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培堯嗤了聲，將折子往案上一扔，靠在椅背上笑：“一朝天子一朝臣，父皇雖為我考慮，留了不少老臣輔佐，可畢竟他們手中權(quán)勢過旺，我又沒有君恩賜予他們，心里定是對我不服，且憋著一股高高在上的傲氣。

    比起他們，我更愿意啟用新人，至少在他們爬到高位時，能清楚知道，是誰讓他們上去的?！?/br>
    “奴婢為陛下是從。”婆子抿起唇，恭敬的站在一邊，“只是有句話奴婢不得不說?！?/br>
    陳培堯抬手，示意她開口。

    “裴世子如今手握重兵，又處在偏遠(yuǎn)之地，半年光景足以讓他收服軍心，而京中駐防，又全都倚仗淮南侯，此二人若起了不臣之心，聯(lián)手....”

    “你可知這話被淮南侯和裴二郎聽到，會是何等后果？”陳培堯漫不經(jīng)心瞇了瞇楊。

    婆子低頭，聲音不卑不亢：“奴婢只您一個主子！”

    “裴世子不僅有兵權(quán)，還有錢糧和人心，奴婢認(rèn)為，陛下需得盡早提防，以做準(zhǔn)備，至少先將他手中的兵權(quán)卸掉，陛下派在他身邊的高副將其實(shí)正好可以接手，他...”

    “你不了解二郎這個人?！标惻鄨蛐α诵Γ岸墒莻€重情義的，你若是對他委以重任，堅信不疑，他定會不負(fù)厚望，絕不背棄。

    可若是你明里一套，背地一套，那才是真的逼他謀反。

    你且看著，待我召他回京之日，他定會主動將兵符呈上?！?/br>
    婆子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么，只得低聲道：“陛下英明?！?/br>
    半晌后，陳培堯忽然不經(jīng)意問了句：“二郎他會背棄我嗎？”

    婆子不敢答。

    陳培堯起身，走到楹窗前，挑了一角，想起揚(yáng)州的事來。

    天下既已安定，他便要著手做個圣人，若總有把柄在旁人手中，總是不好受的，雖說李家和孫家的嘴夠嚴(yán)，可仔細(xì)想想，都不如死人的嘴嚴(yán)。

    說到底，李衍和孫成周，是不能留活口的。

    只是這事兒，他不宜動手，做不好就會落人口舌，尤其是二郎，他聰穎的很，順藤摸瓜就會查到自己身上。

    朝堂之上他離不開二郎，至少在江山坐穩(wěn)之前，他不會對淮南侯府如何。

    那么，便需要一個極其合適的由頭了。

    楹窗咔噠落下，殿外起風(fēng)了。

    靈州下起雪來，落雪后的地面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腳步聲，從屋外傳來。

    幽靜的夜，這聲音顯得異常清晰，高大挺拔的身影杵在飄雪的廊下，將那玄色鶴氅染得瑩白，玉冠束起的發(fā)上，凝了一層層的水霧。

    裴淮負(fù)手而立，冷凝的面容如刀劈斧砍般俊美，線條硬朗，眼眸如墨，正望著漆黑的遠(yuǎn)處出神。

    經(jīng)歷了血洗，他身上似乎變了模樣，多了幾分沉穩(wěn)的氣度。

    但周身上下依舊是不可讓人逼視的威嚴(yán)和傲氣。

    京中遲遲沒有任命官員的旨意，他便不能趕回侯府。

    他夢見過阿念，哭著喊他，也夢見他生了病，熱乎乎的小臉繃的緊緊，他無時無刻不在思念他。

    還有...

    胸口的帕子早就洗不掉顏色，邊角也磨得勾了線，那兩只蝴蝶繡的精致，如今也暗淡的滲著血跡。

    他仰著頭，看的眼睛發(fā)酸后，陸文山從屋里出來，他明日就要折返京城。

    “想阿念了？”

    陸文山站在身后，拍拍他的肩，同樣是半年，幸好他與裴淮同生共死，若不然這樣枯燥疲乏的戰(zhàn)事，簡直是煎熬。

    沒有京中繁華，入目皆是尸體，硝煙中燃著的煙火，都不像是做飯煮米的青煙，倒像是幽魂飄蕩在地獄。

    “你回去后，替我把這東西給他?！笔窃谝估锼恢鴷r，他親手刻的木劍。

    陸文山笑：“你們父子還真是，他送你桃木劍，你送他小劍，阿念那孩子，日后八成是要拿筆的，你送他這個，不如送他一方好硯?！?/br>
    “那還要你作甚？”

    裴淮掀了掀眼皮。

    陸文山愣住，少頃笑了起來：“得，回去我就把那沒舍得用的端硯給他。”

    ......

    卻說裴淮得到陛下旨意回京那日，據(jù)打完仗已有三月之久，同來的還有數(shù)十名官員，文官武將皆有。

    春闈時他見過，是在破獲揚(yáng)州挾官案后，朝廷選拔上來的官員，年輕也有的是精力。

    他與負(fù)責(zé)駐防的將領(lǐng)交代完后，便率五百兵馬，連夜疾馳回京。

    過了城門，就有守城都尉上來接他，卻不是去宮中拜謁，而是在前面引著路，一直來到城東一處偌大的宅院。

    此宅院是以溫泉水聞名，當(dāng)初修建時，刻意圍繞溫泉眼筑造，耗費(fèi)時日久，花費(fèi)巨大。

    裴淮凝著眉，右手握緊長劍，一路跟著走到花廳。

    抬頭，于階下看到陛下身邊的內(nèi)侍。

    那人一看到裴淮，就喜笑顏開，挪著小碎步奔來問安。

    “世子爺，咱們陛下體貼你舟車勞頓，特意命老奴守在此處，讓您沐浴更衣后，明日再去朝堂拜謁即可?！?/br>
    裴淮道：“這是誰的宅子？”

    內(nèi)侍忙躬身解釋：“是陛下特意賜您的溫泉宅院，以做封賞之用?！?/br>
    裴淮上去，自行看了一圈，那內(nèi)侍又道：“如此，老奴便回宮復(fù)命去了。

    世子爺好生休息，養(yǎng)足精神后，待明日陛下召見便可?！?/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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