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鸞帶眾人行禮，王樂瑤抬手道：“不必多禮。進(jìn)去說話吧。”

    “小姨！”顧伯青高興地叫了一聲。

    顧老夫人和王詩瑜連忙按住他，對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王樂瑤隔著人群對他笑了笑，也不好在眾人面前抱他，這不合規(guī)矩。

    等進(jìn)了廳堂之后，她命竹君把給王姝瑾添妝的單子交給姜鸞。

    “東西都在外頭，一會兒我讓宮人直接抬進(jìn)庫房里。二姐怎么說也是王妃，陛下的意思是婚禮也要風(fēng)風(fēng)光光cao持，不可草率了。”王樂瑤故意當(dāng)著顧家人的面這么說，既是維護(hù)王姝瑾，也是為了王詩瑜。

    “多謝陛下和娘娘?！苯[欠了欠身。

    “怎么不見二姐？”

    姜鸞回答，“已經(jīng)去叫她了，不過她這幾日感染了風(fēng)寒，下不來床，怕過了病氣給娘娘。”

    “既然二姐身體不適，就讓她好好休息吧，不必出來了?！蓖鯓番幷f完，低頭喝了一口茶湯。

    她跟王姝瑾的關(guān)系本來就不好，也不想在顧家人面前演一出姐妹情深。

    滿廳堂的人，都在默默地打量她。

    她當(dāng)真跟從前完全不同了。待字閨中時，她與世無爭，淡然優(yōu)雅，更像是一朵空谷幽蘭，養(yǎng)在深閨無人識。如今，她不僅容顏越發(fā)美麗，而且身上的氣場也越來越強(qiáng)，甚至連長公主在她面前都生生矮了一截似的。

    那是帝王給她的底氣，聽說她常在中齋伴駕，大概是耳濡目染，眉眼間也顯露出幾分上位者的殺伐決斷來，頗有震懾力。

    “父親在家嗎？”王樂瑤又問道。

    “二叔有事出去了，娘娘若不著急回宮，不如留下用午膳，順道等他回來?！?/br>
    王樂瑤點(diǎn)了點(diǎn)頭，“也好。”她又看向顧榮和王詩瑜，“姐夫，我很久沒見長姐了，可否借她跟我一敘？青兒也留下。”

    顧榮連忙說道：“當(dāng)然，娘娘盡管跟阿瑜姐妹敘話。何時結(jié)束了，派人來顧家通知我一聲便是，我來接他們。”

    顧老夫人張了張嘴，想要說話，被顧榮私下按住了。

    等從王家出來，顧老夫人甩開顧榮的手，“你拉著我做什么！難得見到這個做皇后的小姨子，她那么得圣寵，不趕緊趁這個機(jī)會給你在官場上撈個職位，還等什么？”

    “母親，阿瑜下嫁給我已是委屈，您怎么還想著攀皇后那層關(guān)系？皇帝跟士族相爭，皇后夾在中間，已是難做?！鳖櫂s搖了搖頭，又道，“您既然知道皇后和阿瑜的關(guān)系好，就不該把秋娘放在阿瑜眼皮底下給她添堵。此事若被皇后知道了，恐怕顧家會有麻煩的。”

    “怎么，我自己的外甥女，還不能留在府中住幾日了？”顧老夫人突然硬氣起來，“她雖貴為皇后，還能管我顧家的家事？”

    顧榮不想跟她多費(fèi)口舌，省得她鬧起來難看，于是把她扶上牛車，好生安慰。

    *

    等回到沁園，顧伯青就忍不住了，飛奔進(jìn)王樂瑤的懷里，“小姨小姨，我可想你了，母親都不讓我進(jìn)宮找你玩。”

    王樂瑤抱著他，只覺得他身上有股好聞的味道。

    “青兒你身上怎么這么香？”

    “哦，這是表姑母送給我的香囊?！?/br>
    “表姑母是誰？”王樂瑤看向王詩瑜，王詩瑜不語。竹香欲言又止，王樂瑤便讓竹君把顧伯青帶出去了。

    竹香這才說：“是顧老夫人娘家的小娘子，今年才十五歲，長個小妖精的模樣，成日在我們府君面前晃來晃去。府君把她送走兩次，都被老夫人接了回來，非要她住在府里，要不就一哭二鬧的！真是小門小戶，上不得臺面！”

    “阿姐，你臉色那么難看，是顧老夫人又逼著姐夫納妾了？”

    王詩瑜剛要說話，只覺得一陣惡心，側(cè)頭干嘔了兩聲。

    王樂瑤連忙順?biāo)谋常@訝道：“阿姐，你不會又有身子了吧？”

    王詩瑜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露出溫柔的眼神，“才兩個月，本是不能說的。我懷青兒的時候傷了身子，這個孩子來得不易，脈象一直都不怎么穩(wěn)。我平日吃得少，身子卻越發(fā)重了。”

    王樂瑤道：“等我回宮，讓尚藥局的御醫(yī)過去給你看看，頭三個月一定要小心。姐夫也真是的，你有身子了，不好好照顧你，還讓什么表妹住到家里，給你添堵。他們顧家當(dāng)我們王家無人了是么？我這就命人把她趕走?！?/br>
    “你莫?dú)猓阋粋€皇后，為那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人動手，不值當(dāng)。顧榮就是納十個八個妾室都影響不到我。”王詩瑜握著王樂瑤的手，“你生辰時，我送你的觀音，你可有擺在房中？那可是很靈的。而且保你頭胎一舉得男?！?/br>
    王樂瑤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王詩瑜笑道：“這有什么好害羞的？我們姐妹都嫁人了，生子是必然的事。你嫁給陛下也有幾個月了，他那么寵愛你，同房也不少吧？怎么還沒個動靜?！?/br>
    王樂瑤老實地說：“許奉御說我月事不調(diào)，體寒內(nèi)虛，要先調(diào)養(yǎng)好身子，才能有孕?！?/br>
    “怪不得?！蓖踉婅@了口氣，“我們這些人，自小養(yǎng)尊處優(yōu)，身子不比民間那些常在外走動的女子硬實，自是要好好調(diào)養(yǎng)的。不過你也別著急，說不定何時就有了?！?/br>
    “阿姐，我沒著急！”王樂瑤辯解道。

    王詩瑜掩嘴笑道：“好好好，是我說錯話了。我們阿瑤獨(dú)得圣寵，反正也無人跟你爭皇帝，慢慢來就是了。我就是覺得陛下年紀(jì)也不小了，肯定就盯著你的肚子，等你給他生個兒子呢。帝王家對于子嗣，總是比我們更在乎些。”

    王樂瑤嘆了一口氣，阿姐說中了。

    昨夜她半夢半醒的時候，聽到蕭衍把許宗文叫來，問了很多關(guān)于她身子的情況。她知道蕭衍是真的著急，一來他有疾，二來后宮只她一人。若她不趕緊生下皇子，恐怕朝臣又要坐不住，要蕭衍廣納后宮了。

    “對了阿姐，姐夫走南闖北做生意，見識廣博，你回去后，能否幫我求證一件事？我聽聞魏帝養(yǎng)了一批神醫(yī)圣手給他自己和北魏皇族看病，可以活死人rou白骨，傳得神乎其神，也不知真假。我就是好奇，不信那些醫(yī)者能比大梁的厲害?！?/br>
    “這事我卻是聽過的?！蓖踉婅さ?，“你可知道北魏的北海王？”

    第73章 好欺負(fù)。（一更）……

    王樂瑤自然聽過這個北海王, 不過只有寥寥印象。

    他是當(dāng)今魏帝最小的弟弟，母親是仇池國嫁過去的公主，十分貌美, 又能歌善舞, 所以是先魏帝晚年最受寵的一個妃子。

    這個北海王自小就聰穎絕倫，但是身體不好，要用各種藥吊著命。后來他的病突然就好了, 又南征北戰(zhàn)立下赫赫戰(zhàn)功，一度威脅到當(dāng)時還是太子的魏帝。魏帝就想了個法子, 把他發(fā)配到北?？?。北?？ぴ谖簢慕蚶?，原本算是最不起眼的小地方。沒想到在北海王多年的經(jīng)營下，變得兵強(qiáng)馬壯。

    王詩瑜所介紹的跟王樂瑤知道得差不多，但她還補(bǔ)充道：“據(jù)說北海王先天不足是娘胎里就帶出毒來，北魏的后宮也是魚龍混雜，皇子雖多, 但想要活到成年不易。御醫(yī)都說他恐怕活不過十歲。后來不僅活下來了, 還比普通人都強(qiáng)壯。據(jù)說跟他母親從仇池帶過去的秘術(shù)有關(guān)。當(dāng)然這些是宮闈秘事, 民間百姓津津樂道, 但無人知道真假?！?/br>
    北魏是胡族，雖然這些年推行漢化, 但還保留了一些彪悍的民風(fēng)。他們對于皇權(quán)地位不像漢人那般敬畏, 更重要的是用拳頭說話。誰實力夠硬, 誰在朝堂上才有話語權(quán)。

    這位北海王, 恰好又是拳頭很硬的那類人。所以不僅魏太子，連魏帝都忌憚他。

    王樂瑤本來以為可以從這位北海王的身上突破?？伤尤皇浅鸪毓鞯暮⒆樱?dāng)年仇池國正是被蕭衍所滅。

    若說光是魏梁兩國之間多年的爭端，也就罷了, 還加上滅母國之仇，只怕這位北海王真的有本事活死人，也絕不會給蕭衍治病的。

    王樂瑤有些沮喪，王詩瑜看她神色不對，便拉了拉她的手，“怎么了？你問我這些事，就真的只是好奇？”

    王樂瑤點(diǎn)了點(diǎn)頭。

    帝王的隱疾是絕密，連阿姐都不能說。

    王詩瑜知道沒有那么簡單，但meimei不說，自有道理，便沒有追問，“沒事就好。你姐夫手底下有好些人在魏國經(jīng)商，跟皇族也有些私交往來。若你還想打聽什么，盡管告訴我，我會想辦法?！?/br>
    “多謝阿姐。我想來想去，姐夫那個表妹，還是不能留在府中。你還懷著身孕，萬一她使計陷害怎么辦？”

    王詩瑜笑著說：“你真當(dāng)阿姐那么好欺負(fù)的？我那院子里外都是自己人，只要她不招惹我，我也懶得理會她。阿瑤，我不想變得像那些小門小戶的女人一樣，整日斗這個斗那個，鬧得雞犬不寧，貽笑大方。那樣太可憐了，也有失身份。我只想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我的日子?！?/br>
    “那姐夫呢？你不怕他被搶走？”

    提起顧榮，王詩瑜的臉色就更淡了幾分，“能被搶走的人，就不值得挽留。難道我還要求著他只愛我一個嗎？”

    王樂瑤知道阿姐跟自己是同一種人，她們都太驕傲了，不會去祈求男人的憐愛。是你的，誰都搶不走，不是你的，強(qiáng)求也無用?？墒牵绻F(xiàn)在蕭衍身邊出現(xiàn)了什么表妹，王樂瑤無法確定自己還能像從前一樣淡然處之了。

    她并不想跟任何人分享蕭衍。

    有時候，感情恰恰需要沖動，需要不理智。

    阿姐和姐夫之間，可能也需要一個契機(jī)，才能明白彼此的心意。

    “竹香，你要更加小心些，所有到阿姐面前的東西，都要小心檢查，尤其是那位娘子送的?！?/br>
    竹香回答：“娘娘放心，婢子小心著呢，連一根頭發(fā)絲都沒有放過。諒她有幾分賊心也沒那個賊膽，敢動我們娘子。否則婢子就是拼了性命，也不會放過她的?！?/br>
    大戶人家選出來的貼身侍女，都是從小跟主子一起長大的，感情本就比一般的主仆深。加上都是家生的或者簽了死契，絕對忠心耿耿，這點(diǎn)王樂瑤還是很放心的。

    “主君回來了?！敝窬谕饷娼辛艘宦?。

    王詩瑜扶著竹香起身，“你跟叔父敘話吧，我去附近走一走?！?/br>
    王樂瑤叮囑道：“小心身子，別太累了?！?/br>
    “你就放心吧?！?/br>
    王樂瑤親自送王詩瑜出去，王詩瑜看見王執(zhí)進(jìn)來，向他行禮，然后還寒暄了兩句，才離開了。

    王執(zhí)幾步走到王樂瑤的面前，喜出望外，正要行禮，王樂瑤一把按住他，“父親，這里是沁園，也沒有外人，您就不要見外了?！?/br>
    “好，下人告訴我你回來了，我還不相信?！蓖鯃?zhí)高興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和王樂瑤一同走到屋中，“為父一直擔(dān)心你在宮中過得不好，又不能隨便進(jìn)宮探望你，只能從旁人和兄長那里聽到關(guān)于你的消息。上回你命人送回來的信我已經(jīng)看了，也按照你信上所說的做了。阿瑾此事，實是有辱家門，王氏上下都受到不小的打擊。好在有你從中斡旋，總算挽回了一點(diǎn)名聲。”

    王樂瑤稍稍放心了些，又問：“那您何時去五經(jīng)館上任？”

    “陛下已經(jīng)準(zhǔn)了，最快也要等到重陽之后吧。我已經(jīng)寫信給幾個交好的大儒，邀他們重陽一同來都城，在五經(jīng)館開講，大造聲勢，這回不怕收不到學(xué)生。其實在我眼中，士族并非都上品，寒門也并非都是下品。士族代代相傳，高門子弟享受祖蔭，無才無德也可進(jìn)入官場，這對于江山來說，并非好事。門第選官，是應(yīng)該要改變了?！?/br>
    王樂瑤道：“我知道父親的理想，所以陛下也放心把五經(jīng)館托付給您。只是五百學(xué)生的開支并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伯父就算迫于形勢一時答應(yīng)了支持五經(jīng)館和六疾館，但等風(fēng)聲過了，未必還愿意往里面投錢。所以我想跟父親商量，以后不靠伯父，而是將我們父女名下的田莊，店肆，屋舍等，全都交給姐夫打理賺錢，再用錢生錢，找專門的人管理，用以應(yīng)付兩處的開支。這樣可能還是不夠，我會說服表姐，阿魚一起加入進(jìn)來，您覺得如何？”

    王執(zhí)笑著道：“自然好。四姓享民利久矣，也該為他們做些什么了。阿瑤長大了，懂得把江山百姓放在心上，為父甚慰。有你在陛下身邊，相信他會成為一個明君?！?/br>
    王樂瑤搖頭道：“以前我以為陛下是寒門出身，不通經(jīng)義，不懂帝王之道，還覺得自己足以當(dāng)他的老師。后來才發(fā)現(xiàn)這個想法很可笑。是陛下教會我很多，教我用眼睛用心，而不是用書上看的東西，去看這世間事?！?/br>
    當(dāng)然還有讓她看大臣的奏疏，并且批復(fù)，擱在前朝都是殺頭的罪名，她不敢告訴父親。

    王執(zhí)道：“陛下能從寒門一躍為皇帝，必有其過人之處。但你也不必妄自菲薄，阿瑤有很多優(yōu)點(diǎn)，為人坦率正直，能三省己身，懂得謙卑，不捧高踩低，寵辱不驚……”

    王樂瑤被父親夸得不好意思，摸了摸額頭，“哪有父親這樣夸女兒的。旁人聽見該笑話了?！?/br>
    王執(zhí)大笑起來，“我女兒就是世上最好的，有何不能夸？陛下應(yīng)該慶幸娶你為妻。”

    *

    中午用膳之時，蕭衍問蘇唯貞，“皇后還未回？”

    蘇唯貞笑道：“主上一早上已經(jīng)問過許多遍了。剛才皇后派人來稟報，要在家中多留些時間，陪父親和長姐說話。約莫是要傍晚才能回來了?！?/br>
    蕭衍皺眉，她心中就只有父親和長姐，便沒有他了？

    豈有此理。

    蘇唯貞算是看出來了，娘娘不在陛下身邊，陛下是坐立難安，一整個早上都心不在焉的，整個人都很暴躁。

    “你派人去催，就說朕身體不適，要她趕緊回來。”

    “主上，您可不能開這種玩笑，會把娘娘嚇壞的?！碧K唯貞勸道。他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主上這么粘人？別人家都是妻子盼著丈夫，恨不得日日守在丈夫身邊。這在帝王家，倒還反過來了。

    蕭衍不語，放下筷子。她在家中必是熱熱鬧鬧的一群人圍著，滿桌珍饈美味，他孤零零在這用膳，自然什么胃口都沒有了。

    他起身在大殿上踱步，極力克制著親自去王家把她抓回來的沖動。這女人一點(diǎn)都不想他嗎？也不關(guān)心他中午吃得好不好？想念家人，直接召到宮里來不就行了？他可以下詔，命他父親和長姐隨時進(jìn)宮。

    蕭衍下定決心，以后絕不準(zhǔn)她再單獨(dú)出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