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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皇墓在線閱讀 - 皇墓 第76節(jié)

皇墓 第76節(jié)

    一天一天地數(shù),一天一天地等。

    無休止的等待,只換來愈深愈濃的絕望。

    在此之前,她一直堅信她和東日哥是真心相愛,東日哥沒有來找她只是被衛(wèi)海絆住了,無計可施。

    可隨著時間慢慢過去,她感覺到什么都不確定了,她會死在這里嗎?東日哥還會來找她嗎?肚子里的孩子要怎么辦?

    地道里傳來了腳步聲,有人一步一步跨下臺階,正在朝這個方向走來。

    這不是送飯的點,月娥本來蜷縮在角落,此刻卻站起來抓住柵欄,努力地張望,腳步聲那么熟悉,是東日哥嗎?他來了?

    不,不止一個聲音,還有一個人進來了。

    月娥翹首以盼,果然看到了楊東日向她走來,臉上卻殊無笑意,哪怕看到她了也是板著一張臉。他身后跟著一人,雖不算熟悉以前卻也見過,正是厲堂主。

    看到衛(wèi)海沒有來她本是松一口氣,但稍一琢磨就知道不對勁,連一個外人都知道內(nèi)情跟著來了,說明衛(wèi)海已經(jīng)不打算把這當家事處理,她面對的情況會更糟。

    月娥內(nèi)心忐忑,她能在衛(wèi)海身邊待這么多年,且只有她一人得到名分,腦袋自然足夠聰明,想法也足夠清楚。

    她攏了攏頭發(fā),看著他們打開牢門,微微欠身,問安道:“厲堂主,東日,久候了?!?/br>
    厲堂主一進門就靠邊站,打著壁上觀的主意。就等著看完這場戲,回去向衛(wèi)海稟報。

    雖是個麻煩,但想到衛(wèi)海信任地把這事交給他,心中不免升起“英雄惜英雄”的惆悵。再想到衛(wèi)海如今這般模樣,對眼前這對男女便生了厭惡。衛(wèi)??v然千般不是,也輪不到他們下手,這一男一女有今日地位全都依仗衛(wèi)海,呵,狼心狗肺。

    楊東日停在她面前,看著她,淡淡開口:“月娘子?!?/br>
    聽到這生疏的語氣,月娥再不敢欺騙自己這是形勢所迫,她愛楊東日,也了解他的性子,隨便一猜就知道自己被舍棄了,她自嘲一笑,努力做最后的挽回:“東日,我沒有告訴幫主孩子的父親是誰。”

    厲堂主聞言,挑眉瞥去。

    楊東日也沉默了,他垂下眼眸深深吐一口氣,再抬頭時眼中已沒有感傷,只剩冷酷,他說:“月娘子,把藥喝了?!?/br>
    他手上拿著一個黑色托盤,上面是一只雪白的瓷碗,里面盛滿黑乎乎的藥汁,中藥苦味撲面而來。

    月娥抬眸,這碗藥,一進門她就看到了,所以一開始她就很冷靜。

    “我不喝?!?/br>
    楊東日強硬拉起她的手,將藥碗放置在她手心,不容她撤回:“把藥喝下去,你還有一條活路?!?/br>
    月娥紅著眼看他,想哭,又忍住:“我不信。”

    衛(wèi)海不是善男信女,至今留她活著必定有自己的考量,她不相信自己的運氣。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男人,用目光細細描繪五官,他眉目依舊,是她最喜愛的模樣,可他的心已經(jīng)變了嗎?或許從一開始就只是利用?

    他們小時候是一個村子長大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可惜世道艱難,連續(xù)旱災,村子里好幾年都沒有收成,他們一路扶持從山溝溝里來到鳳陽。她有一把好嗓子,所以去賣唱,他有一把子力氣,所以去漕幫干活。

    日子越來越好了,雖沒有媒妁之言明媒正娶,但她一直把他當成自己的夫君。在她眼里,他們之間的感情不是簡單的男歡女愛,而是歷經(jīng)生死相依為命。

    呵,她笑了,原來是她一廂情愿。

    “東日哥,你還喜歡我嗎?”月娥抬眸,很多年以前在他眼里見過的深情,不知幾何時起,已經(jīng)消失不見。在她被人送到衛(wèi)海身邊時,她曾在他臉上看到過痛苦,可是,如今呢?她恍然驚覺,他早就不是村里那個東日哥了。

    “月娘子,”楊東日將藥碗推到她嘴邊,不容拒絕道,“我的妻子是淑婷,我愛她?!?/br>
    一滴淚水滑落面頰,滴在藥湯中,引起陣陣漣漪。

    月娥垂下眼,撇開嘴。手上的藥碗還牢牢拿著,她向后退一步,不想和他靠這么近:“我自己會喝?!?/br>
    她嘴唇顫抖,嘴角卻掛著譏誚的笑意,若是平素的她,做起這樣的表情也是風情萬種,但她已經(jīng)多日不照鏡子,知道自己狼狽,卻不清楚究竟狼狽成何種模樣,引不起男人半點垂簾。

    “你不愛我,你也不愛自己的骨血,你只愛你自己。”她一只手緩緩摸著肚子,“楊東日,你都不要他了,我還留他干什么?生下來引眾人唾棄?”

    “我重視我的骨血,但我的骨血是翎兒,與你肚子里的孩子無關?!?/br>
    月娥輕笑一聲,笑容絕望:“是嗎?你與我你儂我儂的時候可不是這么說的,楊東日,在床上的時候你可不是這幅嘴臉?!?/br>
    這話就難聽了,楊東日眉頭微皺,掃一眼厲堂主,不想在旁人面前丟臉。

    厲堂主嗤笑一聲,旁若無人地嘟囔一句:“嘖,狗咬狗?!甭曇艉芸祜h散在空氣中。

    楊東日不悅,重重看他一眼。

    厲堂主不動如山,沒好氣地擺手:“你們繼續(xù),繼續(xù),當我不存在?!?/br>
    月娥盯著手上的湯藥,一動不動,她怎么就這么蠢呢?她早就該明白了,多年前當她被送到衛(wèi)海床上,而這個男人沒有反抗的時候,那會兒就該明白他不是良人。他踩著她走到今日的位置,靠著她套取衛(wèi)海的消息。

    呵,真是可笑,她拿著碗站了很久,久到旁觀的兩人都失去耐心。

    楊東日率先開口:“月娘子,別磨蹭了……”

    “楊東日,”月娥打斷他,“喝下去以后,幫主打算怎么安排我?殺了?賣了?還是關一輩子?他自己怎么不來見我?”

    楊東日沉吟片刻:“幫主身體不好,恐怕不久于人世,不會來見你了?!?/br>
    無視她震驚的表情,繼續(xù)道:“至于你的出路……幫主提過一句……”他頭一回有了猶豫,似是不忍,“幫主擔心你后半輩子沒依靠,已經(jīng)替你找好男人,待你身子恢復,就送給上官護法,自上回驚鴻一瞥,上官護法一直對你念念不忘?!?/br>
    厲堂主一震,也站直了身子,面現(xiàn)意外之色。

    月娥睜大眼睛:“紅花教的上官?那個凌虐成性的男人?”

    她的瞳孔中流露出恐懼,她還記得那個男人,明知她是衛(wèi)海的女人,還敢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看。整個人長得像跟柴棍兒,看著弱不禁風,狠辣卻聞名于整條道上,他身邊的女人就沒有超過一個月還活著的。

    楊東日不說話,垂眸望地。

    “哈哈哈哈哈,果然是衛(wèi)海,有仇必報?!痹露鹧鎏齑笮?,眼淚都笑出來了,“幫中都道他英雄氣概,卻連個女人都不放過!你們都被他騙了!這男人心眼小著呢!”

    她毫不含糊,拿起藥碗一干而盡,黑色的藥汁順著白皙的脖頸蔓延而下,形成一道蜿蜒的痕跡。她擦擦嘴巴,眸中泛著水光,目光卻是前所未有的冷靜,舉起碗狠狠砸向楊東日,紅唇吐出一個字:“滾!”

    楊東日側(cè)身避開,雪白的瓷碗“砰”的一聲在地上裂開,碎片濺的到處都是。黑色的地,白色的瓷,顏色撞擊得觸目驚心。

    厲堂主第一個轉(zhuǎn)身走出地牢。

    楊東日很快跟著他出去。

    月娥目送他們離開,一直堅持站著,見他們走遠了,眉頭瞬間絞成一團,她抱著肚子在地上蜷縮打滾,□□道:“痛……”嘴中的聲音破碎,“痛……好痛……”

    血水滲出臟兮兮的裙子,她咬緊嘴唇,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活下去!

    厲堂主離開地牢后,獨自一人走進衛(wèi)海的房間,床前是衛(wèi)淑婷伺候著。

    這位大小姐出乎意料的堅強,知道父親病危以后,除了最開始哭過一場,之后一直溫柔體貼地照顧父親,臉上永遠掛著乖巧笑容,不讓父親擔心。

    楊東日和月娥之間的事情,并未告訴過她。是以,衛(wèi)海一看到厲堂主進門就目光一閃,然后對女兒溫言道:“淑婷,你先下去,爹爹和厲堂主有要事相商?!?/br>
    衛(wèi)淑婷柔順地欠身:“好,”微微一笑,“厲叔叔,父親身體不好,不可長久費神?!彼菀槐K茶遞上去,“茶涼之前,記得要出來哦?!?/br>
    厲堂主呵呵一笑:“知道了,小管家婆。”

    衛(wèi)淑婷含笑退下。

    話說回來,厲堂主和衛(wèi)淑婷雖是只差八歲,但也是眼看著她從娉婷少女長至如今,是誠心把她當自家侄女疼愛的,想到剛剛處理的那點破事,他不禁罵道:“姓楊的什么眼神兒?淑婷配他綽綽有余還做這種事!月娥那種女人怎么跟淑婷比!”

    衛(wèi)海長嘆一聲,他放心不下孫子,也放心不下女兒。

    是他的錯,他把女兒按照世間男子都喜愛的妻子標準教導,賢良淑德,溫婉柔順,可是,卻也教成一個任何男人都可以欺負的性子,就楊東日那個泥腿子都敢背叛她,竟敢偷到他屋里來。

    “我死以后,翎兒和淑婷就靠你多多照看,楊東日是個靠不住的?!?/br>
    厲堂主點頭:“不用你說我也會。月娥已經(jīng)把藥給吃了,我親自看到的,你放心?!鳖D了頓,“不過,我們和紅花教向來井水不犯河水,有必要和上官護法搭上線嗎?”他雖然厭惡月娥,卻也做不出把女人送到上官靜那里。

    “很有必要,我擔心我走了以后,朝廷會拿漕幫下手,尤其永安郡主,心思不明,”衛(wèi)海道,“現(xiàn)在青寨已經(jīng)歸順朝廷,所以,一定要再找個勢力擋在我們前頭,面對朝廷的攻擊?!?/br>
    聽到永安郡主的名號,厲堂主稍稍避開一下視線。在將死之人面前撒謊,他有些心虛。

    衛(wèi)海當年能打敗眾人坐上幫主之位,眼力自是不必說。將他的細微變化盡收眼底,衛(wèi)幫主道:“待會兒她來的時候,就由你去招待吧?!?/br>
    厲堂主低頭應下。兩人接著又商量一會兒幫中事務,他便起身離開,不打擾幫主休息。

    太陽西落之時,杜平來到漕幫拜訪。

    她帶來的禮是千年人參,即便有錢也買不到的東西。屋里的下人都退下了,只剩她和衛(wèi)海兩人,這種時候,也沒人來管男女大防這桿子小事了。

    “雖說已經(jīng)治不好了,但含在嘴里至少能多吊一會兒命?!倍牌叫Φ?,“我知衛(wèi)幫主還有許多事放心不下,其他虛禮你也不需要,再多的金銀財寶也抵不上性命,至少這個對你還有用。”

    衛(wèi)海嘆道:“郡主是個體貼人?!?/br>
    杜平也不跟他客套說“哪里哪里”了,她不客氣地坐下,時間寶貴,開門見山:“衛(wèi)幫主打算怎么跟我合作?”

    衛(wèi)海道:“郡主和江南商會的合作模式我略知一二,不知你對漕幫如何作想,我們也用一樣的方式,以后漕幫的生意都分你一成利。”

    杜平笑著搖搖頭:“衛(wèi)幫主這就不實誠了,你明知道漕幫最吸引人的地方并非運貨賺錢,我想要錢有江南商會的合約就夠了,何必再來找你?”她豎起一根手指搖一搖,“衛(wèi)幫主,殘羹冷炙我可看不上眼,你不端盆大菜上來可拉不住我?!?/br>
    對上她亮晶晶的雙眸,衛(wèi)海失笑:“郡主想要什么菜?”

    杜平笑吟吟望著他,向后靠去,兩條腿也很沒規(guī)矩地架起來。

    談生意嘛,坐地起價漫天還價,她自詡是個厚道人,開天價之前一定會給出對方真正想要的,有口皆碑,人人相傳,才會有更多的人來合作。

    她說:“漕幫由衛(wèi)翎繼承,幫主還年輕,幫中其他元老定會疑慮不安,為了穩(wěn)定幫派,楊東日必定得坐穩(wěn)一個堂主之位,這樣才有足夠的實力幫衛(wèi)翎壓制其他人,現(xiàn)在三位堂主中,厲堂主人望高,你即便想也換不下來,剩下兩個都是你的追隨者,至少在你活著的時候站你這邊,至于你死后,”她聳了聳肩,笑道,“那就要看衛(wèi)翎和楊東日的手腕了,畢竟,靠人情持續(xù)的統(tǒng)治是不長久的?!?/br>
    杜平細細觀察他的神色,嘴角一勾:“不過,衛(wèi)幫主看來是信不過他們的手腕,那么在你死前,一定會換下一個人來,但是安排的去處就難了,我不忍讓衛(wèi)幫主如此憂心,倒是想出一個法子來?!?/br>
    越聽到后面就越心驚,沒有人會想要這樣一個對手。衛(wèi)海望著她,聲音很輕:“什么法子?”

    “由我來幫你壓制?!倍牌揭徽Z道出用意,“楊東日不當堂主也行,你也不用費心去找空缺,不如在幫中再射一個巡檢的位置,行監(jiān)管抓捕之責,平衡眾堂主勢力,保證你孫子安安穩(wěn)穩(wěn)過日子,如何?”

    “不行?!毙l(wèi)海斷然拒絕,沒有一個幫主會接受幫中有如此超凡脫俗的位置,“郡主的心太大了?!?/br>
    杜平笑道:“那只監(jiān)管不抓捕,行嗎?”

    “不行。”衛(wèi)海還是拒絕,“這樣高高在上的位置,連幫主的權(quán)力也被掣肘。郡主,看來我們今日是談不攏了?!?/br>
    杜平哈哈笑道:“衛(wèi)幫主,你這人就不會做生意了,談的不順心就開始趕人,這樣招來的只能是附庸者,沒有一個勢均力敵的對手會允你占盡好處。”她手肘靠在案面上,手背撐著面頰,“連朝廷都能允許御史的存在,漕幫卻接受不了一個巡檢?衛(wèi)幫主,是你的心太小了?!?/br>
    衛(wèi)海盯住她:“郡主,你到底想要什么,我是個快死的人了,直說不好嗎?”

    杜平看他,輕聲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br>
    衛(wèi)海的呼吸急促起來,閉了閉眼,坦白道:“郡主,翎兒還只是個半大孩子,楊東日又的野心又不能與他的能力匹配,若是給你這樣一個位置,不出半年,整個漕幫就盡在你手中,”他苦笑,“不是我心胸小,而是我太了解你的實力?!?/br>
    一句話,半真半假,半捧半殺。

    杜平一笑置之:“我報的價格衛(wèi)幫主不中意,那你自己來開價吧。”

    衛(wèi)海沉默片刻,突然提起另一件事:“厲堂主已被你網(wǎng)羅?”

    杜平眨了眨眼,輕輕拍手兩下:“厲害,我還以為人不知鬼不覺,衛(wèi)幫主知道多久了?不會一直在旁觀我耍猴戲吧?”

    “今日才察覺,幸好不算晚?!毙l(wèi)海道,“我給你一個副堂主位置,隸屬于厲堂主之下,你明日就能派人過來,如果想要堂主的位置,”他意味深長,“就看你夠不夠狠了?!?/br>
    杜平的手背半掩著嘴,輕輕笑了起來,她望著衛(wèi)海,一邊看一邊笑,笑了好一會兒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