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日子，夜嶼雖然沒有上朝，但依舊每日有公文送去給他。

    新皇登基，不少要職新老交替，京城表面看似安穩(wěn)，實則暗流涌動，不可掉以輕心。

    夜嶼緩緩抬眸，看了吳僉事一眼，卻沒有說話。

    吳僉事一向謹(jǐn)慎，他盤算著京城現(xiàn)在的情況，忍不住繼續(xù)勸道：“大人，莫百戶身手過人，又十分擅長搜索、突圍，忠玉之事交給他，最恰當(dāng)不過了……屬下以為，大人還是在京城坐鎮(zhèn)比較好，畢竟趙家還在蠢蠢欲動，龐鑫又下落不明，靖王得知新皇登基之后，態(tài)度模棱兩可，只怕也不太平……”

    夜嶼看著吳僉事，忽然開口問道：“吳僉事，似乎對莫百戶很是熟悉？”

    吳僉事一怔，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道：“屬下看過莫百戶的案牘……所以，有些印象……”

    夜嶼笑了下，道：“錦衣衛(wèi)指揮司的百戶，何止上百人？難道吳僉事看過所有人的案牘，都如此熟悉？”

    吳僉事愣了下，抿唇不語。

    時間仿佛停止了一瞬。

    這一次，夜嶼率先打破了沉默。

    “吳僉事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夜嶼輕聲問道，他面色十分平靜。

    吳僉事沉默了片刻，道：“七年前，大人第一次踏入錦衣衛(wèi)指揮司時，屬下便認(rèn)出了您?！?/br>
    夜嶼抬眸，與他對視，等待下文。

    吳僉事笑了下，道：“大人可能不知道，您的眉眼，真的與葉將軍十分相像，只不過，氣質(zhì)不大一樣，不仔細(xì)看，也發(fā)現(xiàn)不了?！?/br>
    “那你是如何看出來的？你應(yīng)該……與我父親沒有什么交集罷？”

    吳僉事長眉微動，語氣深沉地開口。

    “確實沒有交集……屬下同尹忠玉一樣，算是子承父業(yè)，我吳家每一代都有人在錦衣衛(wèi)指揮司任職，所以，待我十五歲時，便也被父親送到了錦衣衛(wèi)指揮司。”

    頓了頓，吳僉事道：“但到錦衣衛(wèi)指揮司，并非我所愿。”

    他看向夜嶼，面上掛了一絲笑容，道：“大人是否還記得當(dāng)年，玄寧軍鐵甲入京的場景？軍容肅整，威風(fēng)凜凜，百姓們都自發(fā)地?fù)Q上最鮮亮的衣服，手持鮮花美食，走上街頭，迎接玄寧軍凱旋歸來。”

    吳僉事記得，當(dāng)年玄寧軍入京之時，葉乾作為金吾將軍，騎著高頭戰(zhàn)馬，走在最前面。

    他一身寒光，英氣逼人，走到哪里，哪里便有熱烈的歡呼聲。

    彼時，吳僉事還是個少年，他隨父親站在城樓之上，駐足眺望，將金吾將軍的模樣，狠狠刻在了自己心里，那是少年的心之所向，亦是他的榜樣。

    “那一幕，至今還深深印在我的腦子里，每每想起，都叫人熱血沸騰，心潮澎湃?！?/br>
    吳僉事說著，勾起唇角，笑了起來。

    夜嶼靜靜看著他，眸光微凝，心底也有些觸動。

    吳僉事低聲道：“屬下這一生，都十分謹(jǐn)慎。少年時仰慕葉將軍，但我吳家在軍中無人，我便不敢貿(mào)然去闖，依從家中安排，入了錦衣衛(wèi)指揮司，也算是一路平穩(wěn)，到了現(xiàn)在。”

    吳僉事說著，面上似乎有些許遺憾，但他很快斂了斂神，繼續(xù)道：“若要說冒險，便只有一次。”

    夜嶼有些意外，他沉聲問：“哪一次？”

    吳僉事沉吟片刻，低聲：“永王妃生產(chǎn)?！?/br>
    夜嶼微怔，有些意外地看著他。

    吳僉事徐徐道：“那時，端王已經(jīng)掌權(quán)了，他派了公公去永王府，接永王妃入宮，卻恰好碰上永王妃生產(chǎn)?！?/br>
    “永王妃辛苦一日之后，卻誕下一個死嬰，這死去的嬰孩被放在一個大竹籃里，被接生的穩(wěn)婆帶了出來。”

    他抬眸，看著夜嶼的眼睛，問道：“屬下一直懷疑，那死嬰下面，會不會還藏了個孩子？”

    他當(dāng)時已經(jīng)十分懷疑。

    但心中的良知，不允許他去掀開那一層遮布。

    吳僉事便插科打諢地引導(dǎo)公公，看永王妃去了。

    但此事對于吳僉事來說，一直是個謎。

    他深吸一口氣，繼續(xù)道：“直到寧王殿下，忽然認(rèn)了董姑娘做女兒，許多人都說董姑娘長得像永王妃，屬下才反應(yīng)過來……屬下想問一句，董姑娘——如今的懷嫣公主，到底是不是當(dāng)年那個孩子？”

    兩人靜靜對視。

    吳僉事一向克己復(fù)禮，刻板謹(jǐn)慎，他能如此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柍鰜?，已是十分難得了。

    夜嶼淡淡一笑，清晰地回應(yīng)他：“是?！?/br>
    吳僉事怔住，仿佛有些不可置信。

    夜嶼低聲道：“因為你的善念，那個女嬰得以平安長大?！?/br>
    她終于回到了應(yīng)有的位置上，而她的善良和溫暖，也將傳遞給更多人。

    驚喜從吳僉事面上徐徐展開，他唯一一次冒險，居然帶來了如此大的驚喜。

    不由得令人感嘆，因緣際會的神奇。

    -

    時至三月，北疆依舊寒風(fēng)凜冽，刮得人面頰生疼。

    莫遠(yuǎn)山到了北疆之后，并沒有去當(dāng)?shù)氐腻\衣衛(wèi)指揮司分部，而是找了個不起眼的客棧，住了下來。

    他今日與北疆的探子匯合之后，得了一些新的消息。

    尹忠玉來到北疆之后，一直在追查眼疾一事，但一直沒有什么眉目。

    幾乎所有的病人，都是毫無預(yù)兆地便得了眼疾，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似乎并沒有什么規(guī)律。

    尹忠玉便帶著人，去到病人家中，走了幾日后發(fā)現(xiàn)，得病的人，幾乎都住在玉谷城周邊，以農(nóng)戶為主。

    于是尹忠玉便順著這個線索，繼續(xù)往下查證。

    他搜尋了這些病人家中的物件，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可疑之處。

    于是他便打算尋著他們?nèi)粘５男袕杰壽E，去周邊看一看，誰知，這一去，便沒有再回來。

    莫遠(yuǎn)山拿到所有的信息之后，心中微沉。

    尹忠玉這么多日不見蹤影，會不會已經(jīng)遇害了？

    但他消失的地方并沒有打斗過的痕跡，以他的身手，應(yīng)該不大可能直接被人擄走或者殺害。

    但如果是被迷暈，或者下了毒呢？

    那便危險了。

    莫遠(yuǎn)山十分憂心。

    此刻，他坐在客棧一樓，面條早就被小二送了上來，但他卻毫無胃口。

    “莫大人，您多少吃一點吧？若是餓壞了身子，可怎么找尹大人??？”一旁的探子低聲提醒。

    這探子名叫胡舉，自小在北疆長大，對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雖然不過二十出頭，但辦事卻十分沉穩(wěn)，很是機靈。

    莫遠(yuǎn)山微微頷首，低聲道：“嗯……你也吃?！?/br>
    胡舉笑了笑，夾起一筷子面條，正要往嘴里送，卻忽然聽到一陣聲響。

    “掌柜的，掌柜的！”一個高大魁梧的男子，急急忙忙來到客棧，一入大堂，便粗聲粗氣地喚起了掌柜。

    掌柜的正在柜臺后面忙活，聽到聲響，連忙抬起頭來，他堆起一臉笑，道：“客官，要打尖還是住店??？”

    男子搖了搖頭，氈帽也跟著抖了抖，道：“我聽說你們這兒，住著一位神醫(yī)，是不是？”

    掌柜的一愣，茫然地?fù)u了搖頭。

    “神醫(yī)？沒聽說啊！”

    那男子疑惑地蹙起了眉。

    一旁的小二聽見了，麻溜地奔了過來，道：“對對，是有一位神醫(yī)！”

    掌柜的也有些奇怪，看向小二，道：“我怎么不知道，哪來的神醫(yī)?。俊?/br>
    小二最愛熱鬧，正等著兩人問呢，便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就是昨日住進(jìn)來的那兩位啊，其中那位仙風(fēng)道骨的老人家，便是神醫(yī)。今早有位老夫人，在咱們店里跌了一跤，當(dāng)即便暈了過去，在那位神醫(yī)的救治之下，才醒了過來?！?/br>
    掌柜的聽了，點了點頭：“原來如此?！彼D(zhuǎn)頭看向那名男子，道：“那您這是？”

    男子聽說神醫(yī)在此，便露出了憨厚的笑容，他道：“神醫(yī)救治了我娘，卻分文不收，這哪能行？我是來送診金的！”

    小二聽了，連忙點了點頭，道：“這樣吧，你在這兒等等，我去同神醫(yī)說一聲，看他愿不愿意出來見你?！?/br>
    男子連忙道謝，然后，便坐在了莫遠(yuǎn)山附近的桌子旁，默默等著。

    胡舉收回目光，笑道：“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神醫(yī)，當(dāng)真是懸壺濟世啊！這世上，若是多一些這樣的人就好了！”

    莫遠(yuǎn)山?jīng)]說話，只輕輕點了點頭。

    他低頭，繼續(xù)吃面。

    過了一會兒，樓上傳來腳步聲，小二的聲音響起。

    “您慢點兒，這樓梯有些陡……”

    小二領(lǐng)著人，徐徐走下樓梯。

    那男子一聽到小二的聲音，連忙激動地站了起來，正要開口，卻忽然愣住了。

    小二后面，跟著一位姑娘，她身著漢人服飾，容姿妍麗，皮膚白皙，十分嬌美。

    男子頓時看得呆住了。

    小二無奈地伸出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男子才回過神來。

    姑娘率先開了口，聲音清靈，滿含笑意。

    “請問，是你要找白神醫(yī)嗎？”

    話音未落，隔壁桌的莫遠(yuǎn)山，陡然頓住。

    第190章 再聚首

    寬廣的客棧大堂里,此刻人不多，姑娘的聲音，準(zhǔn)確無誤地傳到了莫遠(yuǎn)山的耳朵里。

    他下意識回頭,只見宋亦清站在樓梯下面,溫和地笑著，與那男子說話。

    莫遠(yuǎn)山有些詫異……她怎么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