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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墓 第123節(jié)

    “唉,”黃總督額嘆息在她耳旁響起,“江南知府這位置是不是有點不吉利?前一個盧謙,后一個章響,都不得善終。”

    他想了想,又道:“章響這輩子啊,真是不值得,抓出來示眾的那幾個兇手,是不是真的都尚且不知?!?/br>
    杜平一震,睜開眼,回頭看他。

    “官場上那套我清楚得很,章響這陣子做的事肯定犯眾怒了,唉,雖說是郡主你的主意……但章大人無辜啊,”黃總督語氣不免埋怨,又不敢跟永安撕破臉,只能旁敲側(cè)擊,“未必是張?zhí)欤f不定是有人嫌章響擋路……嘖嘖,郡主,老夫之前就提醒你,秋收那些魯莽事還是該從長計議。”

    雨還在下,在屋檐下連成一片透明的簾布,透過它看什么都模糊不清。

    杜平跨出一步,伸手接雨,涼涼的。

    她冷靜下來,開口道:“章大人死了,那就更應該把事情做完?!彼谎劭创凵裢笍氐米岦S總督狼狽不已,淡淡道,“替章大人完成遺愿?!?/br>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幽冥之中,負此良友。

    第110章 不出三日,必有人來收……

    這日,雨總算停了,又是一個艷陽日。

    元青得到章知府逝世的消息,一切都已結(jié)束,他急急料理完外城的事務,便雇傭船夫開往鳳陽。他敬仰章知府為人,雖遲一步,也想去趕過去吊唁。

    河水潺潺流淌,藍天白云倒映在河面上,隨它一起向遠方蔓延。

    河面上突然傳來一陣簫聲,百轉(zhuǎn)千回,繞梁三日。

    元青沒學過簫,但也聽得出來吹奏者技藝高超,這是他聽過最動聽的曲子。他忍不住隨著簫聲望去,只見遠遠一葉扁舟,一男子盤坐在竹舟上,篙竿也放在一旁,放任小舟隨著水流自動前行。

    男子肩上撐著一把竹節(jié)傘,一襲青衣隨風而動,他眺望遠方吹簫,手指纖長,風姿瀟灑,仿似仙人臨風。

    一曲畢了,這葉小舟也漂到元青所乘的小船旁。

    男子年輕不大,看上去二十五六,一張面孔俊朗出眾。他勾唇一笑,仿佛將天下間的靈秀都聚集于身,讓人移不開眼。

    這股氣度風華,絕對是大家出身,令人仰嘆折服。

    男子撐傘站起身來,目光注視元青,笑問道:“如何?可能入耳?”

    元青偷聽被人抓個正著,窘道:“很好聽?!?/br>
    男子朗聲大笑,又問:“可聽出其中意境?”

    元青道:“先生似乎在思念一個人?簫聲聽起來有些寂寞幽怨,先生是想家了?”

    男子一愣,似乎沒想到他真能說出來,隨即大笑:“哈哈哈,今日得遇小師傅,竟是高山流水遇知音,真是大喜之日。可惜我戒酒已久,不然還能跟小師傅把酒言歡。”

    元青也驚訝:“你怎知我出身廟宇?”

    男子笑著用手指了指:“頭發(fā)太短,帽子遮得不夠嚴實?!?/br>
    元青抬手摸去,果真有發(fā)絲漏出來,他忍俊不禁,躬身問:“不知先生如何稱呼?”

    “我自號青竹居士,你喚我一聲青竹即可?!蹦凶友孕﹃剃?,自然而然避開真名,他雖不肯暴露名號,但家中私事卻不避諱,“我前些日子離家,小女兒剛滿三歲,抱著我腿哭著不讓走,至今想起來仍是不舍?!?/br>
    說著,男子搖頭嘆氣,眼眶跟著紅起來,他從懷里掏出一張畫紙,上面畫著一個小女娃,靈動可愛,神態(tài)可掬。一見畫像,他神情中不掩思念:“我日日都想著她,想得晚上都睡不著覺。”

    謫仙一般的人,談起女兒比俗世中的父親還要夸張,一副看不見就茶飯不思的模樣。

    元青實在接不住話,憋出一句:“那先生可早日回家,與家人團聚。”

    “唉,這里還有些事要辦,辦完了才能回去?!蹦凶由裆珶o奈,他大方地把女兒畫像遞過去,獻寶一樣分享,“如何?這是我親手為女兒畫的,是不是可愛得如觀音座下童子?”

    他放下遮陽傘,拿起篙竿撐住竹舟,說起女兒臉上都是笑。

    小女孩的確可愛,更令人驚嘆的是畫工了得,元青贊道:“先生畫得真好?!彼麑嫾埿⌒囊硪磉f回去,“先生此行是去何方?”

    “鳳陽?!?/br>
    元青睜大眼:“巧了,我也是。”頓了頓,他向下望去,“先生乘坐的竹舟實在小了些,容易遇上危險,要不到我船上來?一路同行去鳳陽?!?/br>
    男子笑道:“我年輕時大江南北都走過,特意學過撐舟,技術(shù)勉強過得去。”

    元青船上撐桿的船夫也笑著搭腔:“我就說呢,這位公子拿篙竿的架勢就不一般,一看就是行家?!?/br>
    元青卻是一愣,年輕時?這位如今看上去就很年輕:“先生看著也就二十來歲……”

    男子哈哈大笑:“我都過而立之年了,老了,老了?!?/br>
    元青和船夫驚得下巴都掉下來,怎么都看不出這男子已過三十,這幅樣子,連胡子都不留,下巴干干凈凈,說他剛成婚都有人信。

    男子注意到他們的目光,摸著光溜溜的下巴笑:“囡囡嫌胡子扎,我便日日剃須?!?/br>
    船夫不贊同地搖搖頭,聽不過去:“大男人怎么能隨小女娃兒說說過?父親要有父親的威嚴?!?/br>
    男子哈哈笑:“只要囡囡開心,我要威嚴作甚。”

    元青笑道:“先生是個好父親。”

    男子頗感興味地望著他:“小師傅是從哪里來的?是頭一回去鳳陽?我年輕時也來鳳陽游玩過,可需我?guī)纷髋悖俊?/br>
    元青含笑,正要開口說話,卻見那船夫搶在前頭,忙不迭介紹:“公子,這你就不清楚了,這位是鳳陽鼎鼎有名的小英雄元青,紅花教就是他幫著打敗的,外城這么多百姓也全靠他照料打點,以后等外城和內(nèi)城打通就更方便了。他這回從外城過來,就去鳳陽吊唁章知府,唉,江南是太平了,可惜知府大人卻死了,可惜啊可惜?!?/br>
    短短一番話,把鳳陽最近的事情都抖出來了。

    男子目光一閃,落到元青身上的視線多了一層打量,拱手道:“有眼不識泰山?!?/br>
    “哪里哪里?!痹酀q紅臉,急忙擺手,“是這位船家抬舉?!?/br>
    “這話我就不愛聽了?!贝虿桓吲d道,“你本來就是咱們鳳陽的恩人,句句屬實,我哪里說錯了?”

    元青愈發(fā)窘迫。

    男子大笑,替他打圓場:“好了,好了,咱們小英雄為人謙虛,這是好事,我倒是對外城很感興趣,能聽你們說說嗎?”

    元青立刻接過話頭,將城外的情況介紹一番。他盡量不說自己的事,將功勞都推給永安郡主,將外城的發(fā)展從頭到尾都說一遍,郡主曾說過,三年之內(nèi)必讓官府開口認下外城,百姓進出自如。

    “現(xiàn)在進鳳陽還需要官府的手令,不太方便,但外城也越來越好了,不少商人都來這里租地建鋪子,大伙兒自己建屋子,能吃飽飯也就滿足了?!?/br>
    船家最常做的生意就擺渡,對那邊的情況也了解不少,笑瞇瞇開口:“是嘍,本來城里頭可嫌棄那幫流民了,覺得都不是好人,若讓他們溜進來肯定雞鳴狗盜不得安生,但被元小英雄這么一訓,他們竟能幫著打紅花教,哈哈,是咱們看走眼了?!?/br>
    男子聽得興致盎然,雙目湛然有神,他靜靜站立片刻,忽地一撐篙竿,竹舟頓時轉(zhuǎn)向而動,恰好是元青來時的方向。

    波光粼粼,男子憑風而立,青色發(fā)帶隨著墨黑長發(fā)飄揚起伏。

    船夫一呆,趕緊喊道:“公子,你走錯了!那不是去鳳陽的方向!”

    男子微微一笑,朗聲道:“我改主意了,還是先去外城走一遭?!?/br>
    元青也站起身,他眼睛很亮,可一句話也沒說,只沉默地望去。

    男子笑望著他:“人生貴相知,今日得遇元兄弟,實在三生有幸。”他拱手告辭,“后會有期?!闭f罷,撐著篙竿向外城劃去。

    目送他漸漸遠去,船夫也繼續(xù)向鳳陽前行,忍不住咕噥一句:“真是個怪人。”

    元青坐回原位,眼眸下垂:“看他言行舉止,分明出身世家,可此人卻毫不講究,穿著一身青衣還灑脫自然?!?/br>
    船夫懵了,睜大眼,啥意思啊?

    “青衣有貶官卑微之意,而且戲子中也有青衣之稱,所以京城貴族甚少用青色做衣?!?/br>
    元青回眸望去,不知此人究竟出身誰家?

    外城如今在擺渡人中眾所周知,男子性子開朗,一路上辨不出方向就去問,竟是半點冤枉路也沒多走,很快就撐著篙竿??吭诎哆?。

    住在外城的人并不少,遠遠望去,炊煙裊裊,充滿了人間煙火氣。

    恰好一群妙齡女子在河邊洗衣,看到來了個俊俏郎君,就扭頭望來,掩嘴偷笑,足見這里民風開放。

    男子也不介意,心情甚好地朝那群姑娘家笑一笑,頓時迎來一片嬉笑輕呼。

    茯苓身旁的少女推她一把,附著她的耳朵輕聲說:“快,快上去搭話,說不定還沒成親呢?!?/br>
    茯苓本是帶著醫(yī)館的姑娘們來這里洗衣,不想會遇上陌生人。

    她眉頭微蹙,只覺得這男子極為可疑。來外城的人大多是熟人,偶爾幾個陌生的,也是跟商隊一起來。此人孤身前來,又不像是流浪漢,看上去鬼鬼祟祟的,似有所圖。

    男子站在岸邊不住張望,猶豫往哪條路走。

    茯苓放下手中衣物,在背后無數(shù)虎視眈眈中向他走去,打量著問:“你是誰?來干什么?”

    身后那群姑娘興奮無比,衣服都不洗了,交頭接耳盯著這里看。

    男子挑眉一笑,臉不改色心不跳:“我迷路了,不知這兒是哪里?”

    茯苓瞇眼,頓了頓,又問:“你要去哪里?”

    “鳳陽。”

    茯苓冷冷看他一眼,伸手指道:“若去鳳陽,你該往那邊走,這里是鳳陽城外,你走錯地了?!?/br>
    “原來如此?!蹦凶幼鞒鲆桓被腥淮笪虻哪?,“就說呢,這兒看著不像是鳳陽城?!?/br>
    茯苓的目光愈發(fā)不善,根本不信他的說辭,一口揭穿道:“我剛才看到你在遠處向船夫問路了?!?/br>
    兩人之間頓時一陣詭異的安靜。

    唯有微風拂來的沙沙作響。

    男子眨眨眼,臉色依舊如常,笑道:“姑娘看錯了吧?”

    “你問路了?!避蜍叽_定道。

    男子笑容溫和,一瞬不瞬瞧著她,卻見這姑娘完全沒有害羞避開眼神的意思,只得無奈地搖搖頭:“唉,我想起來了,”他立馬改了說辭,“剛才我是向船家討水喝,不是問路?!?/br>
    茯苓仍舊盯著他,不信。

    男子笑道:“我這人性子害羞,又好面子,不好意思去問路。”

    茯苓沉默,目光警戒。

    男子嘆一口氣:“姑娘既然懷疑我,要不由你親自看守帶路?我想問問這里有沒有人近日要去鳳陽?若有人愿意帶我同行就再好不過?!?/br>
    茯苓沉思片刻,點頭,“好?!?/br>
    男子不想她竟一口應下,意外地揚眉,笑了笑,極有風度地作揖:“那就有勞姑娘了?!?/br>
    茯苓帶著他往村里面走,板著一張臉,明擺著生人勿近的意思??蛇@男子似乎不會看臉色,一路上問東問西,她愛理不理,即便回答也都揀簡單的說,男子卻毫不氣餒,笑瞇瞇套近乎:“原來姑娘是個大夫啊,年紀輕輕的,真是厲害?!?/br>
    茯苓不說話,連眼風都欠奉。

    “這里的村長是誰???要不我去拜訪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