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斐往那敞開的府衙大門里望了一眼：我來尋褚別駕。

    那衙役已經(jīng)在聞斐新?lián)Q的衣裳上瞧見褚家標(biāo)記了，因此對她來尋褚旻的話毫不懷疑，甚至態(tài)度都比之前恭敬了兩分：那我這便進(jìn)去通傳，不知郎君如何稱呼？

    聞斐倒沒不耐煩，只道：我叫聞斐，你私下與褚別駕說一聲便是。

    若在長安，小將軍的名字自然是大名鼎鼎，如雷貫耳。但這里是與長安相隔千里的江南，即便朝廷對戰(zhàn)北蠻大勝的消息傳回，旁人所知也只會是她的官職與封號。更別提江南富庶而安逸，距離北邊的戰(zhàn)場又足夠遠(yuǎn)，說不得就連這場戰(zhàn)事也沒多少人關(guān)心。

    那衙役聞言果然沒察覺什么，對聞斐這個名字大概連聽都沒聽說過，答應(yīng)一聲后便進(jìn)去通報了。等找到褚旻之后他也沒有張揚，果然是私下里與他說了此事。

    褚旻倒是知道聞斐要來，之前給他送飯的仆從已與他說過此事：那你把人帶進(jìn)來吧，直接帶到我的值房，我一會兒就回去。

    衙役答應(yīng)一聲就出去了，很快帶著聞斐進(jìn)了府衙，將人帶到褚旻的值房后便又離開了。

    聞斐在空無一人的房間里轉(zhuǎn)了轉(zhuǎn)，發(fā)現(xiàn)除了桌案旁擺著的官印外，這值房中的布置和書房倒是沒什么差別褚旻顯然是個講究人，無論是案桌上的筆墨紙張，還是一旁裝飾的盆景蘭草都是最好的。而這些都是他從自己家?guī)淼?，一番布置下來不僅雅致，還很舒適。

    褚旻回來得倒也快，這邊聞斐打量完值房，那邊他就帶著兩個書吏回來了。見到聞斐他眉頭略松了些，態(tài)度比昨日要好不少：勞煩稍候，我先與下屬交代幾句。

    聞斐自然不介意等這一小會兒，抬手示意他隨意。

    褚旻點點頭，便又與書吏說了幾句，而后他越過聞斐走向桌案，似乎是想取件文書。只是在與聞斐錯身而過的瞬間，他腳步忽然一頓，而后迅速轉(zhuǎn)身用凌厲的目光看向聞斐。

    聞斐被看得莫名其妙，臉上都透出了顯而易見的茫然：怎么了？

    褚旻抿緊了唇?jīng)]說話，可看他驟然黑下去的臉色和繃緊的嘴角就可知，他是在忍耐些什么。好半晌他才憤憤收回目光，轉(zhuǎn)身幾步走回案幾旁，嘩啦啦翻出一本文書，而后看也沒看就拿起旁邊的官印哐當(dāng)一聲蓋了上去。

    那架勢，如果官印不是銅制的，真讓人懷疑會被他磕碎了。

    兩個書吏都被這動靜嚇得瑟縮了一下，對視一眼卻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與自己如出一轍的茫然。不過所幸他們也了解褚旻的脾氣，又急又暴，但并不會牽連無辜。所以最后兩個書吏什么也沒多問，拿著那本蓋了印的文書，就這么不明所以的離開了。

    等人都走后，褚旻又去將房門關(guān)了，這才幾步走回聞斐面前黑著臉問道：說，你來之前，是不是又去招惹我家小妹了？！

    聞斐面對質(zhì)問眨眨眼，略有點心虛，雖然今早褚曦壓根沒理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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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旻當(dāng)然不是未卜先知，也沒有千里眼看到今早府中發(fā)生的事。他只是嗅覺靈敏，路過聞斐時恰好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脂粉香，而且是他府上常用的那種脂粉。

    說來也巧，聞斐身份不俗，昨晚徐氏為她安排的便是家中最上等的客房。房中一應(yīng)事務(wù)也是最好的，包括了妝臺里的脂粉，也是府中女眷常用的上等好物。褚旻哪里知道聞斐一個武將還會涂脂抹粉，在她身上聞到的脂粉氣又不重，便只當(dāng)她是在褚曦身邊蹭到的。

    做人兄長的就很氣了。別說兩人的婚事八成告吹，就算她倆真是板上釘釘?shù)奈椿榉蚱蓿矝]道理在成婚前就這般不知分寸連脂粉香都蹭上了，要說兩人有多守禮，褚旻當(dāng)然不信。

    可惜有些話不好明說，說出來于自己meimei名聲也有礙，褚旻只好自己氣了個咬牙切齒。

    連灌了兩杯涼茶，又在心中念了數(shù)遍你打不過她，褚旻才將心頭的怒火勉強壓下。他捏著空茶杯看都懶得看聞斐，冷聲問道：大清早來尋我何事？

    聞斐雖然被褚旻這一驚一乍的態(tài)度弄得有點懵，可說起正事還是嚴(yán)肅了下來：我來是想問問，有關(guān)于城外流民，你們商量好如何處置了嗎？還有我那些部下，商河大水時雖然被沖散了，但他們知道我要來江州，多半會往這邊聚集，如今可能也被攔在了城外。

    昨晚抵達(dá)江州時天色已不早了，聞斐和褚曦雖然去流民中看了看，可所到之處到底有限?，F(xiàn)在想來說不定聞斐的親衛(wèi)早有趕到江州的，只是都被那一道城門關(guān)在了城外，昨晚又恰好沒遇上。再退一步說，被她派去雙溪鎮(zhèn)贖玉的陳平，這兩日總也該追上來了。

    說的都是正經(jīng)事，褚旻好歹將心思收了收，可皺起的眉頭卻沒絲毫松動：城外流民太多，府衙的人手不過百余，想要整頓實在為難。

    聞斐聽到這話一怔，也不提自己親衛(wèi)了，理所當(dāng)然般問道：那當(dāng)?shù)伛v軍呢？

    褚旻聞言卻沒說話，只臉上神情有些微妙，似欲言又止。

    聞斐見狀，念頭一轉(zhuǎn)很快便了然了這古代的軍人可不比現(xiàn)代，兵匪、兵痞，個個都不是什么好詞。他們雖受朝廷供養(yǎng)，可沒有服務(wù)百姓的自覺，而將領(lǐng)率領(lǐng)一支軍隊久了，甚至?xí)袑⑵洚?dāng)做自己私兵之嫌。也就邊境駐軍還在抗擊外敵，其余地方的軍隊確實有些一言難盡。

    正巧，皇帝此次派聞斐南下，打的便是巡查軍務(wù)的旗號。雖說原本是打算自江南起的，可江州也算是江南地界，而且如今半個江南都被水淹了，就近開始也無不可。

    想到這里，聞斐下意識摸了摸自己懷中的金印，又向褚旻打聽起本地駐軍將領(lǐng)來。

    褚旻當(dāng)然知道聞斐的身份，也知道她南下為何，之前那番作態(tài)本就是做給她看的。眼下見聞斐果真要插手，他當(dāng)即便來了精神，竹筒倒豆子一般將自己知道的事都說了。

    其實也沒什么稀奇的，這江州的駐軍將軍也不過是個拿駐軍當(dāng)私兵的蠢貨罷了。他不愿意讓自己的士兵有所損傷，開始又有江州知府下令關(guān)閉城門，如今聽聞城外可能有疫病發(fā)生，自然更不愿打開城門，讓自己的士兵冒險了。

    軍政本是兩個體系，這種情況下江州知府也拿他沒有辦法。不過聞斐聽罷沉吟片刻，卻覺得問題不大，于是說道：這事交給我，不過還是先將我的親衛(wèi)接進(jìn)城吧。

    見她答應(yīng)得爽快，褚旻臉上終于露出兩分喜色，眉宇也舒展開來：這事好說，今晚我就派人出城。若武威侯的親衛(wèi)有趕到城外的，必能尋到帶回城中。

    兩人又商量幾句，外間就有人來敲門了，顯然是有事來尋褚旻的。

    聞斐沒打算現(xiàn)在就暴露身份，更沒想打擾褚旻工作，當(dāng)下便打算告辭了。她起身走到門前，臨開門前又回頭對褚旻說了混進(jìn)城的那些流民，末了叮囑道：尋人之事，褚兄還是盡快吧。等我親衛(wèi)進(jìn)城，你便尋個時間，把那邱將軍約出來

    褚旻答應(yīng)了，高高興興送了聞斐離開，回過頭才想起自己之前還生氣來著。

    作者有話要說：　　褚旻（憤憤）：那脂粉香也不一定是我meimei的可不是我meimei的，難道是我媳婦的？！

    聞斐（）：就很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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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如何

    聞斐完全沒有意識到褚旻之前忽然變臉是為了什么, 只當(dāng)他又犯了妹控的毛病，沒事詐自己一詐。因此她也并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離開府衙后便就這么回去了。

    彼時聞斐還想著正事，哪知走到前廳剛一抬眸，便又瞧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褚曦不像是在等人，她的面前還站著左鳴，正在聽她吩咐：城外還留著人嗎？如今外面局勢混亂，你讓人小心些。如果見到語冬或者武威侯的親衛(wèi)，盡快安排人進(jìn)城，如果人還沒到，便讓人往商河方向去找找看, 總歸別留在城外人多的地方。

    這個道理左鳴清楚，外間疫病已有苗頭，人多的地方爆發(fā)起來更加可怕。因此對于褚曦的吩咐他毫不遲疑便點頭答應(yīng)了, 末了才看向聞斐的方向。

    聞斐沒想到褚曦已經(jīng)在安排這件事, 而且都到了江州了, 左鳴也還會聽她的吩咐。此刻見左鳴看了過來，她卻也沒有回避的自覺, 大大方方走過來道謝。只是道謝的話說完, 她落在褚曦身上的目光就收不回來了到這時她也不明白, 褚曦今早的態(tài)度變化為何。

    左鳴看看聞斐, 又看看自家女郎，想著如今都已經(jīng)回到褚家，兩人的事也就輪不到他來管了。于是在褚曦沒有表態(tài)的情況下，他便自覺而干脆的行禮告退了。

    外人一走，聞斐的情緒也就更放松了，她見褚曦還是沒有搭理自己的意思, 終于沒忍住問道：褚姑娘，是我有哪里做得不對嗎，你怎么忽然就不理我了？

    這話問得相當(dāng)直白，半點彎彎繞繞也沒有，倒真是武將直爽的風(fēng)格了。

    褚曦聽她干脆的詢問，卻能從那語氣中聽出一點點的委屈，當(dāng)下心情就有點復(fù)雜。不過胸口的傷是不能說的，當(dāng)初溺水渡氣的事，她也不好意思提，尤其這些天她都裝作不知。于是思來想去，最后她竟只能說道：你為何又叫我褚姑娘？

    為何？自然是為了避嫌！

    聞斐想想褚旻那態(tài)度，覺得自己如果表現(xiàn)出更多的親密，他是真能炸毛?？蓪ι像谊厍逋傅拿理?，這話她竟說不出口了，因為避嫌的背后其實也有她的刻意回避。

    兩人對視片刻，聞斐終于耐不住率先移開了目光：那，那我要叫你什么？阿褚嗎？

    話出口，聞斐耳根就有點紅，雖然這個稱呼在她看來其實很正常，連名字都沒有只稱了姓氏?？蓪χ谊睾俺鲞@個稱呼，她莫名就感覺到了親昵，語音似都帶上了繾綣。

    褚曦的心緒也起了一絲波瀾，旋即就見她微微垂眸，說了句：隨你。

    聞斐見狀便將之當(dāng)做了兩人和好的信號，長長松了口氣。她上前兩步剛要說些什么，忽然就感覺有一滴水落在了自己額上，下意識抬頭一看，便見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時又聚集起了一片烏云，豆大的雨點開始往下砸落。

    前些天淋雨可是淋夠了，如今不過晴了五六日，就又下起了雨。聞斐本能覺得不喜，又見雨滴砸落越來越快，于是二話不說拉起褚曦的手就往廊下跑去。

    褚旻的宅院雖然不小，但跑去廊下也不過幾步路的功夫，原本滴滴答答的雨瞬間就大了。

    聞斐看了看外間噼里啪啦落下的雨，又看了看褚曦發(fā)絲間沾染的雨滴，下意識伸手幫她拂去。結(jié)果她拂雨的手還沒收回來，就見對方忽的傾身，一下子便將兩人的距離拉得極近

    仿佛感覺到一縷輕淺的呼吸灑在頸間，聞斐的臉倏然紅了，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怎，怎么了，你怎么忽然靠過來？

    此時的聞斐顯得有些弱氣，紅著臉的模樣仿佛一個被調(diào)戲的小媳婦。若換做平常，褚曦肯定不介意欣賞一二，可此時的她卻沒絲毫沒有這樣的心思不是她的錯覺，方才聞斐靠近時她似乎聞到了一縷淡淡的脂粉香，湊近之后更確定那香味確實是從對方身上傳來的！

    兩人相識不久，相處卻不短了，褚曦對于聞斐的印象就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將軍。即便她生得過于清秀了些，可言行舉止卻也是個武將該有的模樣，并沒有某些文人涂脂抹粉的習(xí)慣。

    既然如此，這脂粉香又是從哪兒來的？

    褚曦狐疑的目光在聞斐臉上掃過，見她除了臉紅羞赧之外并沒有心虛，于是提起的心稍稍放下。她又定睛去看聞斐的臉，目光一寸寸在她臉上劃過，最后落在了她眼下，隱隱約約能瞧出哪里的膚色與周圍稍有不同

    和只顧生悶氣的褚旻不同，褚曦本就是精于妝容的女子，再加上觀察細(xì)致入微，當(dāng)即便看出聞斐眼下施了脂粉遮掩。她有些好奇，便伸手過去蹭了蹭。

    聞斐忍住了再次后退的沖動，見褚曦向自己眼睛伸手也沒躲，下一刻便覺眼下被微涼的指尖蹭了一下，再看去果然便見褚曦正一臉認(rèn)真的看著指尖。

    褚曦捻了捻指尖沾染的脂粉，看向聞斐，有些好奇：你這是做什么？

    話問出口，倒不必聞斐解釋了，因為褚曦明顯看見聞斐眼下的顏色深了些。于是又抬手抹了抹，抹去遮掩的脂粉后，便露出了聞斐眼下的青黑：你，昨夜沒睡好嗎？

    聞斐嗯了一聲，不走心的解釋：可能是不太習(xí)慣。

    這話褚曦就不信了。不說聞斐這些年征戰(zhàn)在外居無定所，就是之前水患時，她們住過山中小屋，也露宿過荒野，破敗是山神廟也沒嫌棄，哪一次聞斐休息在意過環(huán)境了？所以她眼眸微轉(zhuǎn)，忽然問了句：是因為我不在身邊，所以不習(xí)慣了嗎？

    這話簡直出格，聞斐聽了都忍不住驚訝的看了過去。然而褚曦卻像不知自己的話有多驚人一般，依舊一副沒事人般的淡定，仿佛想太多的只有聞斐自己。

    正當(dāng)氣氛變得微妙之際，聞斐忽然聽見風(fēng)雨中一陣腳步聲傳來，下意識回頭望去。

    來的人是徐氏，她腳步匆匆走得有些急，見到聞斐回頭才放緩了腳步。她揚起笑容，變作不緊不慢的速度繼續(xù)往這邊走：武威侯，小妹，你們怎么站在這里啊？

    褚曦這才收回了手，轉(zhuǎn)身喊了一聲：二嫂。

    聞斐也開口解釋：是突然下雨，我與褚阿褚在此避雨。說完又好奇道：外面雨下得正大，夫人怎么來了？還走得這般急？

    徐氏聽到聞斐的稱呼，眼神稍稍變了變，面上卻仍舊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不是下雨，是下雹子了。我看小妹不在房中，怕她被困在哪里，所以出來找找看。

    今早褚曦身后還跟著丫鬟婆子，但這會兒似乎被她打發(fā)了，身邊也沒一個人跟著。

    聞斐聽了卻先扭頭看了眼廊外的庭院，果然看見地上密密麻麻落了不少冰雹。小到蠶豆，大到雞蛋的都有，現(xiàn)在也還在下，劈里啪啦砸得挺熱鬧。只不過之前兩人的心思都不在這上面，再加上習(xí)慣了狂風(fēng)暴雨的聲音，竟是沒留意到今日下的不僅是暴雨而已。

    褚曦也往庭院里瞥了一眼，卻不甚在意的模樣：我在廊下無礙，一會兒雨停了就能回去，卻是勞煩二嫂跑這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