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他四歲開蒙，六歲能作詩，十一歲便通曉兵法了……他是父皇的驕傲?！?/br>
    也是他的榜樣。

    寧王陷入回憶之中，徐徐道來：“皇兄雖然身份貴重，但他嚴(yán)己寬人，愛民如子；皇嫂是內(nèi)閣大臣之女，秀外慧中，溫良恭儉。他們二人一起，為百姓做了許多事，深受百姓愛戴……人人都說，他們是天作之合?！?/br>
    寧王回想著先皇在時大云的盛世，不禁有些感嘆，如今這大云，外有北戎虎視眈眈，內(nèi)有暴君貪官橫行，早就沒了當(dāng)初的清明安寧。

    寧王斂了斂神，低聲道：“但樹大招風(fēng)，皇兄的風(fēng)評太好，有許多人想攀附皇兄，但皇兄憎惡結(jié)黨營私，便都拒絕了，他如此磊落、大氣，卻招來了旁人的嫉妒?！?/br>
    “那時的端王，也就是現(xiàn)在的皇帝，不知怎么，居然和皇后勾結(jié)在了一起。端王借著皇后的族中勢力，迅速在朝中建立自己的威望與人脈……那些攀附皇兄不成的人，紛紛投到了端王門下。”

    寧王至今想起來，還有些心寒。

    皇兄事事出色，是非分明，有些事他雖然看得清楚，但不屑去做，可有些大臣，不過就是為了找一條平步青云的梯子。

    這條不成，便找下一條。

    他們并不在乎上位的是不是明君，只要能給他們想要的一切，就值得投奔。

    舒甜見寧王沉默了一瞬，低聲問道：“王爺，后來呢？”

    寧王收斂思緒，道：“后來……父皇病了，開始議儲?！?/br>
    “當(dāng)時，朝中的人分為兩派，一派是以內(nèi)閣大臣、葉大將軍為首的，支持皇兄；另一派，則支持端王，主要的官員，都來自皇后一黨?！?/br>
    寧王那時候年紀(jì)尚幼，永王珠玉在前，他是心悅誠服。

    在寧王眼中，皇位就應(yīng)該是屬于永王的，只有他，能配得上那個位置。

    “父皇的病越來越重，我猜他有意扶持皇兄，但皇后族中勢大，他也不得不顧慮。就在這時，北戎突然南下，兩日之間，便打到了玉谷城下，父皇大驚，連忙讓葉將軍帶領(lǐng)玄寧軍馳援玉谷城?！?/br>
    “然而對方有備而來，氣勢洶洶，北戎王親自掛帥，北戎軍隊氣焰高漲，父皇得知以后，擔(dān)心前方士氣，便想御駕親征……但父皇年邁，連長途跋涉都十分困難了……于是皇兄便主動請纓，替父皇奔赴一線，以示天威?！?/br>
    “可當(dāng)皇兄去了北疆之后，京城，便徹底亂了?！?/br>
    他面色悵然，聲音低沉了幾分，整個人埋入了馬車的陰影里。

    “父皇突然病重，人事不省，后宮之中，便被皇后把持了。而皇兄不在，朝堂就變成了端王的一言堂，他排除異己，打壓忠良，甚至還換掉了戶部的人?！?/br>
    舒甜本來凝神聽著，此時，她看向?qū)幫?，低聲問：“為何要換掉戶部的人？”

    寧王垂眸，臉上仿佛覆上了一層陰影。

    “因?yàn)?，戶部掌管軍糧?！?/br>
    舒甜一怔，她忽然想起一事。

    “王爺，我之前去過玉谷城，聽玉谷城的老人們說，十五年前，那里經(jīng)歷過一次大劫……難不成就是那次？”

    寧王點(diǎn)頭……確實(shí)是一次大劫。

    劫后余生的人，寥寥無幾，即便活下來了，都身心受創(chuàng)。

    頓了頓，寧王繼續(xù)道：“北戎對大云的富饒垂涎已久，他們善于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每攻下一座城池，便會將那個城池的一切據(jù)為己有，然后積蓄力量，發(fā)動下一次戰(zhàn)爭。那次大戰(zhàn)，他們集結(jié)了草原上最強(qiáng)大的部落，破釜沉舟而來。”

    “兩軍交戰(zhàn)了數(shù)月，玉谷城都守得固若金湯，直到……城內(nèi)快要斷糧了。”

    舒甜一驚：“斷糧？”

    她想起方才寧王說的，端王掌控了戶部，頓時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寧王嘆了口氣，道：“沒錯……前方戰(zhàn)況激烈，但京城不僅袖手旁觀，還要落井下石?！?/br>
    “皇兄傳信回來，請求增糧增兵，但端王一直都沒有回應(yīng)，父皇又昏迷不醒……沒有人能幫上皇兄?！闭f到這里，寧王忍不住攥緊拳頭。

    他那時候少不更事，在朝中又沒有什么根基，當(dāng)知道玉谷城之困時，已經(jīng)有些晚了。

    而他苦勸端王、梁王而不得，反而和自己的母妃一起，被關(guān)了起來。

    每每想到此事，寧王就痛心疾首。

    窗外烏云蔽月，車內(nèi)更加昏暗，氣氛沉重。

    舒甜體會到他的自責(zé)，便道：“王爺，都過去了……”

    寧王微微頷首，他不會讓那樣的事，再發(fā)生一次。

    這些年來，他表面上玩世不恭，其實(shí)四處奔走，為起事做準(zhǔn)備，他要為皇兄、和那些冤死的玄寧軍，討回一個公道。

    “北戎軍隊有十五萬人，而我們的玄寧軍只有十萬，本來便是以少對多，再加上缺糧，簡直是雪上加霜……結(jié)局，可想而知?！?/br>
    當(dāng)年寧王不在玉谷城，又被關(guān)了禁閉，中間發(fā)生了什么，他也不算太清楚。

    他只知道，在那一戰(zhàn)中，他最敬愛的兄長，以身殉城；而大云最精銳的軍隊和主帥，也戰(zhàn)至最后一刻，血灑疆場，無一生還。

    “后來，皇后以父皇病重為名，聯(lián)名幾位大臣保奏，立了端王為太子，成了太子的端王，更加瘋狂。他大刀闊斧地斬殺與皇兄相關(guān)的親族，朝中有大臣看不過去，上奏力諫，卻被他一劍穿心，自此以后，再沒有人敢為皇兄的人求情。”

    寧王之所以能活下來，一方面是因?yàn)槟缸逶诔杏行﹦萘?，還有一點(diǎn)，便是因端王下手太狠，朝中眾人頗有微詞，皇后勸他不要過快趕盡殺絕。

    而寧王也十分聰明，他原本也就沒有爭過皇位，從那之后，便更加韜光養(yǎng)晦，扮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閑散王爺，以期厚積薄發(fā)。

    舒甜聽著，只覺得渾身冰冷，手指指甲嵌入掌心。

    她咬了咬唇，低聲問道：“那我娘親呢？”

    寧王眼中閃過一抹痛色，皇嫂為人溫和，最是平易近人，他們這些小輩都十分喜歡她。

    但寧王萬萬沒有想到，那端王，居然對皇嫂起了不該有的心思。

    寧王聲音有些低沉：“皇兄去玉谷城之時，皇嫂已經(jīng)有了身孕……待城破的消息傳來，皇嫂悲痛欲絕，便難產(chǎn)生下了你……后來，你被陳師傅和劉玉帶走撫養(yǎng)，再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br>
    舒甜抿唇一瞬，心頭五味陳雜，不知說什么才好。

    舒甜抬眸，一雙眼睛如泉水一般，清澈見底。

    “王爺，我娘生下我之后，她去哪里了？”

    寧王面色一僵。

    就在此時，張勉的聲音響起：“王爺，郡主，到王府了?！?/br>
    寧王斂了斂神，避開舒甜目光，淡笑一下：“你娘的事，以后有機(jī)會再跟你細(xì)說……她還活著，放心?！?/br>
    舒甜點(diǎn)了點(diǎn)頭。

    張勉擺好馬凳，便扶著舒甜下了車。

    寧王在車中，靜靜坐了片刻，才收起心情下車。

    夜風(fēng)習(xí)習(xí)，舒甜只覺得渾身冷透，她站在寧王府門口，仰起頭，凝視那金字牌匾。

    寧王緩緩走過來，低聲道：“從此以后，這便是你的家了……從現(xiàn)在起，你便要改口，叫父王了?！?/br>
    舒甜看了他一眼，低聲問道：“那，我還能回爹娘身邊嗎？”

    她指的爹娘，自然是董松和劉氏。

    寧王沉聲道：“皇帝多疑，定會繼續(xù)查探你的身世，本王會先把你的養(yǎng)父母轉(zhuǎn)移到一個安全的地方，等風(fēng)頭過去，再安排你們見面?！?/br>
    舒甜心中雖有些失落，但一想到事關(guān)他們的安危，便懂事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多謝父王。”舒甜聲如蚊吶，她還沒有完全適應(yīng)自己的新身份。

    寧王卻勾了勾唇，道：“不急，慢慢來?！?/br>
    說罷，便帶著她，踏入了寧王府。

    寧王妃在府中，已經(jīng)提前收到了消息，此時聽李叔說，寧王已經(jīng)帶著舒甜回來了，便急忙出來相迎。

    “妾身給王爺請安?！睂幫蹂启W高挽，滿頭珠翠，她生得明麗多姿，端莊大氣。

    寧王妃走到跟前，才發(fā)現(xiàn)舒甜就站在寧王后面，便忍不住打量了舒甜一瞬。

    “這便是舒甜罷？”寧王妃沖舒甜一笑，十分和藹。

    舒甜便上前兩步，沖王妃福了福身子，道：“舒甜給王妃請安。”

    王妃爽利一笑，道：“傻孩子，你應(yīng)該要叫母妃……李叔將今日之事，都同本宮說了，以后就將這兒當(dāng)成自己的家，有什么需要的，盡管說出來。”

    舒甜羞澀地笑了笑，點(diǎn)頭：“多謝母妃?！?/br>
    “呀，這聲音真好聽，本宮就缺個女兒，正好齊全了！”寧王妃樂不可支，她性子爽朗，為人直率，王府的內(nèi)務(wù)都由她掌管。

    寧王妃又道：“你今日便先住下，待過段時間，弟弟們回來了，再一一介紹給你認(rèn)識。”

    舒甜早就聽說，寧王有兩個兒子，都是寧王妃所出，她便笑著點(diǎn)頭：“好，我也期待和他們見面?！?/br>
    寧王妃便讓李叔拎著舒甜下去了。

    寧王伸手揉了揉眉心，寧王妃在一旁，柔聲問道：“王爺可是累了？”

    寧王淺淺一笑：“今日確實(shí)有些累……但本王很是高興?！?/br>
    當(dāng)夜嶼說找到永王之女時，寧王便高興不已，但卻無法相認(rèn)，如今舒甜住進(jìn)了寧王府，他倒是可以替皇兄，好好補(bǔ)償她一番。

    寧王妃與寧王夫妻多年，深知他的秉性，低聲道：“王爺放心，妾身會好好照顧舒甜的……這孩子，著實(shí)可憐?！?/br>
    兩人沿著中庭，借著路旁的燈籠火光，徐徐往前走。

    寧王妃剛剛與寧王成婚之時，便經(jīng)常跟著寧王去永王府。

    永王府的吃食，總是比別處要強(qiáng)一些，每次吃完了，他們?nèi)羰窍矚g什么，皇嫂還會讓下人多準(zhǔn)備些，讓他們帶走。

    寧王妃方才看到舒甜的容貌，便想起當(dāng)年永王妃的風(fēng)姿，心中一陣唏噓。

    “王爺，能找到舒甜，已經(jīng)是萬幸了，皇嫂知道了么？”

    寧王搖了搖頭，低聲道：“還沒來得及……等到時機(jī)成熟，我會帶舒甜，去見一見皇嫂?！?/br>
    -

    這一日無比漫長，舒甜終于在寧王府安頓下來，而夜嶼忙完刺客的事后，從宮里出來時，天早就黑了。

    莫遠(yuǎn)山在宮門附近，等了他許久，見到夜嶼出來，他連忙幾步過去。

    “大人……”莫遠(yuǎn)山有些擔(dān)憂，按照冥光的說法，夜嶼的身子，應(yīng)該早就撐不住了才對。

    “莫大哥，你不該來這里，太危險了?！币箮Z面無血色，聲音也有些虛弱，但腦子依舊十分清楚。

    莫遠(yuǎn)山點(diǎn)點(diǎn)頭，道：“放心，沒有人注意到我……我們走罷?！?/br>
    莫遠(yuǎn)山一招手，冬洪便將車駕了過來。

    夜嶼和莫遠(yuǎn)山一前一后上了車。

    夜嶼坐在主位之上，整個人神色疲憊，仿佛沒有一點(diǎn)生機(j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