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陛下不需要，她還是回去補覺吧。未央居是主做夜間生意的，若不是剛才張公子在海晏院大鬧，這會兒她還在會周公呢。之后除非火燒未央居，她也不會再起了。

    第3章 這是每個士族女子的命運?！?/br>
    王樂瑤一行人匆匆返回金市中，待她坐進牛車里，心仍狂跳不止。剛才有瞬間，她真的以為自己會被老虎咬死。

    謝魚擔心地望著她，“瑤jiejie，你沒事吧？”

    “無妨?！彼€(wěn)了穩(wěn)心神，“大兄已經(jīng)回去了?！?/br>
    謝魚握著她的手，但這雙手十分冰涼。

    王樂瑤還在想剛才的事，若那人真是蕭衍……蕭衍馴養(yǎng)白虎征戰(zhàn)的事，民間也有流傳。那幾年，大齊周邊的小國，異族，滅在蕭衍手里的不計其數(shù)。這人不奉禮法，只論軍功。遇到激烈的反抗便會屠城，老弱皆不放過。所以民間把他形容得非?？植?，還會用來嚇不聽話的孩童。

    “都怪我，不該說那些話的?！敝x魚自責，“若jiejie有事，我怎么跟三兄交代。”

    王樂瑤拍了拍她的手，問道：“你幾時對大兄有了那種心思？”

    “就是去年臘月的時候，在金陵館辦的那場清談……大兄拔了頭籌。我也在場看了的?！敝x魚紅著臉小聲道。

    王竣允文允武，相貌英俊，謝羨不在都城之后，的確是他最引人注目。但王謝兩家已經(jīng)有婚約在前，按照士族歷來的慣例，謝魚恐怕很難得償所愿。再者，以堂嬸那眼高于頂?shù)男宰?，只怕也看不上如今的謝家。

    這些，她都不忍心告訴謝魚。

    她們休息了一會兒，又重新出發(fā)。牛車順利出城，終于到達永安寺。

    永安寺在山中，本是前朝一個高官的別業(yè)。據(jù)說高官因后繼無人，看破紅塵，將所有家產(chǎn)都捐了出去，幾經(jīng)輾轉(zhuǎn)變成了現(xiàn)在的永安寺。南朝大興佛教，建康城內(nèi)外就有五百多座，沙門數(shù)萬之眾。小小的永安寺在這里面其實排不上名號。當年潯陽長公主的母親，也就是太后身患頑疾，被永安寺的空道大僧治好。

    太后這才出資修繕永安寺，還建了佛塔。

    不過數(shù)十年過去，永安寺不曾再修繕過，任憑風(fēng)雨摧折。

    王樂瑤下車，恰好謝家的牛車也到了。侍女扶著一個端莊雍容的婦人下來，那婦人定定地望向寺門，眉目間透出幾許滄桑。

    謝魚迎過去，叫道：“母親?！?/br>
    王樂瑤也向謝夫人行禮。

    “阿魚多有打擾了。”謝夫人頷首，有種禮貌的疏離之感。

    王樂瑤要去大雄寶殿祈福，謝夫人帶謝魚去準備法事，兩方就此別過。

    永安寺年久失修，但建筑主體恢弘，依稀能想見當年的光彩。

    竹君在大雄寶殿上燃了沉香，驅(qū)散那股難聞的濕霉味，又命下人在殿里鋪了上好的竹席，然后才扶著自家娘子跪在蒲團上。

    “娘子做做樣子就好了。”

    王樂瑤跪下來，抬頭看著佛祖威嚴的面容，明明塑身的金箔已經(jīng)剝落了，還是讓人心生敬畏。

    “不敢不敬佛祖?！彼]上眼睛，面前放著一卷卷抄好的經(jīng)書，念完之后，再投入火盆里燒掉。

    竹君剛準備跪下來，聽到外面起了一陣喧嘩聲。有男聲也有女聲，動靜還不小。

    “婢子出去看看?！?/br>
    竹君起身出去，很快就回來了。

    “娘子，外面是一些被附近的莊園趕出來的流民，想到寺里討口飯吃。不過寺里沒有多余的口糧分給他們，僧人正在勸他們走?！?/br>
    王樂瑤想起來，之前朝廷頒布詔令，要重新厘定土地，登記戶籍，士族不得藏匿人口，否則以罪論處。很多士族的莊園規(guī)模早就超過了朝廷的規(guī)定，他們害怕被新君責罰，就把一群無用的老弱婦孺都趕了出來?？ぶ菘h管不過來，這些人只好四處乞討，成為無籍無家的流民。

    她心中雖同情他們，但普天之下，可憐人那么多，皇帝都管不過來，更何況是她。

    后來王家的家仆也過來，終是把那些人都趕走了，外面的喧鬧漸息。

    日頭西移，今日祈福事畢，王樂瑤扶著竹君，慢慢走回禪房。

    禪房在花木深處，多年未有人居住，僧人只是簡單地打掃干凈，屋里陳設(shè)簡陋，連王家的柴火房都不如，哪里像人住的地方。竹君對此頗有微詞，但永安寺整體如此，她也沒辦法。

    侍女們將禪房里里外外仔細收拾一番，然后開窗通風(fēng)，再擺放香爐，放置地氈，床上鋪了柔軟的被褥和隱囊。

    王樂瑤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等待，桌上擺放著精致的茶具和點心?？v然身處陋室，士族女子的體面也不能丟失。

    暮色四合，僧人送了齋飯過來。

    她本來看到菜色平平，沒什么胃口，但在竹君的再三勸說下，勉強吃了一口，頓感驚奇。她在家中吃過的山珍海味不算少，每一樣都精雕細琢，色香味俱全。沒想到這不起眼的齋菜竟能如此好吃。

    她平日極注意控制飲食，今日卻吃下不少。

    晚些時候，主仆們洗漱完畢，便早早休息。王樂瑤很疲憊，卻怎么也睡不著，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寺中無法沐浴，這石床睡著又不舒服，加上白日的種種經(jīng)歷，她的意識愈發(fā)清醒。

    反正也睡不著，她索性披衣下床，走到院中。

    山中的夜晚寒涼，四周空曠。彎彎的月亮懸于天幕，仿佛伸手可觸。

    這時，有一件外裳落在了她的肩上。

    她回頭，看見竹君站在那里。

    “你怎么也沒睡？”

    竹君有點不好意思，“可能晚上吃撐了，聽到娘子起身的動靜，就跟出來看看。娘子站在這兒不動，恐怕會著涼，不如去走動走動。”

    王樂瑤點頭，攏緊外裳。

    夜晚的永安寺異常安靜，僧人大多在房中做晚課或者早早睡了，而且僧眾所住的禪院離她們很遠。路上，風(fēng)穿過長廊，好像有奇怪的回響，連投在墻上的樹影也跟著猙獰起來。

    竹君忍不住抱著手臂，低聲說道：“娘子，我們還是別走得太遠?！?/br>
    王樂瑤的膽子也不大，何況這寺里的確陰森森的，不像佛家之地，便打算回去。

    她們剛轉(zhuǎn)過身，就看到墻的那一邊有兩團火移過來，竹君嚇得差點叫出聲，幸好被王樂瑤捂住了嘴巴。

    王樂瑤拉著她躲到墻角，聽到墻那邊說：“山門口那么大的陣仗，誰來了？”

    “不知道，大概又是哪個權(quán)貴來尋師叔祖治病，師父不讓我們過問。倒是藏經(jīng)閣那邊一直沒動靜，晚上送過去的齋飯也沒吃呢?！?/br>
    “謝夫人和娘子住進去之后，就沒出來過，不會出事了吧？要不要去看看？”

    “都是女眷，你去像什么話。何況，謝家還有下人在呢。”

    兩個僧人說著話走遠了，王樂瑤和竹君從暗處走出來。若是旁人倒也不必理會，但王謝兩家的關(guān)系特殊，王樂瑤作為未過門的媳婦，理應(yīng)過去看看。謝家門庭清貴，謝夫人又是有幾分傲氣的人，或許真的遇到了什么麻煩，只是不方便跟外人說。

    藏經(jīng)閣在北進的院子里，三層木制建筑，斗拱飛檐，被一片密林環(huán)繞。王樂瑤和竹君走在通往藏經(jīng)閣的石道上，道旁的石燈發(fā)出微弱的光芒。腳下有些沒有掃干凈的枯枝敗葉，踩上去會發(fā)出細微的聲響，在寂靜的夜晚格外清晰。

    竹君原本是扶著王樂瑤，怕她摔跤，到了后面，手指不自覺地收緊，顯然是害怕。

    王樂瑤“嘶”了一聲，竹君才意識到，連忙松了手勁。

    “娘子，周圍竟沒有一個謝家的下人守著。這也太奇怪了?！?/br>
    王樂瑤擺手，示意她別出聲。

    等終于靠近藏經(jīng)閣，窗上映著暖黃的燭光。王樂瑤正要抬手敲門，聽到里面一道重物移動的聲音，下意識退到窗邊。

    然后傳出謝魚的聲音：“母親，書架后怎會有個暗道？”

    “你父親發(fā)現(xiàn)的，可以通到后山的佛塔?？盏郎畮啄昵熬蛨A寂了，佛骨舍利被你父親存放在佛塔之中。所以我才把下人都支遠了，免得他們聽見?！?/br>
    “父親為何要隱瞞空道僧圓寂的事呢？”

    “為了永安寺吧。你看這寺廟雖然比不了都城里的那些大寺，但也養(yǎng)了不少僧眾，為他們提供庇護之所。若世人知道空道僧不在了，恐怕永安寺也將不存?！?/br>
    王樂瑤沒想到大名鼎鼎的空道僧已經(jīng)過世了，驚訝萬分。

    里面謝魚又說：“瑤jiejie下午還特地派人過來，說看我們帶的下人少，有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開口。母親這兩年，對瑤jiejie實在太冷淡了?！?/br>
    屋中安靜了一瞬，謝夫人仿佛嘆了口氣，“阿魚，實話跟你說，我對這門親事，是不滿意的。”

    王樂瑤聽到，心猛跳了一下。

    謝魚不解地問：“瑤jiejie跟三兄門當戶對，相貌才情也是都城貴女里頭挑的，母親為何不滿意？”

    “你父親在世時，多少權(quán)貴之女要嫁你三兄，包括廢帝的公主。我和你父親擇四娘子，圖的也是她嫻靜，沒那么嬌縱，將來跟三郎可以琴瑟和鳴。而且彼時，四娘子的父親還是太子少傅，位高名重。后來你父親出事，前朝又亡了，四娘子的父親也變成一個白身。如今你三兄再娶她，一點好處都沒有了?！?/br>
    “可王世伯對瑤jiejie一直很好，將來也會幫襯三兄的?！?/br>
    “傻阿魚，你世伯也有自己的女兒。若將來二娘子的夫家也有所求，他是幫自己的女兒，還是隔房的侄女？”

    謝魚不說話了。對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女來說，這番話是有些殘酷的。

    王樂瑤靜靜地站在門外，晚風(fēng)刺骨，整個人如墜冰窟。

    父親風(fēng)光時，王氏族人都對她很客氣。父親退隱山林后，她便成了王家的透明人。不止她的族人，連謝夫人都嫌棄她沒有絲毫價值，想解了婚約。

    士族之間聯(lián)姻，本來就是利字當先。

    畢竟，憑謝羨的才貌，配個公主都是綽綽有余的。只要他想娶，都城里有權(quán)勢的貴女沒有不點頭的。

    竹君聽得咬牙切齒，恨不得沖進去跟謝夫人理論一番。但王樂瑤對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拉著她悄悄離開了。

    等走出一段距離以后，竹君才氣道：“娘子，您為何要忍著？您是王氏宗主房之女，又有如此才貌，還愁嫁嗎？謝夫人憑什么輕視您！”

    王樂瑤只笑了笑，“人之常情，以謝家如今的境況，娶我的確不能給他們雪中送炭?！?/br>
    “娘子！您怎么還幫他們說話了？”

    王樂瑤心知自己只把謝羨當作兄長。不過是聽從家里的安排，老老實實地等著婚嫁。這是每個士族女子的命運，沒辦法反抗。原本她對出嫁后的日子，也有所想象。大體是夫妻相敬如賓，姑嫂和睦，家宅安寧，然后平平淡淡地度過余生。

    聽了謝夫人的話，心中的確有不甘。但婚姻大事，豈是她可以左右的。

    “我們就當作沒有來過?！蓖鯓番幚^續(xù)往前走，對竹君說。

    后面?zhèn)鱽硪宦晲烅?，她轉(zhuǎn)身，看見竹君不知怎么倒在了地上。還來不及出聲，一道黑影出現(xiàn)，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將她整個人鉗制于身前。

    第4章 對陛下投懷送抱。

    這人身上有股腐爛的臭味，應(yīng)該許久未曾沐浴。手掌心粗糙，滿是皸裂和繭子，王樂瑤難受得幾乎要吐出來。

    “瑯琊王氏之女?！彼湫σ宦?，將匕首橫在她的脖頸邊，“來得正好?！?/br>
    王樂瑤被一路拖到大雄寶殿里，這人如同瘋了般大喊大叫，吸引了諸多僧人出來。原本晦暗寂靜的永安寺，立刻燈火通明。

    住持率護院的僧人聞訊趕到，愣了一下，“施主不是白日里……”

    “對，我就是白日來討飯的那群流民之一！”這人大聲咆哮，情緒幾乎失控，“你沒想到我會折回來吧？我的老娘，被活活餓死了！你們這些人終日誦著佛經(jīng)，滿口仁義道德，佛祖就在這里看著，你們卻不顧人的死活！”

    住持執(zhí)掌，念了聲“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