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頭暗自觀察，面前坐著的竟不只有皇太后，還有豫王的生母、當(dāng)今天子的生母兩位皇太妃。

    “起來吧，吟秋?！被侍筠D(zhuǎn)著佛珠，緩慢地說道。

    “多謝娘娘?！彼我髑锲鹕?，仍是低頭，但視野的擴(kuò)大使她看見了宮殿之中另外兩個(gè)生面孔。

    ——坐在太后身邊的一位少女和一位貴婦。

    她呼吸一滯。

    “吟秋，過來，”太后慈祥地笑著，向她招手，“好一段時(shí)間沒進(jìn)宮了，讓哀家好好瞧瞧。”

    宋吟秋乖巧地走上前去跪在太后身側(cè)，余光偷偷地打量那位少女，只覺她的相貌有幾分面熟。

    立馬有宮人為她搬來一把椅子。

    “這位是禮部尚書何大人的夫人，這是何家的三女兒。這丫頭仰慕你已久，卻一直礙于身份不能與你相識相交，哀家今日便特意召她們?nèi)雽m，你們好好說說話。”太后道。

    這便是了，那少女的相貌與生辰宴上見過的禮部尚書有幾分相似。何家可是太后的本家，勢力連當(dāng)今天子也要忌憚三分。

    何夫人和她的女兒一起向宋吟秋福了身子：“世子殿下。”

    “夫人與小姐快快請起，”宋吟秋是外男，只能在空中虛扶一把，“晚輩承蒙抬愛?！?/br>
    尚書夫人與她家小姐依言坐了。

    宋吟秋面上端著微笑，知道自己在路上把這趟后宮之行的目的猜得八九不離十了。尚書夫人倒是正大光明地打量著她，而太后口中對他“仰慕已久”的何家三小姐，則幾乎沒正眼瞧過她。

    亂點(diǎn)鴛鴦譜的經(jīng)典話本橋段，宋吟秋心道。

    她雖不懂朝政，但也知曉太后既是太后，定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何家嫡出的大小姐前幾年被指婚給了當(dāng)朝太子，早已訂下未來皇后的位子；而如今，這何三小姐也多半是要嫁入皇家。

    嫁給豫王世子，雖說以后不一定能有多大實(shí)權(quán)，但她承位以后，只要一天不反，何家便能手握這條流著皇家血液的線，享一日的榮華富貴。即便是反，皇后也大可憑著姐妹情深的理由保住何三小姐。

    百年之后，這江山是姓宋，還是姓何？

    “嬌嬌，你不是一直有話想跟你吟秋哥哥講嗎，趁著今日熱鬧，你們便好好說些話，哀家看著也高興?！?/br>
    “臣女……”何三小姐攥緊了手帕，一副泫然預(yù)泣的模樣。

    “娘娘，臣妾以為，何三小姐還未出閨閣，太過羞澀，還是讓他們小孩子家家去御花園里逛著玩吧?！痹ネ醯纳岗w太妃打著圓場賠笑道。

    “嗯，也好，讓他們自個(gè)兒多親熱親熱，”太后多有不快，只按了按眉心，“小福子，帶世子爺和三小姐去御花園，皇上若問起，就說是哀家的意思?！?/br>
    “是，娘娘。”

    宋吟秋暗舒一口氣，終于能夠短暫從樊籠中脫身。她謹(jǐn)遵禮數(shù)，側(cè)過身伸手：“請吧，何小姐?！?/br>
    深秋時(shí)節(jié)，百花凋零，御花園已經(jīng)換上了姹紫嫣紅的菊花。當(dāng)今圣上喜靜，是以這御花園之中，除了偶爾的幾聲鳥鳴，余下便是刺骨的清冷。

    “你們都下去吧，本世子與何小姐隨意在這園子中轉(zhuǎn)一會(huì)兒?！彼我髑锲镣肆怂麄兩砗蟾囊槐妼m人。

    “我不會(huì)嫁給你的。”宮人一走，何月嬌便冷著臉說道，全然不復(fù)方才在太后宮里的小女兒姿態(tài)。

    “哦？何小姐何出此言？”宋吟秋心下覺得好笑，“民間百姓婚姻，尚應(yīng)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本世子生于皇家，婚娶之事自是憑皇上定奪，豈是你說不嫁，便能如愿？”

    “你！”何月嬌氣得跺腳，又想不出反駁之詞，“本小姐心悅于沈大人……”

    她猛地止住話頭。

    宋吟秋挑眉。

    朝廷中姓沈的官員并不多，要真是個(gè)年輕有為的重臣，與何三小姐兩情相悅結(jié)為夫妻，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而她這些年深居淺出，認(rèn)識的朝廷命官屈指可數(shù)。

    心中浮現(xiàn)一個(gè)不成形的猜測。

    她悠悠地道：“小姐身嬌體貴，而他不過才是一個(gè)七品小官……”

    “不許你這樣說沈知弈大人！”何月嬌搶先一步截?cái)嗔怂脑?，這之后才后知后覺自己說漏了嘴。

    但既然已經(jīng)暴露，她便干脆肆無忌憚：“若不是沈大人前些日子被搶了功勞，否則早就升官了！”

    果然。

    歪打正著了。

    皇城中多少上不得臺面的秘密，便是此般被年輕的官家少爺小姐們，不經(jīng)意間抖出來的。

    第3章 異香

    再回太后宮中，家底都被揭穿的何月嬌被迫與宋吟秋上演了一出情深意重的好戲，好歹是哄得太后心花怒放，終于肯放人。宋吟秋坐在轎子上，揉了揉笑僵的臉，卻沒想轎子前腳剛出后宮，又被攔了下來。

    “世子殿下，”她將轎簾掀起一角，太監(jiān)張桂抱著拂塵，仰視她的眼睛冷冰冰的，“皇上聽說您從太后宮里出來，正在御書房請您過去吶?！?/br>
    天色漸晚，黑幕一點(diǎn)點(diǎn)吞噬宮燈的陰影，宋吟秋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多半是知道太后有意促成她與何三小姐的婚事，來敲打她了。

    她隨手拉上簾子：“有勞公公。”

    皇命難違，既在世子之位，便免不了受這許多。

    她其實(shí)不求富貴，只望自己能夠安穩(wěn)度過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