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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墓 第68節(jié)

    彌結震驚了,抹把臉,花了好久來消化這番話,許久,長嘆一聲:“你比你母親還瘋。”

    他也算是平陽公主半個心腹,雖不及彌英,但替公主做的事也不少,心知公主都沒想過這些。

    彌結覺得他有責任提醒一下:“郡主,事情需要一件一件做,切勿好高騖遠?!?/br>
    杜平微微一笑:“我曉得,師叔無需擔心。今日是我說多了,你這么一問,我這么一說,別放心上。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時候可以什么時候不可以,我心里都清楚。我心里是這么想的,但也清楚,有些事可能一輩子都做不成?!?/br>
    彌結也別無他法,但凡大能者,都不是幾句話能說服的。能得到這番承諾也算可以,他嘆氣,點點頭。

    杜平站起來,微微傾身,笑著感謝:“謝師叔提醒,有你在身旁看著,我不會走錯路的?!?/br>
    彌結還以一禮:“郡主……”想了半天,不知該如何評價,客套話已沒有必要,他苦笑,“長江后浪推前浪,還請郡主手下留情,憐惜蒼生?!?/br>
    他從來不知道只是聊幾句話,老命就能嚇去半條。

    阿彌陀佛,古人誠不欺我,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第67章 天下之事皆是相輔相成,……

    天邊還是微微亮,運河碼頭已是一片繁忙景象,無數(shù)漢子打著短褂,赤著胳膊嘿咻嘿咻搬運貨箱,有裝貨的,有卸貨的,數(shù)不清的物資在這條河道上來往輸送。

    徐虎帶著一隊人馬直奔碼頭而來,他們停在歐陽家的貨船前,抬臂一揮,士兵們立刻按住箱子和工人,阻止他們繼續(xù)搬運。

    這處的主管一看是官爺,立刻陪著笑臉來打探:“大人,今日怎么勞動您來啦?”

    青寨歸順之后,徐虎得了一個指揮僉事頭銜。他天生一張娃娃臉,很容易讓人失去戒心,短短時日之內(nèi),就和鳳陽各處打好了關系。

    徐虎素來好說話,不以官位壓人,臉上常掛笑意。主管仗著平日的關系,主動遞上一錢袋,墊著分量還挺重,討好道:“歐陽家急著發(fā)貨呢,大人若有事吩咐只管于我說。”

    徐虎面色嚴肅,將錢袋推了回去,目光凜冽望去。

    主管心里咯噔一下,立刻知道不好,苦著一張臉:“大人給個提示唄,總得讓我知道是怎么死的?!?/br>
    徐虎嘴角一勾,那主管的不安更加強烈了,我的娘呀,原來這娃娃臉還能笑這么陰險,青寨果然都不是好人。

    以漕幫的地位,官府不會得罪狠了,畢竟各個碼頭都需要漕幫來打理,照多年經(jīng)驗,他預估今日得大大破財一番才能過關。

    他心里rou疼得在滴血,可幫主一直要求他們順著朝廷來。主管也無法,開口喊道:“都停下,都停下,不許動了,讓官爺檢查。”

    徐虎走到一個中年男子面前,問道:“歐陽家的?”

    歐陽家是江南的大商戶,豪富數(shù)代,這一代的家主更是江南商會副會長。中年男子是歐陽家某幾家門面的掌柜,每回隸屬他門店的買賣,都是親自來督送。

    中年男子拱手,不卑不亢,“官爺稱呼我一聲何掌柜就行?!?/br>
    徐虎一腳踩到貨箱上,頓時一個黑乎乎的腳印顯在箱蓋子上,他視若無睹,開口問道:“這回運的是什么???”

    何掌柜的視線從箱子移到他臉上,暗道來者不善:“我鋪子里做的都是些糧食生意,都是正經(jīng)生意?!?/br>
    徐虎哼一聲,繼續(xù)問:“運到哪里去?”

    何掌柜沉默一下,含糊其辭:“往南邊走。”

    徐虎冷笑一聲,既不追問也不廢話,拔出腰刀,一刀劈開了箱蓋子,頓時顯出里面白花花的鹽,他重重一腳踢開,向前跨步,喝道:“開箱,每一箱都要檢查!”

    士兵們得令,立刻開始行動。

    一箱一箱檢查,糧食居多,但剩下小部分箱子裝的都是鹽。太陽已經(jīng)升起來了,在陽光照射下,白花花亮得刺眼。

    徐虎皮笑rou不笑:“都是糧食?”

    在開出鹽箱子的時候,何掌柜就冷汗直流,他真不知道這里面裝的是鹽。

    這事兒是前幾天歐陽老爺親自吩咐的,說是貴人所托,無需檢查,務必要保證貨物安全送到。

    當時代替貴人來聯(lián)系的是個極其俊美的少年,氣質斐然,讓人望之即生好感。家主的命令自是遵從,他心中并無懷疑,沒想到竟招來彌天大禍。

    何掌柜吞咽口水,強作鎮(zhèn)定:“大人,歐陽家是有鹽引的?!?/br>
    徐虎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齒:“那咱們就好好算算,歐陽家今年售賣的鹽量有沒有超出鹽引限定的數(shù)量。”抬手一揮,“來人,把人和貨物都押回去!”

    主管在旁目送這場大戲,看著閻王和小鬼都送了,頓時擦擦額頭上的冷汗,哎呦媽呀,原來是針對歐陽家的,要趕緊匯報上去,估計這群土匪出身的想尋個理由狠狠宰歐陽家一筆,就等著看黃總督是什么態(tài)度了。

    陳家的消息向來靈通,大清早在碼頭發(fā)生的事情,沒過一個時辰就傳到陳家宅子。

    早上除了歐陽家,其他各家也都在碼頭上運輸,徐僉事做事大搖大擺,毫無遮攔之意,其他各家該知道的也應該都知道了。

    陳千瑜凝目沉思,張?zhí)觳皇悄抗舛虦\的貪婪之輩,做事必有緣故。連黃總督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張?zhí)煜雭砻C清碼頭生意?不可能,可行性太低。

    她心中無數(shù)猜想,卻一時拿不定主意,正猶豫之時,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跑回來了,汗流浹背沖到門口:“大小姐,張副指揮使說了,他說了?!?/br>
    陳千瑜眼睛一亮,轉過頭來,看來張?zhí)爝€記得五千兩銀子的恩情。

    “張大人就說了一句,說不是他的意思,是用來還報郡主的恩情。他只能說到這里?!?/br>
    陳千瑜心驚,是永安郡主的意思?

    她頓時頭疼起來,一旦跟永安郡主搭上關系,事情就會變得復雜,她了解那個少女,是走一步想十步的人,絕不會無的放矢。

    陳千瑜沉吟片刻,很快定下主意:“來人,備一份厚禮,我要走一趟公主別院。”

    不多時,馬車便抵達別院,從大門進入就暢通無阻,主人似是早就猜到會有客人來訪。

    陳千瑜身后只跟著一個下人,捧著一個手臂長的紅木箱,雕刻精美。她被引進堂屋,便施施然行禮。

    杜平親自扶她起來,笑著別有深意:“竟然是千瑜你第一個來?!?/br>
    第一個?也就是說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陳千瑜心中警戒萬分,臉上帶笑,她熟知永安的性情,也不藏著掖著,便將疑慮直說了:“郡主雖然劍指歐陽,但針對的恐怕不單單是歐陽一家,我心中不解,唯恐因無知而壞了郡主大計,便替大家來探幾句口風?!?/br>
    杜平叉腰,佯裝怒氣:“好哇,張?zhí)炀谷灰晦D身就賣了我?!?/br>
    陳千瑜失笑,附和道:“所以男人靠不住,以后還是找我辦事的好?!?/br>
    杜平也跟著笑了,她走到紅木箱旁,好奇道:“你這回又送了什么?”

    這是永安頭一回主動提及禮物,說明她真的在等人送上門,陳千瑜松一口氣,覺著自己沒有猜錯。

    她主動打開箱子,金燦燦一片,金子晃眼,上面還有一份文書,她將文書遞過去,笑道:“我一直想投效公主,可惜苦無門路。在江南得遇郡主是我的緣分,以前送的小東西都不堪入目,我想著,日后直接從陳家的收益分一成利給你,不知意下如何?”

    杜平挑眉,她不意外陳千瑜有這樣的氣魄,卻沒想到她這么快就做出如此決定。

    她嘴角始終帶笑,卻一動不動,并未接過來。

    陳千瑜觀察她的神色,輕輕拉過她的手,將文書放置她手心,開口道:“你只要在上面簽字,以后陳家任何收益都有你一份,今天才做這件事并未不信你,而是此事需獲得陳家上下的同意,故而花費了點時間?!?/br>
    這回,杜平并未推拒。

    她將文書捏在手上,似笑非笑,這話聽著也就半真半假,需要陳家上下同意是真,今日才得到所有同意就一定是假的。

    不過,真假沒關系,此乃小節(jié)。

    杜平捏著文書,案上就有筆墨,可她不急著簽字,慢悠悠開口:“我不能這么欺負你?!?/br>
    陳千瑜一愣,還以為此言不過是客氣,笑著搖頭:“郡主愿意收下是陳家的榮幸,怎能算欺負?”

    杜平還是搖頭:“你這份禮我很中意,不過,即便收下也不該是這么個收法?!?/br>
    在陳千瑜意外的神色中,她踱步停在那箱金子面前,蹲下,拿起一個掂了掂分量,微微笑道,“這箱金子你就收回去,我欲入股陳家生意,你算一算,一成利需要投入多少本錢,這些金子就算作本錢,還差多少你報給我,我命人把銀票給你送去?!?/br>
    陳千瑜這下是真呆了,半晌說不出話。

    這種事陳家不是第一次做,父親在世時,對黃總督做過,對盧知府也做過,唯一的區(qū)別不過是貪心程度高低不同。

    但是,第一回 ,有權貴會真正拿本錢出來談入股。

    “每一行都有自己的規(guī)矩,在商言商,我既然入股了,以后陳家有任何重大變化必須提前告知,我亦享有部分決定權,如同陳家其他長輩一樣,該分的利錢按時給,該看的賬目也一本都不能漏下,誠信為先?!?/br>
    陳千瑜越聽越震驚,這……這已經(jīng)不是簡單的投誠了,而是利益同體。她目光中情緒復雜,最后忍不住哈哈大笑。

    好一個永安郡主!

    杜平靜靜等她笑完,耐心十足。

    “失禮了?!标惽цっΦ?,“但郡主的做法太讓我意外?!?/br>
    杜平將文書放回箱子里,合上蓋子:“我這人不喜平白拿別人的好處,商會有商會的規(guī)矩,朝廷有朝廷的規(guī)矩,我愿意和江南商會合作,自然就愿意按你們的規(guī)矩來,若整天用掀桌子解決問題,以后就沒人陪我玩了,不是嗎?”

    陳千瑜點頭,深深同意這一做法,她神色中帶著難得一見的松快:“我希望郡主能在鳳陽多待幾年?!?/br>
    杜平微微一笑,正要說話,只見曹子廷站在門口通報:“郡主,歐陽老爺來了?!?/br>
    陳千瑜暗道,果然來了第二個。

    杜平笑道:“還不快請。”

    歐陽暉一早就被通知了碼頭的事情,立馬知道不好。他經(jīng)商多年,已是年老成精,立刻準備一番就趕來公主別院。只不過這番準備挺麻煩,花了他不少時間,這才慢了陳家一步。

    他跨進門檻的時候,一眼就看見地上的紅木箱子,還有坐在一旁的陳千瑜,頓時眼皮重重一跳。

    竟然被這鬼丫頭搶先了。

    歐陽暉一進門就跪下,老淚縱橫,唱作俱佳:“郡主,給您添麻煩了?!?/br>
    杜平連忙上前扶起老人家:“別這樣,你都一把年紀了,都動不動就跪,該愛惜一下自己的身體,歐陽家還需要你多看顧幾年呢。”

    語氣雖和氣,動作也客氣,但這說話的內(nèi)容……由不得讓人心驚。

    歐陽暉眼皮子又是一跳。

    他眼明心亮,知道今日靠倚老賣老是過不了關了。

    杜平將他扶到椅子,自己也回到主位坐下,淡淡開口:“歐陽老爺,我做這件事也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歐陽家有鹽引,而我今回在江南又收到不少鹽,各家都有送,不過歐陽家送得最多。這么多鹽我又吃不完,就想先拿你家試試,看能不能賺點零花錢,你說呢?”

    歐陽暉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歐陽家是有鹽引,但他每年賣出去的鹽遠遠多于鹽引上的數(shù)量,這都是約定俗成的事兒,黃總督那邊只要打點妥當,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如今被人用這種方式捅出來,賠錢吃虧倒是小事,就怕有人不依不饒,非要用人命解決。

    真按朝廷律法來辦,就是死罪。

    歐陽暉眼睛都快急紅了,真想不管不顧地說一句,郡主您缺多少私房錢,歐陽家十倍給您。

    可惜,這話不能說。

    歐陽暉心知,永安缺的也不是零花錢。他二話不說,又跪下,這回倒是沒眼淚,老老實實:“不管什么事,只消郡主一句話?!?/br>
    杜平這回也不去扶他了,坐得穩(wěn)如泰山,目光投到他身旁的黃花梨木盒,長條形狀,大概有一尺長。她問道:“歐陽老爺今日帶來什么禮?”

    來了,歐陽暉心中一沉,跟事先預料的一樣,這是能接受的結果里最差的一種。

    “這是送給郡主的禮物,只要郡主在里面的文書簽個字,以后歐陽家生意都有您的一份?!?/br>
    這一番話,歐陽暉在十多年前對黃總督說過,如今又說一遍。

    黃總督能得這份禮,那是因為他貴為漕運總督,捏著他們的命脈??捎腊部ぶ魇种胁o實權,說句老實話,這錢他給的并不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