是個風(fēng)流雅士，但修為低微，且無心修煉嗎？

    最關(guān)鍵的是，他今年不是才十五六歲嗎？難道子夜文殊同輩無敵、第一天才位子，真就要換人坐了？

    今夜不僅千渠不眠，千渠之外，很多人通宵達旦地等待訊息，或直接登上飛行法器趕路，想看看是真是假，最年輕的元嬰是何模樣。

    但千渠郡暫時封閉，不歡迎來客，硬闖無疑是撕破臉皮。

    大多數(shù)修士選擇聚在千渠隔壁的洪?？び^望。

    其中有些人身份不俗，洪福仙官劉鴻山只得忍痛割愛，搬出珍藏的琥珀玉液酒待客。

    但《風(fēng)雪入陣曲》卻不再彈。曲是好曲，自從上次招待過宋潛機，他再聽這首曲子，總覺心情復(fù)雜。

    他放下身份，與宋潛機講交情，本是為突破元嬰。誰知自己還沒突破，姓宋的那小子先突破了。

    這算怎么回事？不講道理啊。

    幸好不是每個人都是宋潛機。

    酒宴之上，賓主皆歡。

    眾賓客爭相贊美主人：聽說洪福與千渠世代交好，劉道友與宋道友情義深遠。不知可否引見一二，讓我們見見最年輕的元嬰。

    劉道友也快要突破元嬰了吧？宋潛機年紀輕輕能突破，一半靠自身天賦，一半也是平日得你指點啊。

    劉鴻山自從離開華微宗，入凡間做仙官，每日不忿地與凡人打交道，何時被這么多有身份的高階修士吹捧過。

    一時間飄飄然欲飛天，加上酒醉熏熏，拍著胸脯保證：千渠雖然閉門鎖戶，但只要我親自拜訪，他一定給我這個面子，誰想見他，明天跟我走，一定讓你們見到！

    當(dāng)下安排住處，留客洪福。

    客人關(guān)上門，布下隔音陣，眼中朦朧醉意瞬間消失。

    這宋潛機也太難殺了，陳紅燭也太難娶了！

    衛(wèi)湛陽撐著下巴，悠悠嘆氣，父親，華微宗如今看似鼎盛，有虛云即將突破化神境界，還有趙氏一族與他們牢牢捆綁，但我前陣子聽說，虛云派人在死海深處尋蓮花，他多半有暗傷在身

    他身旁中年修士冷哼：別以為為父不知道，你是嫌那陳紅燭不夠長得不夠美、性格不夠溫柔，你怕她甩鞭子。你心里還惦記著第一美人，妙煙仙子。

    娶哪個女修不是娶？父親小瞧我了。我是想，或許我們不該上華微宗的船，若要得到大宗門支持，仙音門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