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給自己編了一個假身份。

    這沒什么，無非是地獄之主又一次心血來潮的舉動而已,  祂這么多年以來,  也并非第一次做這些在其他神祇眼中匪夷所思的事情。

    雖然這個身份編的,  確實有點匪夷所思。

    自己是自己的子嗣……

    安息女神光彩流離的漂亮眼睛當中流露出一點古怪神色,  又很快消失不見，緊接著對黑發(fā)青年心領神會的微微一笑。

    “我明白了?！卑蚕⑴袢岷驼f道。

    哀難平原上,  黑發(fā)青年消失不見,  安息女神帶阿芙拉前往了圖書館。

    路上，安息女神閑聊道：“漂亮的人類,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芙拉,  殿下?！卑④嚼f道。

    安息女神為人低調,  卻是地獄的七大主神之一，并且穩(wěn)穩(wěn)地占據(jù)了這個寶座幾千年，實在不可小覷。

    “剛才帶你來的那個人,  他是怎么向你介紹自己的？”安息女神又問道。

    阿芙拉簡單的訴說了一下和黑發(fā)青年認識的過程，并且沒有避諱黑發(fā)青年的讓人頭疼的性格。

    聽完以后,  安息女神柔聲說道：“雖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我想，他一定很喜歡你?！?/br>
    阿芙拉默然不語,  沒有反駁女神的話,  但也沒有贊同。

    如果被當成一個玩偶也算是喜歡的話，那么黑發(fā)青年確實算是喜歡她。

    安息女神回頭笑盈盈地看來一眼,  似乎已經(jīng)明白了她心中所想，說道：“你不明白……那對于他而言，其實已經(jīng)很稀奇和不容易了,  是一百年也不會有一次的善意?！?/br>
    阿芙拉跟在女神的身邊，以落后半步的距離表示尊敬。

    聽到女神的話，她那張線條優(yōu)美的精致面孔上最初沒有什么表情，過了幾秒，才輕柔和緩的笑了一下。

    “是的，那位大人給予了我很多恩惠?！卑④嚼f道。

    不論是將她帶離地獄

    ，還是修復受傷的面孔、治療傷口，甚至現(xiàn)在帶她來那個傳說中可以瞬間得到無數(shù)知識的圖書館……哪怕只是黑發(fā)青年的興致所至，隨手為之，卻也是真真實實的幫她解決了很多麻煩。

    但阿芙拉還是不能在心里升起感激的情緒。

    從某種意義上講，她虛偽又自私。

    “這么說，他從來沒有提起過他的名字？”安息女神問道。

    “沒有，殿下，那位大人總是模糊其詞，如果可以，您能不能告訴我他的名字？”阿芙拉說道。

    “這個事情嘛，或許當他親自告訴你的那一天，比較有意義。……好了，圖書館到了?！卑蚕⑴裾f道。

    這個圖書館在死亡之神的神殿里面，和大部分特殊建筑一樣，處于一個平行的半位面當中，由于這里是死亡之神莫羅加的地盤，某種意義上，圖書館還算是死亡之神神國的一部分。

    半位面外，無數(shù)純白的螢光流火飛揚閃爍，聚攏又分散，在純黑的高大冰冷建筑下，比一場流星雨更加璀璨。

    看到這些熒光的一瞬間，阿芙拉本能的因為不適而皺起眉頭。

    在她的眼中，這些純白色熒光都是一張張扭曲痛苦的面孔，空氣里陣陣尖嘯哀嚎，充斥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混亂絕望氣息。

    “別害怕，年輕的死亡之神祭司，這里是死亡之神的神殿，在你所信仰的神明這里，當然會有亡靈停駐流連?！卑蚕⑴癜矒嶂f道。

    說完后，安息女神輕輕一撩夜色般的黑發(fā)，就唱起了歌。

    祂的歌聲極其美妙，比午夜更寂靜安寧，比微風海浪更悠遠平和，像是直入靈魂一般，說是天籟之音也不為過。

    就在這樣的歌聲里，那些亡靈的怨恨被短暫安撫，氣息重新歸于寧靜。

    阿芙拉站在女神的身后，也聽到了歌聲。

    沉迷其中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她只感覺到自己心中的所有負面情緒都被抹平了，像是擦拭厚重的灰塵、腐爛的臟污，只留下一片輕盈的寧靜。

    “真好聽?！卑④嚼f道。

    唱完歌后，安息女神又舉起了

    一只手指，微風吹過，帶著細碎的藍紫色花瓣吹向那些亡靈。

    平緩萬物、安息眾生的神力四散彌漫。

    純白的螢光流火落入墻壁當中，上面的扭曲人臉合上雙眼，陷入了休眠。

    “我是主宰安撫生靈、平息憤怒的女神，在我的領域范圍之內，所有人都會獲得最終的平靜。”安息女神溫柔的說道。

    圖書館里，比阿芙拉想象當中更加神奇。

    這是一片無上無下的漆黑空間，沒有所謂的上下左右之分，幽靜的世界里，只有一團又一團的銀色光霧漂浮，絲絲縷縷、忽遠忽近。

    “殿下，這些是什么？”阿芙拉問道。

    “是記憶。”安息女神說道。

    安息女神秀美的手指捏起其中一團，抽出飄浮的一縷光霧，然后放在了阿芙拉的掌心。

    “來，試著感受一下?！卑蚕⑴裾f道。

    銀色光霧盤旋轉，被慢慢吸入在掌心里面。

    阿芙拉閉上眼睛，幾秒以后又重新睜開，眼底猶帶恍惚茫然。

    就在這短短的幾秒之間，她感覺自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一個全然陌生的法師。

    ——她……不，是他，他叫埃德蒙，從正在閱讀法術書開始，幾個月時間轉瞬而過，他和食人魔對戰(zhàn)，那痛苦清晰無比；他在深夜里調配一瓶瓶藥水，每一種配料張口就來；他偷偷摸摸盜竊其他法師的研究成果，暗淡燭光下的文字同時倒映入兩個人的眼簾……

    這場記憶片段的結束和開始都極其突兀，就像是一段沒頭沒尾的歌劇，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其中的知識和經(jīng)驗。

    她得到了這個陌生人積累數(shù)月的知識，在短短幾秒之內。

    黑暗的空間里，望著這一團團閃亮的光霧，阿芙拉的目光幾乎不能離開分毫。

    她感覺到了躍躍欲試的興奮，也感覺到了恐懼。

    “這些霧氣，全部都是從靈魂當中抽取復刻的記憶片段，從國王到奴隸，從貴婦到女支女，從博學多才的智者到最卑微低賤的乞丐，他們早就已經(jīng)死去，人生卻保存在這里亙古不滅，比九大國度

    上，所有史官記載的書籍更加準確。”安息女神說道，帶著一絲傲然。

    “這真是偉大的奇跡?！卑④嚼p聲說道。

    “是偉大的神跡。人類，對于你所信仰的神祇，還有帶你來到這里的那位大人，你要懂得感恩和尊敬?！卑蚕⑴裼行┎粷M，糾正道。

    “我的全部靈魂，始終信仰我的神祇，祂至高無上。”阿芙拉微微低頭，謙卑的說道。

    安息女神稍稍滿意了一些。

    “這是地獄之主從所有死后靈魂上收集而來的，在這里，你可以挑選任何你想要的記憶，得到任何你想要得到的知識?！卑蚕⑴窭^續(xù)說道。

    而這一切的前提，是沒有在浩瀚的記憶里徹底迷失自我。

    “殿下，我能夠有幸在這里在多久？”阿芙拉又問道。

    “既然帶你來的那位大人沒有說，那么你想在這里停留多久都可以。但是請記住一點，這個半位面有獨特的法則，任何不是神明的生靈，一生只能夠來到這里一次，之后就再也無法進入?！卑蚕⑴竦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擺，微笑著提醒了最后一句話，“……人類，你要記住，對于自我的認知和記憶真的很重要，現(xiàn)在離開，其實還來得及?！?/br>
    阿芙拉幾不可察覺的猶豫了一下，低頭摸了摸手上的戒指，才說道：“……我明白了，殿下，您的仁慈我銘記于心?！?/br>
    “那你要繼續(xù)留在這里嗎？”安息女神好心的問道。

    “是的，我要留在這里?！卑④嚼届o的說道。

    見她沒有改變自己的想法，安息女神無奈的搖了搖頭，藍紫色的眼睛當中，不知道是憐憫還是嘲諷。

    “最近一百年來，你是第十三個訪客，也是第十三個沒有改變心意的人。”安息女神說道，語氣依舊很溫柔。

    凡類種族啊，明明沒有像神祇一樣龐大的精神力量，卻偏偏還要窺視所有的知識。

    每一個受到死亡之神恩準前來這里的人，都覺得自己會是特別的那一個人，覺得自己可以在迷失自我的前一秒適可而止。

    完成了自己的任務之后，安息女神

    很快離開了。

    黑暗的空間里，阿芙拉沒有急不可耐的去翻閱那些記憶。

    她一動不動時，幾乎與整個黑暗融為一體，蒼白而精致的面孔在這樣的襯托下，就像是沉默的雕像一樣沒什么生氣。

    ——就算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去了那里面，只要去過那個圖書館，也可以變得博學多知。

    阿芙拉想起了黑發(fā)青年滿含笑意的嗓音。

    他一句謊話都沒有，說的半點都沒有錯，有這樣龐大的記憶作為支撐，確實是一個最懵懂無知的人來到這里，也可以讓自己變得博學多知。

    只是有一點，黑發(fā)青年沒有提起，那就是這些記憶帶來的沖擊。

    一個人如果擁有了另一個人的一段記憶，當然能分辨出來那不是自己的經(jīng)歷，如果擁有了十個人的記憶，意志堅強的人或許也能夠自我認知清晰，明白自己其實沒有經(jīng)歷過那些事情。

    但如果是一百個人的記憶，一千個人的記憶呢？

    人對于自我認知的最大憑借就是記憶，如果有一天連自我的連貫記憶都不再可靠，而是千萬個殘破的回憶碎片混合在一起，那也就不會再有自我的概念了。

    到了那時候，除了瘋狂再無其他下場。

    這是蜜糖，也是毒藥。

    但那又如何？

    從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對自己說過，如果無法一路跋涉到最終，那就死在這條路上。

    況且，這場自我意志的角逐，她未必會輸。

    那么，開始吧。

    黑暗里，阿芙拉微微向上抬起手掌，讓一團濃厚明亮的銀色光霧落入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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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

    整個世界變成了萬花筒,  轟鳴一片。

    阿芙拉想要維持理智，卻感覺到自己落入了一場永無止境的夢。

    這里不對勁，她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