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一提醒，孔渠終于把自己來凌云殿的正事想起來了，連忙跟上他的腳步道：有有有！當(dāng)然有！

    不僅有，還有不止一件。

    我的和智清大師的算是一件吧，你晚點(diǎn)再解決也沒什么?？浊瀽為_口，從腰上撈起那個方晏初委托給他的夢魘，倒是他，他有件事一定要現(xiàn)在就開口。

    現(xiàn)在？方晏初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夢魘，可是我還沒洗漱。說罷，他撿起早已備好的熱水試了試溫度，感覺不燙手了之后將雙手浸泡在水中。

    夢魘早就盼著這個時機(jī)了，自從被方晏初關(guān)起來之后就一直期盼著了。著急地在籠子里跳了跳，夢魘迫不及待地開口：那沒關(guān)系啊，您洗著，邊洗我邊說。

    其實(shí)也沒有什么大事，就是當(dāng)時為了強(qiáng)迫夢魘供出商浮梁，季千山曾經(jīng)夸下海口，說不管夢魘有什么愿望方晏初都能滿足，但是出來的時候夢魘來沒來得及說是什么愿望就被扔給了孔渠，現(xiàn)在正是要說出這個愿望的時候。

    我想重陣族群，讓我們夢魘一族重新繁榮壯大起來！夢魘很有理想地說道。

    唔，方晏初用毛巾一點(diǎn)點(diǎn)吸干臉上的水分，露出格外端莊美麗的一張臉來，但是這張臉卻沒說出什么美麗的話，他搖搖頭宣判了夢魘這個夢想的死刑：不可能。

    夢魘一族已經(jīng)死得沒什么人了，這一點(diǎn)方晏初最清楚了，畢竟他手下死過多少他還是有數(shù)的。夢魘一族哪怕再剩下兩三個人也不足以支撐起一個族群需要的龐大數(shù)量，除非夢魘一族愿意與別的魔族通婚，不然的話就算他們會自體分裂都不行。

    興奮勁兒還沒過去的夢魘被潑了一盆冷水，愣了一會兒，然后出乎孔渠意料地突然膨脹身體。黑霧似的身體越來越大越來越大，直到漸漸撐破了禁錮符設(shè)下的牢籠，直撲方晏初后腦。

    直到這時，方晏初才終于整理好衣服，轉(zhuǎn)過身來。撩起眼皮的雙眼與夢魘尖利的指尖不過一張紙的距離，只要夢魘向前一戳，他就能戳碎這個天地圣人的雙眼。但是夢魘整個都僵住了，不要說手指，就連呼吸難以維系。

    魔物的直覺告訴他，不能動，絕對不能動，一旦動了就會發(fā)生比死還要慘烈一千倍一萬倍的事情。

    等夢魘額頭上已經(jīng)出了虛無的汗，方晏初才拿捏住夢魘的手指緩緩挪開，慢條斯理地說：雖然我不能在這個世界給你一個完整的族群，但是新世界里會誕生于夢魘相似的族群，你可以提前占領(lǐng)位置，統(tǒng)領(lǐng)他們。

    新世界？夢魘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方晏初不復(fù)原來的耐心，示意孔渠把夢魘收回去，玄墟回歸后會填滿這個世界缺失的一切東西，夢魘一族收攏和制造噩夢，雖然不討人喜歡，但也不可或缺，新世界會自行演變，制造出一個與夢魘一族類似的種族。到時候只要你還活著，就是夢魘一族里最強(qiáng)大的，他們自然會聚攏到你身邊。

    孔渠費(fèi)力地把體型龐大的夢魘收回去，警惕地看了一眼周圍，道：你已經(jīng)決定了？

    我已經(jīng)決定了一萬年了。方晏初說，怎么？你不想看到玄天君回來嗎？

    孔渠咬咬牙：我當(dāng)然想。但是你可是天道圣人，舊秩序的維護(hù)者，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到時候你還能活著嗎？

    第七十三章

    （七十三）

    哦。初生的日光透過窗欞照耀在方晏初臉上，襯著面如冠玉卻冷淡如水的臉，在室內(nèi)也熠熠發(fā)光，他扣上外套的最后一顆扣子慢吞吞地答道，我自有辦法。

    你能有什么辦法？孔渠喋喋不休地跟在他身后，天道從來不做虧本的買賣，你從他那里拿了一萬年的特權(quán)，也受了一萬年的限制，這你應(yīng)該最清楚，現(xiàn)在的狀況不就是天道存在你就存在，天道滅亡你就滅亡嗎？

    方晏初停下腳步，毫不猶豫地點(diǎn)頭：就是這樣。把夢魘拎起來，我們?nèi)フ抑乔濉?/br>
    等等！一把抓住方晏初的袖口，孔渠深深地看了一眼方晏初，你難道就從來沒為自己想過嗎？就算是我求你了！

    方晏初垂下眼眸，看著孔渠抓住他袖口的手，聲音沉郁：孔渠，你知道你最大的缺陷是什么嗎？

    這不是方晏初平時說話會用的語氣，孔渠最了解方晏初，他這個人怕累又怕麻煩，尤其是當(dāng)了圣人之后，可能是因?yàn)樘斓氐闹亓慷級涸谒砩?，為了省力平時能少說一句就少說一句，話里也不會帶什么感情。

    但是剛剛那句話孔渠不由自主地放開手退了一步，剛剛那句話里帶著不可錯認(rèn)的不耐煩，他用的詞是缺陷而不是缺點(diǎn)，孔渠隱約感覺到他要說什么了。

    等

    孔渠的話還沒出口就先被方晏初截住了，他毫不留情地看著孔渠：大概是因?yàn)槟阒皇翘斓貏?chuàng)造出來彌補(bǔ)西方的靈物，天生就有不足，你愛錢如愛命又膽小怕事，最重要的是你意志不堅(jiān)定，顧東想西。玄天君若是在還能護(hù)持你兩分，玄天君現(xiàn)在不在了，你指望我來護(hù)你嗎？

    我孔渠難得啞口無言，看著方晏初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他知道方晏初說的都是真的，他就是一身缺點(diǎn)，就是游移不定，就連玄天君在的時候也常說他沒有定性做不了大事。后來玄天君一走，他果然就沒了主心骨，甚至病急亂投醫(yī)地找到了方晏初。

    那時候的龍游君是什么樣的呢？孔渠訝異地發(fā)現(xiàn)，自己早就想不起來了。本來龍游君就懶懶散散不愿出門，萬中有一出了一次門也要把自己遮掩在玄天君的光芒之下，萬事不沾身，在整個修道界的知名度雖高，但名聲甚至還不如孔渠自己。起碼那時候的孔渠還是玄天君的道侶，而龍游君也就是跟在玄天君和他道侶身后的某人吧。

    但就是這樣的方晏初，在玄天君走后毅然站出來，單挑凌云殿大梁，以一己之身穩(wěn)住了局面。

    那時候孔渠在干嘛呢？他好像還沉寂在失去玄天君的痛苦之中，為情入魔不丟人，但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浊浀茫腥寺渚率灿腥搜┲兴吞?，還有的人期待著他來出面處理玄天君的身后事，可當(dāng)時他情緒太不穩(wěn)定，又被天道針對，只能躲在方晏初身后。

    他真的把方晏初當(dāng)保護(hù)傘了。

    但是真要認(rèn)真追究起來，方晏初有什么義務(wù)成為他的保護(hù)傘嗎？

    當(dāng)初是他哭著找上方晏初，讓他想辦法救玄天君，方晏初半睜著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后吃驚地睜大了眼：你墮魔了？

    求你！救救玄天君吧！孔渠心里什么都沒想，他只知道如果說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能救玄天君、愿意救玄天君，那就只有龍游君一個人。

    方晏初略思考了一下，繼而布下一個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結(jié)界，難得認(rèn)真地看著他的眼睛：你確定你要救他嗎？

    當(dāng)然！孔渠毫不猶豫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點(diǎn)頭點(diǎn)得痛快，卻從沒想過當(dāng)時的方晏初到底用什么辦法才能做到把一個已經(jīng)不在這個世界上的人救回來，這種事是人力所能做得到的嗎？

    好。方晏初好像也沒有想過這一點(diǎn)，非但沒有多考慮一分鐘，而是立即就站了起來，從桌上拿起一張紙，上面早就寫好了要做什么，分給孔渠的任務(wù)就是找到四圣物。他把那張紙珍而重之地交到孔渠手里，叮囑道，四圣物是救玄天君的基礎(chǔ)，你必須做到，不然我不會出手。

    孔渠，方晏初一指戳在孔渠額前，將他浮出的魔印戳了回去，一萬年前我就已經(jīng)決定好要救玄天君了，我答應(yīng)的事情一定會做到。千山，回去把鞋穿上。

    孔渠從思緒中被一指頭戳出來，還沒來得及多說一句話，回頭就看到季千山光著腳追著方晏初走了出來。

    師父要去做什么？

    他眼底泛著鮮紅的血絲，隔著孔渠緊緊拉著方晏初的袖口。孔渠這才覺出不對，他原來一直以為季千山就是嬌慣了一點(diǎn)，離不開師父，但是此刻他才突然想起來以季千山剛來凌云殿的那副樣子怎么可能是被嬌慣著長大的。

    季千山的眼里不是依戀，而是偏執(zhí)，他固執(zhí)地想要把方晏初固定在他的視線范圍之內(nèi)。

    對付季千山，還得是方晏初有辦法，他輕輕拍了拍季千山的手，安撫道：你昨晚一夜沒睡，回去補(bǔ)個覺吧，我和孔渠有事商量。

    季千山?jīng)]松手，但是方晏初態(tài)度堅(jiān)決，說完這句話一動不動地等著季千山松手。仿佛經(jīng)過了艱難的權(quán)衡，季千山咬咬牙，松開手，又趕在方晏初轉(zhuǎn)身之前說：師父保證不拋下我嗎？等我睡醒還可以看見師父是嗎？

    凝視著季千山的眼睛，方晏初沒做任何保證，只說：情況允許的話，我盡量。

    那師父跟我拉鉤。季千山伸出一根小拇指。

    這種形式的承諾并不會被天道承認(rèn)。雖然這么說著，方晏初還是伸出一根小拇指，跟季千山的手指勾在一起。

    季千山學(xué)人類之間的拉鉤承諾也只是學(xué)了一半，只知道拉鉤不知道該說什么東西，只是草草晃了晃手指，得意地?fù)P起嘴角：不是，我和師父的承諾不要天道承認(rèn)，只要師父承認(rèn)就好了。

    他這一身血海里凝結(jié)出來的魔軀，要天道承認(rèn)有什么用？從他誕生至今，從來從來都沒乞求過天道的憐憫，他只要方晏初就好了，只要方晏初把他放在心上。

    方晏初就是他的天道。

    把季千山送回屋里，方晏初才繼續(xù)走出去，孔渠在他的指示下拿著夢魘跟了出去。期間夢魘大呼小叫地吸引方晏初的注意，都被兩人完全無視了。

    喂！龍游君！你說的是什么意思？新世界是什么？

    夢魘一族都死了，商浮梁說只有集齊四圣物才能救回他們是真的嗎？

    你說句話啊！難道啞巴了？！

    不是吧？天道圣人和天地靈物同時變成了啞巴？

    孔渠壓住夢魘的籠子，恐怖的煞氣無孔不入，鉆進(jìn)夢魘的鼻孔眼睛，他壓低聲音威脅道：如果你再不閉嘴，你就會變成啞巴。剛才是我疏忽了才讓你在方哥面前現(xiàn)行，不信的話你可以再試一次，我讓夢魘一族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他說的當(dāng)然是大話，就像方晏初所說的，世界會自行演變出需要的物種，夢魘會暫時消失，但不會徹底消失。但是演化需要能量和時間，等現(xiàn)在這個世界演化出新的夢魘物種來，那恐怕這個夢魘的尸體都要爛沒了。

    夢魘對這件事也心知肚明，但是正因?yàn)槿绱怂詨趑|才會對方晏初如此言之鑿鑿的承諾感到震驚。這個世界是不可能在這個夢魘消失之前自行演化出新的物種的，但是聽方晏初的意思，好像新世界可以。

    這其中可是意義重大啊，最起碼的是，方晏初認(rèn)為將會出現(xiàn)的那個新世界將高于這個世界數(shù)倍，甚至有可能是十倍百倍，這樣才會在演化速度上遠(yuǎn)高于原本的世界。

    夢魘急切地想要方晏初給他一個承諾，一個像給孔渠、給季千山一樣的承諾。

    但是方晏初始終不說話，他只是把孔渠和智清叫在一起，看著他們，任由夢魘的聲音為他們之間寂靜的氣氛配上背景音樂。

    最終還是孔渠先沉不住氣，問道：方哥，我和智清找你有事。

    方晏初依舊不說話，將夢魘的籠子拿在手里，手指隔著禁錮符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戳夢魘的頭玩。直到孔渠將他拍攝的照片推出來，方晏初才屈尊降貴地給了一個眼神。

    方哥，你看這字跡是不是你的？

    三個指節(jié)，每個指節(jié)九個禁字，九個禁字字頭連字尾，一筆寫成，毫無錯漏。

    方晏初的目光落在每個字的連接處皺了皺眉頭，半晌之后只說了一個字：像。

    像，而不是是。

    孔渠突然松了一口氣似的看了智清一眼，臉上露出一絲輕松的笑容：這么說這些字果然跟你沒關(guān)系嗎？

    那倒未必。

    ？孔渠的心又吊了起來。

    這字看著像我的，方晏初點(diǎn)了點(diǎn)照片上的一處，但是這連接處不是我的手筆，我的話會更鋒利，更突出。這字跡更像是他沉默片刻拋出一個孔渠怎么都想不到的名字，參天君。

    第七十四章

    （七十四）

    可是

    孔渠餓虎撲食一樣地?fù)渖锨叭プテ鹫掌?，左右看來看去。他后悔自己沒能多拍兩張照片了，孔渠和參天君交情不深，怎么看都覺得僅憑這兩張照片不能斷定這字就是參天君的。更何況

    參天君早就死了啊

    他茫然放下手中的照片，不知道該作何反應(yīng)。對比方晏初，孔渠的心思能稱得上純稚了，方晏初為他規(guī)劃出了道路他就一直走在這條路上，從來沒想到過自己的敵人除了來自眼前還有可能來自身后，來自已經(jīng)被他丟棄的許多年前的過去。

    確實(shí)死了。方晏初贊同道，他們這一批與天地共生的神明之間也有互相感應(yīng)，別的不太好說，但是生死是可以感應(yīng)到的。參天君確確實(shí)實(shí)已經(jīng)被殺死了，這跟玄天君被天道貶入玄墟是不一樣的，被貶入玄墟的人還能拉回來，但是已經(jīng)死去的，除非時光倒流，不然就永遠(yuǎn)不會再回來了。

    那你為什么說這字是參天君的？

    方晏初從孔渠手中拿過照片，指著照片上的字跡說：我只是說像，這種隔空寫字的習(xí)慣也像他，不過他沒有一筆寫禁字的習(xí)慣，他也沒有這個天賦。

    在孔渠和智清沉默的詢問中，方晏初終于端正坐姿，把夢魘禁言后放在一邊，正色道：你們知道參天君嗎？

    孔渠先是點(diǎn)點(diǎn)頭繼而又迅速地?fù)u頭，要說知道或者認(rèn)識，他是肯定認(rèn)識參天君的，但是要說了解的話，孔渠不由得把目光放在方晏初身上。難道說方晏初就足夠了解參天君嗎？

    智清就更別提了，他作為后天生物，跟參天君這種與天地同生的神明差了一個級別，雖然與方晏初相識，但與他們之間到底隔著一層，見面能打個招呼就已經(jīng)很不錯了。

    參天君是個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