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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墓 第117節(jié)

    張忠書瞥他一眼,他對張?zhí)焱κ煜ぃ郧靶l(wèi)海常常提及,他甚至還幫衛(wèi)海出了不少主意對付張?zhí)?,唉,山不轉(zhuǎn)水轉(zhuǎn),不想有一天他落到張?zhí)焓掷锪恕?/br>
    這是個人物,將來能走到哪一步都不好說,值得投靠。

    “不記前仇?”他也問得直白,抬眸望去。

    張?zhí)靿翰蛔∧枪煽裣仓?,他本想沖上前去握住他的手說過去的都過去了,他全部都忘光,絕不會計較。

    腳步都跨出去了,他轉(zhuǎn)念一想,覺得這樣說也不夠誠摯。

    張?zhí)煲恢荒_已跨出,另一只腳膝蓋一彎,單膝跪在地上,抱拳道:“先生,您姓張,巧得很,我也姓張。您沒有兒子,我也沒了父親。我仰慕先生的才華久矣,今日在此愿拜先生為義父,只要先生愿意,以后愿為先生養(yǎng)老盡孝,有事服其勞?!?/br>
    說完,他抬頭望去。那雙眼睛格外有神采,熠熠生輝,仿佛能照亮一切。

    張忠書被打動了,活到這把年紀(jì),頭一回被人禮遇至此。

    幾乎要潸然淚下。

    收回前言,這個人有權(quán)謀善機(jī)變,猶善把握人心,當(dāng)斷則斷,當(dāng)軟則軟。只要有自己在旁扶持,將來一定能登上峰頂。

    “那今日就占你這個便宜了?!?/br>
    張?zhí)旃笮?,站起來扶他坐下?/br>
    張忠書摸一把胡子,開口道:“我要說的第一件事,就是需盡快脫離紅花教,天兒,我們沒必要在這塊地上繼續(xù)和官府耗了?!?/br>
    張?zhí)炷?,“愿聞其詳。?/br>
    “永安郡主在江南已經(jīng)成勢,以她的性子,絕不會姑息閩地,再加上湖廣和她關(guān)系好,她有錢有勢又有兵,想要離間他們不容易,我們在這里沒有優(yōu)勢,繼續(xù)拖延,只會耗盡我們最后一份力量?!彼焓种赶虻貓D西南方向,“我們該往這處走?!?/br>
    破舊的地圖上,那里是一塊遠(yuǎn)離官府,鳥不拉屎的偏遠(yuǎn)之地。

    第105章 這才是正確的玩法

    鳳陽拿到最新的戰(zhàn)報。

    消息第一時間被送到永安郡主的桌案上。

    杜平低頭一掃,笑道:“咱們周總兵還是有兩把刷子的,說到做到,果真把逆賊都逼進(jìn)山里不敢出頭,哈哈,官兵威風(fēng)大漲,這仗總算打到頭了?!?/br>
    她一邊笑一邊繼續(xù)往下看,輕輕地“咦”了一聲,聲調(diào)微微拉高:“這是獅子大開口,打算把我當(dāng)冤大頭宰一筆?”

    陳千瑜和她一起在商會商量秋收之事,后面幾個村莊郡主不打算親自去了,相關(guān)準(zhǔn)備必須提前做好,由郡主審閱之后決定是否這么辦。

    豈料,中途有戰(zhàn)報上稟。

    她本還在低頭研究剩下幾個豪紳地主的背景靠山,聽聞此言,抬頭詫異道:“周總兵又跟你要糧草了?”

    從湖廣援軍進(jìn)入江南開始,給他們的糧草和軍餉都沒吝嗇過,郡主一向大方。

    這回能讓郡主意外,想必又提高了需求。

    杜平將信函往桌上一拍,解釋道:“周總兵打算打圍城戰(zhàn),活活耗死紅花教,所以我們需要定期送軍需過去?!鳖D了頓,她扶額苦笑,“他倒好,這樣減少士兵消耗,我卻要大大出一筆銀錢,真是血本無歸?!?/br>
    陳千瑜想了想,道:“是不是郡主平時對他們太大方的緣故?做生意嘛,郡主應(yīng)該多還價,他提兩百擔(dān),你給個一百五十擔(dān)就差不多?!?/br>
    杜平擺擺手,“罷了,罷了,結(jié)個善緣,我也不差錢。給湖廣那些士兵留個跟著我不吃虧的印象,以后說不定有用到的一天,能用錢解決只是小事罷了。”

    陳千瑜若有所思,垂眸道:“郡主大氣?!?/br>
    相處這么久,她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永安郡主喜歡賺錢,但并不在意多花錢。

    她無意積攢巨額財富,她只想用錢來達(dá)到其他目的。

    錢對她而言,不過是個工具。

    杜平把信函揚(yáng)了揚(yáng),陳千瑜立刻起身接過。她順口吩咐道:“你下去令人準(zhǔn)備一下,今日就可送過去,別誤了士兵的口糧?!?/br>
    陳千瑜很快就去辦事,大概過了半個時辰才回來。她進(jìn)門以后一直站在桌案前,卻遲遲不說話。

    杜平覺得奇怪,從案上抬起頭,問道:“怎么了?剛才的事有問題?”

    陳千瑜搖頭:“都安排好了,謹(jǐn)遵郡主吩咐?!彼樕铣霈F(xiàn)天人交戰(zhàn)的神色,這樣的表情對做任何事都駕輕就熟的陳氏家主來說難得一見,定然是出了很嚴(yán)重的事情。

    杜平放下筆,“有什么事盡管說,這世上沒有困難過不去。”

    她的口氣理所當(dāng)然,這股子信心簡直快沖破天際。

    陳千瑜失笑,突然問了一個不像她會問的天真話:“郡主,您信任我嗎?”

    杜平一愣,這問題顯然出乎意料。她雙手交疊,盯住她的眼睛,“千瑜,我讓你取代韓老,秋收之后,你會徹底坐穩(wěn)商會會長之位,我只會把重要的位置留給信任的人。我以為,我表現(xiàn)得夠明顯了?!?/br>
    陳千瑜笑道:“好,再問你一件事,郡主,你打算在江南留多久?江南對你而言意味著什么?”

    杜平心中有了猜測:“有什么難事需要辦很久?好幾年?”

    陳千瑜不說話。

    她貫來是個識趣的人,尊卑上下也分得清,對于郡主有問必答。這回她卻不說話,執(zhí)意先拿到答案。

    杜平無奈道:“我打算常駐江南,對我而言,江南是我第二個家鄉(xiāng)?!?/br>
    陳千瑜沒說話,望著她,似乎不滿意這個回答。

    杜平兩手一攤,一副拿你沒辦法的表情,“千瑜,如果我一直待在京城,不過是只井底之蛙,京城能看到什么?朱門繡戶,皇親國戚?可我來了這里,我重新認(rèn)識這個天下,我找到想做的事,我也知道我會遇到無數(shù)困難,可那又如何?等我花五年十年把江南變成桃源鄉(xiāng),皇上見了,也許就愿意面對壓力在其他城池推行一樣的法子?!?/br>
    她上半身向前俯去,字句鏗鏘:“在京城,我只是永安郡主,在這里,我才是杜平。”

    陳千瑜看著她的眼睛笑了,如此漂亮剔透的眼睛,里面燃燒著熊熊野望,她很喜歡。

    “郡主,我想帶你去看樣?xùn)|西?!彼创?,“你一定會感興趣?!?/br>
    不得不說,平時不賣關(guān)子的人,偶爾說出這種話,格外容易挑起好奇心。

    杜平跟她一路來到陳家大宅。

    她們步入垂花門,經(jīng)過抄手游廊,一路往前,一直走到主人的正房位置,這里除了幾個貼身婢女,已看不到其他人,安靜得有些過分。

    杜平環(huán)視一眼,笑道:“帶我來這里做什么?”她看不出究竟,試探道,“里面是你的臥房吧?”

    陳千瑜目光一瞬不瞬望來,嘴角微勾,優(yōu)雅地彎腰探臂,做出一個“請”的動作。

    杜平揚(yáng)眉,二話不說,跨過門檻進(jìn)入友人私密住處。

    陳千瑜隨后跟進(jìn)來,“咔噠”一聲,順手關(guān)門上鎖。

    里面布置極盡奢華,跟主人是同一個高調(diào)張揚(yáng)的風(fēng)格,杜平還是沒發(fā)現(xiàn)不對勁的地方,她轉(zhuǎn)頭去看,只見陳千瑜朝她看一眼,然后視線投向屋中最大的那張雕花大椅。

    杜平順著她的視線走去,伸手去摸,直接問:“有機(jī)關(guān)?”

    陳千瑜含笑點(diǎn)頭,直認(rèn)不諱:“是?!?/br>
    杜平來了興致,她上下摸索,最后在靠背處雕刻的老虎尾巴上動了動,“轟隆”一聲,旁邊的柜子開始移動,地面上露出一個大洞來。

    陳千瑜手上已拿好火燭,率先走進(jìn)去,笑道:“郡主會怕黑嗎?”

    杜平朗聲大笑:“這世上我怕的東西還沒出現(xiàn)呢?!绷⒖谈谒砗筮M(jìn)入。

    兩人在地道里站穩(wěn)后,陳千瑜伸手在墻壁上一抹,“轟隆”一聲,上面的柜子又緩緩移動,遮住這個出口。

    黑乎乎的地道里,只有燭火跳躍。

    陳千瑜一邊走一邊說:“要走好一段路,這條地道有岔口,一頭連接城外,另一頭就是我要帶你去的地方。”

    杜平輕松地跟在后面,嘴里故意說:“陳家在搞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嗎?這地道有些年份了,應(yīng)該不是從你執(zhí)掌陳家以后建的?!?/br>
    陳千瑜道:“我祖父年邁時搞的,一代傳一代,只有家主才能知道?!彼L嘆一聲,似自嘲也似惋惜,“的確是見不得人的東西?!?/br>
    杜平聽出她語氣中的蒼涼,不再開玩笑。

    兩人間沉默前行許久,杜平開口道:“不管是什么,你愿意告訴我,我便幫你分擔(dān)。”

    陳千瑜笑了笑,說話很慢,“陳家不過三代就豪富江南,老實(shí)說,韓老和歐陽暉不過是比我長了點(diǎn)輩分,論家財,他們兩家合在一起才有資格和陳家比一比?!鳖D了頓,“郡主,你知道陳家為何發(fā)家如此迅速?尤其到我父親那代,家財翻兩番,勢不可擋。”

    杜平想了想:“我沒記錯的話,從你父親開始,陳家賣的布料越來越便宜,后來價格低到擠垮了其他大布商,將整個江南的布料生意收歸手中,以此完成了財富快速積累的過程。之后,陳家大肆收購煤礦生意,長江以南的煤井有一半都是陳家的?!?/br>
    陳千瑜點(diǎn)頭道:“不錯,陳家最有名的兩樣生意,一是布料,二是煤礦?!彼质情L長一嘆,繼續(xù)問,“郡主,再告訴你一個秘密,陳家當(dāng)年以低價逼得對手沒法活時,我們賣出的價格并未虧本?!?/br>
    黑漆漆的地道里,連腳步聲都停下了。

    杜平的呼吸快了點(diǎn),打破沉默:“你們真能做出這么低價的布料?后來歸攏其他布商以后,為什么價格又漲回去了?”

    陳千瑜低笑一聲:“當(dāng)然是為了瞞住別人。”

    她加快腳步,地道里似乎能感覺到一些微風(fēng)吹動,“快到了,你馬上就能知道了?!?/br>
    地道口越來越大,能聽到機(jī)器“唧唧”工作的聲音,她們繼續(xù)往前走,就是一片廣闊的地下空間,眼前擺滿一臺一臺用來織布的機(jī)器,無數(shù)女子站在它們面前工作。

    它們看著像織布機(jī),卻又不太相似。

    杜平睜大眼睛,一動不動呆呆看著。

    陳千瑜輕笑,上前介紹:“這里是陳家制造布匹的地方,再往前走,就能通到地上,出口是陳家的一家布店。當(dāng)然,地面上也有不少陳家的織布坊,但那些都是掩人耳目用的,主要布匹出量都在這里,這里每個人從他們爹娘那代,甚至爺爺那代就和我曾祖父簽訂死契,世世代代為陳家做事?!?/br>
    杜平無比震撼,她小心翼翼去摸那些紡織機(jī),喃喃自語:“太神奇了……”

    “用這種機(jī)子不太需要手工勞作,很多步驟都能自動完成,速度比以前老方式快了許多,當(dāng)然,從父親傳到我這里,機(jī)子也改進(jìn)不少,畢竟陳家生意越來越大,賣出布匹越多,我們手上用來研究和改進(jìn)機(jī)子的錢也越來越多?!?/br>
    陳千瑜撫上一匹剛織好的布料,柔軟卻牢固,陳家制造的布料天下無雙,道:“若是讓我放手去做,我還可以做得更多更好,甚至改變整個天下,不,一定會改變整個天下,”她抬眸,無奈苦笑,“可是我不敢,郡主,皇權(quán)就是架在陳家腦袋上的一柄刀,隨時都有可能落下?!?/br>
    杜平閉了閉眼,從震撼中回過神來,她輕聲問:“為什么告訴我?我也算半個皇家人?!?/br>
    “你不一樣?!?/br>
    杜平看她,動了動嘴唇卻不說話。

    陳千瑜一笑,拉著她往前走,漸漸遠(yuǎn)離這一塊紡織區(qū),不遠(yuǎn)處有另一個房門,她們停在門前。

    陳千瑜的手已經(jīng)放在門上,開口說:“江南已算是富庶之地,可每年冬天,仍舊有無數(shù)窮困百姓凍死,我救得了一個兩個,救得了十個百個,可我救不了所有人??ぶ?,我希望冬天不要再有人凍死?!?/br>
    她抬頭長長吐一口氣,神色復(fù)雜:“陳家明明可以生產(chǎn)更多布料,做出更多衣服,明明可以賣更低的價格,可是我不敢,郡主,你明白那種感覺嗎?”

    “感覺眼睜睜看著他們死,感覺自己見死不救,感覺自己無能為力?!?/br>
    她轉(zhuǎn)過頭,目光相對,眼里溢滿悲哀:“感覺自己是個劊子手?!?/br>
    杜平靜靜看著她,沒有安慰也沒有承認(rèn)。

    陳千瑜道:“這個秘密我也不知道能瞞多久,呵,說不定我死前就會被抖出來。陳家能做出來,以后其他人也有可能做出來,到那個時候,這個皇權(quán)至上的天下會變得如何?皇上容得下嗎?會選擇強(qiáng)取豪奪?郡主,你說過的話我都記著,我想要的和你一樣?!?/br>
    她一把推開門,仍看著永安的眼睛,一字一句:“人人有余財,人人有余糧,冬衣不再是昂貴的貨物,百姓都能穿暖,我的客人越來越多,陳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多好??ぶ?,我想看到天下有這樣的一天?!?/br>
    屋門被打開,里面放著一個龐然大物,看上去像是鐵做成的,還長著一個煙囪似的東西。地面上,堆滿了煤炭,也不知道是用來做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