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心 第1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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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陳進已取過詩作遞向崔祭酒。 孫博士原本還成竹在胸,可新君的反應越發(fā)讓她不安。 崔祭酒接過詩作一番細讀,忽的,他神情一怔,原先肅然的表情漸漸變了。 “這……” 新君問:“孫博士覺得云娘子的詩離題萬里態(tài)度不端,崔祭酒原先沒有讀過,自然不好斷言,如今讀了,不知是何感想?” 崔祭酒擰起眉頭,“這詩……” 見他說不出個所以然,新君給陳進使了個顏色。 陳進轉(zhuǎn)而將詩交給一旁不知所措的孫博士。 新君道:“不如孫博士也再讀一讀?或許今次再讀,又會有不同感悟?!?/br> 孫博士連忙稱是,接過來讀。 前面都無異樣,就是之前她讀過的那首詩。 客到最后一句時,孫博士臉色陡然一變。 云玨此前的原句是:吳歌不度巫山外,忽來夜夢入君懷。 但這首詩里,她把“巫山”改成了“關山”。 第11章 云玨心領神會,懂了。 孫博士第一眼讀云玨的詩時便將其判為思春的閨中艷詩。 今晨事發(fā)突然,她到思學廊后只看到云玨自立展牌,根本沒有細讀她貼在上頭詩,自然也沒有留意到云玨回去改了詩。 可偏偏是這一個字,便叫整首詩的意味大不相同。 吳歌本就有艷曲之意,又接巫山云雨與夜夢,怎么看都是思春少女的閨中穢亂臆想。 而關山,卻是位于隴西之地的重要關隘,又叫隴山。 吳歌不度關山外,整首詩所指的地點就很明確。 再回過頭看前文,很多地方就能呼應了。 倚欄和裁柳,分別是盼、留之意,先有分離,才有盼歸,因有分離,才有留意。 這不是云玨的少女思春詩,而是寫隴西駐軍家眷盼郎歸的相思句。 同是寫女子心情,意義卻大不相同。 昔日先太子于介州受反賊圍困,當今圣人所領援軍鞭長莫及,是云庭留了一手,及時傳信至隴西。之后,隴西軍披星戴月快馬加鞭橫渡黃河營救,即便后來先太子傷重不治英年早逝,隴西軍依舊功不可沒。 此番圣人接云家女郎入長安,用意本就微妙,若云玨寫了描繪隴西之地的詩詞,卻被判得一文不值,那可真是…… 孫博士已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連忙跪下:“陛下恕罪……” “陛下。”云玨打斷孫博士的辯白,主動道:“其實這首詩是我改過的?!?/br> 說著,她坦白的將修改過的字指了出來。 孫博士愣了一下,無措的看向云玨,這丫頭到底想干什么? 經(jīng)過云玨的指示,新君挑了挑眉,笑道:“原來如此,若就原句來看,詩意似乎隱晦許多。” 云玨點點頭:“正是如此,博士初讀時才覺得學生態(tài)度不端,不合題意。今日之事發(fā)生突然,博士也沒能仔細重讀瞧出不同,歸根究底,是學生不夠坦白,怪不得老師。” 新君笑笑:“話雖如此,但朕有一惑……” 云玨眨巴眨巴眼,抬起頭看向龍案后的年輕男人。 論年紀,他與她相差無幾,可眉眼中透出的深沉老練,更甚趙程謹。 “云玨,既然這首詩并非孫博士所認為的‘艷詩’,為何在最初被打回時你不辯駁,而是任由博士誤會?” 孫博士神色一松,暗暗慶幸自己曾為給云玨留顏面,私下與她談過話。 圣人說不錯,那日她便有機會說清楚原因,可她什么都沒說,現(xiàn)在大掀波瀾,根本是別用心。 云玨似被新君給問住,應答也沒了剛才的流利自如。 就在這時,勤政殿中迎來一番小sao動——太后駕到。 新君未及弱冠,自臨政起就有太后在背后輔佐,但太后低調(diào),更不曾作垂簾聽政之舉。 可是,她竟然在這時候來勤政殿,怎么想都是因為這件事驚動來的。 果不其然,太后身后跟著的,赫然是一臉病態(tài)的趙程謹。 新君起身相迎:“母后怎會來此?” 太后未及四十,保養(yǎng)得宜,一派雍容華貴。 她和藹笑道:“爹娘不在身邊的孩子受了委屈來找哀家,哀家可不得做個主么?!?/br> 此話一出,崔祭酒與孫博士都變了臉色。 爹娘不在身邊的孩子,不就是云玨和趙程謹? 然而,趙程謹卻是立刻跪拜,解釋道:“陛下,太后委實言重。只因父親曾屢次告誡承謹,來到長安,我姐弟二人必受太后與陛下的照顧,理當謹言慎行,絕不給陛下和太后添麻煩?!?/br> 頓了頓,他語氣生愧:“誰曾想,今日還是惹了事給太后和陛下添了麻煩?!?/br> “承謹不敢求情討?zhàn)?,但阿姐身子單薄,還望陛下與太后從輕發(fā)落,若有重罰,承謹懇請?zhí)姘㈡⑹芰P!” 當趙程謹昧著良心說出“身子單薄”四個字時,云玨心領神會,懂了。 太后看向新君,無奈笑道:“聽聽這話,真將哀家嚇著了。以為出了不得了的大事,可不得過來瞧瞧?我瞧皇帝似乎已在主持,到底是什么事兒???” 新君聞言,親自將前因后果闡述了一遍,一直說到他方才問云玨的話。 太后聽完,亦好奇:“哀家也不懂,阿玨,為何你寧愿被孫博士誤會也不解釋?” 云玨哪里還有國子監(jiān)時的氣勢,她神情低落微微垂首,囁嚅道:“因、因為……” 趙程謹立刻搭手拜道,擅自代答:“陛下,太后娘娘……” “哀家問的是云玨?!碧笳Z氣加重,打斷趙程謹?shù)脑挘骸澳阋f,也等云玨說完再說。” 趙程謹無奈閉嘴。 云玨抿著唇,眼眶慢慢紅了,小聲道出原因:“因為,母親說,離家之后,莫要總是在別人跟前想家……” 隨著云玨開口,勤政殿陷入一片寂靜之中。 趙程謹一副“讓你不許胡說你還胡說”的表情,新君與太后更是神色微秒。 少頃,新君語氣溫和的詢問:“朕讓你來長安是一片好意,學成便可歸家。你自小在隴西長大,不熟悉長安,即便想家也是常理,怎就不好對人言了?” 但凡有個心眼的,都曉得新君是故意這樣問,給云玨臺階下來著。 云玨顯然穩(wěn)穩(wěn)踩住了這個臺階,她吸吸鼻子,眼尾鼻尖泛著紅,看起來可憐極了。 “正因陛下與太后是一番好意,理應高興才是?!?/br> “然臣女從未離家,思鄉(xiāng)之情不可抑制,若在旁人面前表現(xiàn)出思鄉(xiāng)想家的樣子,叫人誤會臣女是在長安不開心,受了什么委屈,揣測到陛下和太后娘娘身上,覺得你們待臣女不好,臣女便是萬死也難辭其咎……” 所以,博士布置課業(yè)要作春詩時,她因思鄉(xiāng)而作此詩。 被博士訓斥要求重寫時,她因母親的告誡而選擇不作解釋。 然而少女心性難抑,越想越委屈,索性拿出來請更多人鑒賞,若能遇幾個知音,不必多言也知深意,多少能得些安慰。 沒想此事觸怒了老師,才有了今日這局面。 整件事從頭到尾,就算是接上了。 太后端坐于新君身邊,若有所思的看了孫博士一眼。 下方,孫博士和崔祭酒皆屏息凝神,二人都意識到自己今日走入了怎樣一個局面。 新君仍是溫和淺笑的模樣,然語氣隱隱約約多了些冷冽:“云玨的解釋,朕明白了,但也更好奇了?!?/br> “孫博士,雖說云玨原先的那首初讀容易誤會,但身為老師,評判學生課業(yè)時若能多問一句,多了解些學生的想法,對所有學生一視同仁,不存偏心,今日許多事,其實也不會發(fā)生,你說是不是……” 太后微微蹙眉:“皇帝……” 孫博士是太后欽點的女博士,皇帝此言,無異于指責孫博士對學生不夠盡心,還偏袒不公,太后臉上也無光。 孫博士背脊生汗,六神不安。 她的確不曾在云玨身上耗費一絲一毫心神,她不找麻煩都阿彌陀佛。 她跪著請罪:“臣身為老師,疏忽至此,請陛下降罪……” 崔祭酒終于找到機會發(fā)話:“太后娘娘,陛下,從古至今,雖說尊師重道,但師生之間生誤會齟齬也不鮮見,說到底,這只是學中一件尋常小事,是老臣無能,才讓這樁小事鬧至御前,請陛下降罪?!?/br> 言及此,崔祭酒話鋒一轉(zhuǎn):“然則,此事既已明了,不妨就此作罷,孫博士定會謹記今日教訓;至于云娘子的課業(yè),不妨重判。若因此事持久不休,恐會影響到其他學生?!?/br> 太后點頭,說:“皇帝,哀家也覺得崔祭酒所言有理。今日這事本是學中一件小事,崔祭酒與諸博士足以解決,哀家知道你是怕兩個孩子到了長安受什么委屈,所以專程提到跟前來問,但若小事鬧大惹來非議,多少影響學中風氣。” 新君輕輕斂眸,藏起思慮之色,目光流轉(zhuǎn)間,他看到了還跪著的云玨。 這一瞬間,那人的諫言適時地在腦海中響起。 【所謂世事難料,大抵是精心計劃周密部署的事,往往被一個小小的漏洞攻破,反倒是一無所懼橫沖直撞的鬧騰,歪打正著?!?/br> 眨眼的功夫,新君心中已有盤算。 他笑了笑,問:“云玨,崔祭酒為國子監(jiān)之首,朕信其能力,用人不疑,此事亦談不上要重罰的程度。不過,朕對云將軍有一份承諾,便不能叫你平白受委屈,此事上,朕倒不覺得你錯,對于崔祭酒的決策,你可有異議?” 球被踢給了云玨,幾道目光亦先后看了過來。 然而,云玨并未立刻回應。 趙程謹眉頭一蹙,“圣人在問你話,趕緊回答!” 云玨臉上寫滿無奈,抬眼看向新君的眼神滿是猶豫。 太后火眼金睛,笑了一聲:“哀家倒是不知,云玨是個會藏心事的。此前想家不敢說,鬧出這許多事來,眼下心里藏話還不愿說,不知又會鬧事什么事?!?/br> 像是被太后的話激著了,云玨脫口而出:“臣女不是不愿說……”然目光觸及座上二位,又明顯瑟縮,語氣驟減,坦白直言:“……是不敢說?!?/br> 新君眼神微動,抬手示意:“但說無妨,朕恕你無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