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墓 第15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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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瑛之察覺她的態(tài)度,垂眸,笑了聲:“要我陪你去拜訪孫中堂一趟嗎?你定下婚事后還未去看望過他吧?” 此言正中杜平心意。 她這回收了老師的大禮,的確該有所表示。何況最近好些事情她和母親想法相左,鬧得不愉快,她想聽聽老師的意見。 馮瑛之陪著她一起來到孫府。 兩人一路走進去,看到孫閣老和長子孫遠航一起坐在書房中議事。見到他倆便停下話頭,孫遠航先起身相迎,笑道:“小師妹來了?!?/br> 杜平偕馮瑛之遙遙一拜。 孫閣老拉長了調(diào)子:“一卷砥柱銘才能將你引來,真是可憐我們多年師徒情分?!?/br> 孫遠航無奈,父親每次遇到小師妹的事就開始耍小性子,笑著打圓場:“父親這是想你了,來,快點里面坐?!?/br> 杜平笑瞇瞇不以為意,行禮寒暄,解釋道:“匈族攻入北境,我想著這些日子內(nèi)閣必定繁忙,是故不敢來打擾老師。” 孫閣老氣笑了:“多謝你體貼入微?!?/br> 杜平幾步走到他身旁,熟稔地捏起肩膀來,每一下都精準地控制好力道,舒服得老頭子瞇起眼睛來,嘴上不忘哄著:“行啦,是我不好,別氣了,這世上沒什么比您身體更重要?!?/br> 孫閣老被徒弟哄得舒坦了,嘴上仍說:“花言巧語?!笨蓱z他活了大半輩子,兒子孫子沒一個這么貼心的。他兒子常說他偏愛小師妹,也不想想凡事有果必有因,他們肯這么放下架子么。 馮瑛之幾乎快看呆了。 他知道永安嘴上功夫有多厲害,卻不知道她還能有這一面。 真是,真是自愧不如。 杜平笑道:“我不是那等不知好歹的人,您書房里這么多大家真跡,就數(shù)這卷砥柱銘最值錢,您連自己孫女出嫁都舍不得送,卻送給了我,我感動得都快哭出來了?!?/br> 想到這個孫閣老又心疼起來,這可是山谷道人的真跡,捂著胸口道:“老夫言出必行,輸了就是輸了,答應(yīng)你的自當履行。” 杜平笑著介紹:“馮瑛之,我夫君。雖然您跟馮首輔關(guān)系不怎么好,但千萬別撒氣到他孫子身上?!?/br> 孫遠航剛端在嘴邊的茶水,頓時“噗”的一聲噴出來,他趕緊擦嘴掩去狼狽,無奈道:“小師妹你這張嘴啊?!?/br> 孫閣老快被氣得說不出話:“老夫是這種人?” “不是不是,這不是先把難聽的說前面嘛?!倍牌接懞玫仨標谋常斑@兩天主戰(zhàn)還是主和,你肯定和馮首輔吵過,據(jù)說夫君長相跟他年輕時有幾分相似,怕您遷怒?!?/br> 孫閣老嫌棄地擺手:“坐回你的位子去,少來我這兒套話,不該你知道的就別問?!?/br> 馮瑛之無端被她引入話中,真是怕了她了,不由起身替她道歉:“內(nèi)子性直爽,閣老勿怪?!?/br> 他們師徒有自己的情分,他于孫家卻是外人。無論孫閣老如何想,他總得表明態(tài)度。 孫閣老擺擺手,示意沒關(guān)系,目光隨之看他一眼:“挑夫婿眼光倒是不錯。” 他活了一把年紀,看人眼光極準。 “是個能容你性子的人?!睂O閣老慢悠悠抿一口茶,“還以為你對婚事漠不關(guān)心,會聽從你母親的安排,不想還會自己挑人?!?/br> 杜平理所當然道:“那是與我相伴一生的人,怎會漠不關(guān)心?” 孫閣老笑笑,轉(zhuǎn)頭瞥一眼馮瑛之:“你祖父是個古板的,明明孫子才華洋溢,他偏杞人憂天地擔(dān)心這個擔(dān)心那個,要我說這根本是斷人前程,怎么樣,老夫這兒還有些空位子,要不來試試?讓你祖父刮目相看?” 此言一出,屋內(nèi)俱靜。 打破沉默的是杜平一聲輕笑,她挑眉勾唇,老師這話真是挑撥得直接明了,挖個墻角順帶惡心一下馮首輔,在他們祖孫間加把火燒燒,看來他倆最近是真吵得厲害。老小孩啊老小孩,一把年紀了還這么壞。 可瑛哥兒是她帶來的,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被人欺負。 杜平正欲開口。 “永安,別失禮?!瘪T瑛之柔聲提醒,他起身拱手道,“多謝孫大人抬愛,可學(xué)生性子不定,只能推卻好意?!?/br> 杜平轉(zhuǎn)過頭看他,瑛哥兒神色平靜,嘴角還掛著淺淺笑意,比她以為的還要風(fēng)平浪靜。 她是知道的,他對馮首輔阻攔科考的決定有多不服,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會拆他祖父的臺。 唉,脾氣真好,跟她完全不一樣。 孫閣老笑著揭過此事:“是個孝順的,不錯不錯,你祖父有福氣。” 馮瑛之風(fēng)度翩翩坐下,不失禮數(shù)。 杜平看著卻不得勁兒,總覺得自家夫君吃了虧。她笑了笑,哪壺不開提哪壺:“匈族攻城,深入陣地最怕的就是糧草跟不上,他們會不會瞄準了湖廣那塊?老師,師兄,你們和胡高陽關(guān)系不錯,有沒有從他那里得到什么消息?” 孫閣老掃她一眼。 孫遠航無奈扶額:“小師妹你這話……唉,果真是女大不中留?!?/br> 孫閣老沒好氣地反駁:“胡高陽還幫著你去江南打仗,你們關(guān)系不更好?” 杜平老神在在:“那不一樣,我那是皇上命令他動手,不得不出手。老師你們那是暗通曲款郎情妾意。” 孫閣老被她氣得想去拿戒尺,暗通什么曲款?還郎情妾意?讓她口無遮攔亂說話! 十來年師生情還比不上成親才一天的夫君!以前還幫著他罵馮老頭兒,現(xiàn)在好了,半句話都說不得她夫君! 馮瑛之假咳一聲,他維持神色嚴肅:“永安,別亂說話?!笨勺旖侨滩蛔⊥低德N起來。 杜平回他一笑:“好。” 馮瑛之嘴角笑意愈濃。 孫閣老已經(jīng)被氣飽了,那卷砥柱銘真是送給一只白眼狼,喂狗都比送她好。他指著這逆徒道:“你還好意思說!你在江南的事老夫都聽說了!膽大包天!” 杜平不驚不懼,目光坦然望去:“還請老師指教,可有何處做錯?” “官場之道你尚且生疏,一切都以穩(wěn)定為主,官員穩(wěn)了才好鞭策他們好好治下。你倒好,橫插一杠,把他們攪個天翻地覆,怎么,你真以為你能翻手為云覆手為雨?這世上沒你辦不到的事?策動了民心,之后如何收局?”說到這事,孫閣老一直想找個機會好好說道說道,省得她不知天高地厚,“如此行事,你和那紅花教有何區(qū)別?” 這話說得重了,眾人都去看杜平神色。本以為小霸王會滿臉不服,可杜平神色出人意料的平靜。 她回道:“錯誤的穩(wěn)定也需要維持下去?” 孫閣老覺得她想法已經(jīng)偏了,越走越錯:“哪里有錯?老祖宗千年下來的傳承是錯的?你想的就是對的?官治民,民敬官,國家大事你不讓能干厲害的人來做決定,反而讓亂民胡搞一通?你腦子里在想什么?” 杜平沉默不語。 孫閣老覺得她聽進去了,氣稍平,語氣也和緩了:“平兒,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你該知道這個法子行不通。百姓愚鈍不可教化,他們做不出有利于國家的決定,只會目光短淺地選擇有利于自己的道路。官員有不好的地方,所以我們該想的事如何約束官員,控制事態(tài)。你想想,即便把土地送給百姓鄉(xiāng)民,一遇到個天災(zāi)人禍,他們還是會把土地賣出去以求生機,天道循環(huán)不可變?!?/br> 杜平輕聲:“這點上,您和我母親的想法倒是一樣,畢竟也是您一手教出來的。” 孫閣老沉默片刻:“在這點上,你母親也比你拎得清楚?!?/br> 杜平望著老師睿智蒼老的眼眸,忽地站起身來,彎腰一拜。 很快,她挺直背脊:“前朝時候開國皇帝就在竭力消滅世家大族,流血無數(shù),連根拔起,是啊,有用,可他們依然沒渡過三百年之劫,到最后,土地財富仍舊聚集在頂端上的那撥人手上,百姓貧窮,國庫空虛,他們高高在上,有的是辦法避稅逃稅,沒有力量能約束他們。國家連打仗的錢都擠不出來,如何平亂?如何治理?數(shù)千年下來,老祖宗傳承下來的不過是條死路。” 杜平盯住問:“老師,此乃正理?” 屋內(nèi)其余三人聽得屏息。 孫閣老問:“你欲如何?” “把他們堵住的路都打通,科舉是好,可橋太窄,能通過的人實在太少,他們又在規(guī)則上玩花樣,拼命塞自己人,僥幸有個外人通過,最后也是同流合污,否則便無出路。”杜平道,“我要打通所有道路,源源不斷的能人輸入,更新替代,讓他們成不了勢,這世上哪有這許多的父子傳承家族群帶?合該有能者居之?!?/br> 孫閣老深深望著她,笑一聲,搖頭道:“到底年輕,到底天真。” 杜平不服。 孫閣老:“每打通一條路要流多少人的血,你知道嗎?你站在多少人的對立面,你知道嗎?” 杜平:“不試試怎么知道?” 孫閣老嘆道:“真是個瘋丫頭,你母親把你抓回來是對的?!彼鹂挖s人,“行了行了,你在腦子里想想就好,寫些書稿留點星星之火給后人也就罷了。” 等把這對新婚夫妻送走,孫遠航看到父親還坐在位子上一動不動,他上前一步,低喚:“父親?!?/br> 孫閣老閉著眼睛:“皇上的意思,是主和,你把這意思傳達給胡高陽?!?/br> 孫遠航應(yīng)道:“是?!鳖D了頓,又道,“今日方知師妹胸中丘壑,我只擔(dān)心她會惹出事來?!庇羞@么危險的念頭,要么不惹事,一惹就是彌天大禍。 “姜還是老的辣,平陽都把她從江南抓回來了,誘她嫁人,斷她臂膀,遮她耳目,還能翻出什么天?”孫閣老“呵”的一笑,“瘋丫頭,真是瘋了?!?/br> 孫遠航低低一聲“是”。 知子莫若父,孫閣老瞥他一眼:“怎么,那丫頭說得太動聽,連你也聽進去了?” 孫遠航苦笑:“兒子慚愧,絕不敢如此作想。不過,這事做下來于孫家于馮家乃至于皇家,都未必是好事?!?/br> 孫閣老深深一眼,轉(zhuǎn)回腦袋望向窗外,郁郁蔥蔥,生機勃勃。他淡淡道:“慧極必傷,你不愿想就別想,不過,她那樣的念頭也只能在夢里想想?!?/br> 一只小鳥被聲音驚起,枝頭翅膀撲打,飛遠了。 第135章 你怎么做到用這么一副…… 湖廣總督府。 天邊夕陽西下,落霞滿天,校場上有兩道長長的影子在地面拖曳。 周圍很安靜,與之相反,男人呼吸的聲音很重。 一個躺在地上氣喘吁吁,另一個手持□□站在一旁,沒好氣喝道:“給老子站起來!” 胡天磊還是一動不動躺著,以手背抵額,有氣無力:“我累了,我要休息?!?/br> hu總督簡直想一□□過去,為個女人變成這幅樣子真是丟胡家的臉面!這真是他兒子?他年輕時從沒為感情這么黏黏答答過! 他踹兒子一腳:“你頹廢個什么勁!” 胡天磊苦笑,還是保持原來姿勢,閉上眼:“喜歡的女人嫁給別人了,還不許難過一下?爹,我是活生生的人,有七情六欲的人?!?/br> hu總督聽不得這種話,在他眼里,男人就該家國天下,就該追逐權(quán)勢,有了權(quán)勢還差女人么:“你這是著魔了!喜歡就去搶!搶不到就放棄!這個不行還有下一個!多干脆的事!” 氣死老子了,本以為揍一頓能讓他醒悟,看來是不可能了! 胡天磊躺在地上裝死人,沉默,閉著眼。 “呵!沒膽子去京城搶人,倒有閑工夫在這兒悲春傷秋!”hu總督再踢一腳。 胡天磊全身酸痛,沒力氣躲避,只好嘴上反抗一二:“爹,你怎么懂悲春傷秋這詞?哪學(xué)的?” hu總督又想踹了,又擔(dān)心真把兒子踹壞了,硬生生忍?。骸澳闼麐屵€敢嘲笑老子?” 胡天磊捂住眼笑了,越笑越大聲:“哈哈哈哈哈……”好半晌,他停下聲來,移開手,望著赤紅天空中燃燒的云層,口齒清晰地開口,“我第一次沒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有生以來。” 他的語氣很平淡,就在平鋪直敘一件事實。 hu總督瞥兒子一眼,哼道:“不挺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