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太丘”就是宋博士？是宋博士策劃了墜機謀殺嗎？怎么可能？

    “這事兒很多人都知道嗎？”賀見真保留著一絲希望。

    韋寧點頭：“是啊。您看徐總后來的都知道了。”

    徐新昌的年資在他們四個里面的確是最低的：“高層之間經(jīng)常說?！?/br>
    賀見真心有戚戚，只見宋博士朝他投來一個溫和的、羞赧的笑容。這個將近六十歲的老人眼睛渾濁不堪，瞳仁一動不動的，對他人的舉動無法快速地作出反應(yīng)，他于是低著頭，巧妙地用微笑掩藏自己的遲鈍，不知道自己這個樣子反而更有了動物垂垂將死的怯懦，無論任何角度都沒有喝甘露的屹立在名山之巔峰的桂樹的雅姿。

    這種老員工在大型的傳統(tǒng)實業(yè)公司里很常見，他們態(tài)度很好，但就是叫不動干活，慢慢閑在部門里面就廢掉了，只有在公司的抽煙區(qū)偶爾能看到他們罵罵咧咧地討論沒什么出息的兒女、甩不掉但是也沒有感情的伴侶以及辦公室新來的奇怪的年輕人。最終，他們一部分會被優(yōu)化掉，另一部分運氣好的也許能熬到內(nèi)退或者退休。

    賀見真見過不少。他還是新人的時候，也是被抱團養(yǎng)老的老員工壓榨過來的。但他也知道，這些人是懶惰、老油條，但要說他們是壞人，會害人性命，還不至于。

    一個在公司幾十年兢兢業(yè)業(yè)的首席科學(xué)家，他何必呢？他有什么理由要害人？

    眼見著要散會了，賀見真更加緊張，背上額頭沁出了汗，手指拽著襯衫衣角不自覺地摩挲。韋寧把兩位領(lǐng)導(dǎo)送到門口，徐新昌先走，宋博士跟在后面，都走出去了，突然又轉(zhuǎn)回來，正撞上賀見真防備的目光。

    “想起來還有一件事忘了說，您現(xiàn)在方便嗎？十分鐘就好?！彼尾┦空f。

    他正站在門廊下面，身上曬了一層自然的太陽光，那件白襯衫像雪做的，要融化在光和熱里面。賀見真神經(jīng)抽疼，聽什么都似遠(yuǎn)又忽近。

    “好，”賀見真攢著手，“寧姐，你先忙吧，我和宋博士聊?！?/br>
    他把韋寧調(diào)開，不希望她涉險，藏在桌面以下的手迅速地掏手機，假裝查看信息的樣子去開錄音軟件。

    宋博士的腳步扣著他的心跳靠近。

    “什么事？”他抖著手終于打開錄音軟件，把手機倒扣在桌面上：“坐下說吧?！?/br>
    宋博士沒有馬上接話，把手里的電腦先放下，找個舒服姿勢坐在對面，摘了臉上的鏡架笑一笑。他的動作一個接著一個，有條不紊，有種老年人獨特的鄭重其事，仿佛每一件小事都是大事，任意細(xì)節(jié)都很重要。

    “有件事我想坦白?！彼回灥腿峁Ь矗骸瓣P(guān)于梁董事長和吳總飛機失事的事情，我知道派出所還在查。具體來說，您和人力昨晚加了一晚上的班，找的那個通過福林江畔的地址寄快遞的人，就是我?！?/br>
    賀見真冷冷地看著他?！薇尽尬摹抻伞尬ⅰ扌拧薰薇姟尢枴尬鳌尢m∞發(fā)∞整∞理∞分∞享∞

    “我不住福林江畔，那是我meimei的家，我用她的地址給曹雋寄的快遞。”宋博士手里捏著眼鏡的一只鏡腿，那只眼鏡就在他手里翻著身子擺動，又尖又細(xì)的另一條鏡腿像把武器。他做這個動作的時候可能故意想顯得輕佻，幅度很大，那條鏡腿在太陽光下面金光銳利。

    賀見真覺得那條鏡腿在劃拉自己的脖子，他感到動脈處一陣一陣?yán)站o的疼痛和灼熱。

    他問：“‘陳太丘’也是你？”

    “整個公司，應(yīng)該也只有我會用這個名字了?！?/br>
    “你和曹雋是什么關(guān)系？怎么認(rèn)識的？”

    “我們是在公司的抽煙區(qū)認(rèn)識的?！?/br>
    “抽煙區(qū)？”

    “人和人的緣分有時候是很微妙的。我們沒有共事過，我和他在工作上幾乎沒有什么交集，他在客服部門，老要出去做維護(hù)，我經(jīng)常關(guān)在實驗室里面。但我們都抽煙，公司的抽煙區(qū)我們倆聊過不少次?！?/br>
    “所以查不到你們的關(guān)系，沒人知道你們認(rèn)識。”

    “社會關(guān)系是由一個人在社會中的角色來定義的，父子、君臣、師徒、同事、朋友......每個人都在關(guān)系里扮演一個角色。但是在抽煙區(qū)，我們什么角色都不是，我就是我，他就是他?！?/br>
    “看來要調(diào)查了解一個人，不能只看社會關(guān)系，還要看生活細(xì)節(jié)?！?/br>
    “大家總覺得技術(shù)員木訥、內(nèi)向、少于交際。其實只要是人，就免不了人情世故。賀總你年輕，你們不喜歡人情世故，覺得這是我們這些老東西太油膩、太市儈。但你不去了解它，有一天就會被它蒙蔽?！?/br>
    誰也沒想到曹雋和宋博士僅僅只是一對“煙友”。

    一個是首席科學(xué)家，一個是基層客服工程師，在公司不起眼的某個露臺上碰面了，他們可能一開始都不知道對方的職務(wù)、級別、年資，但是男人們的友誼有時候建立起來是很簡單的，一根煙，十五分鐘，就是一段特別的關(guān)系了。

    警察可以把一個人的履歷檔案翻個底朝天。社保、醫(yī)保、銀行賬戶、社交網(wǎng)站賬戶、電話單、線上聊天記錄在這個時代無所遁形。可是沒有人會注意那個去透個氣、發(fā)個呆的抽煙區(qū)，那個可能刑警自己都每天會去的地方，不啻為這個世界上情關(guān)系最集中的地方之一。

    賀見真唏噓：“你找他合作，也是因為你們關(guān)系比較隱蔽不好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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