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兩銀子在京城買一件羊羔絨的襖子絕不算貴，但在牛羊成群的北疆卻不見得如此，更何況是在互市上，這價格算得上是宰客了。

    “這衣服頗合我的眼緣，”宋吟秋笑吟吟地道，“不過，也不是非買不可。我方才在另一家鋪子上也見著一件差不多的襖子，不過，那件的成色更好，老板也比你賣得便宜許多。”

    年輕的老板撓了撓頭發(fā)，道：“四兩銀子賣給你，俊俏的哥兒。這可是不可多得的好價錢了?！?/br>
    宋吟秋伸手比了個“一”：“一兩?！?/br>
    “這真賣不了，”老板驟然色變，他上下打量了宋吟秋的穿著，心中有了定數(shù)，“客官，您是錦衣玉食堆里生養(yǎng)的貴人，哪里曉得我們這等人賣個貨的辛苦。一兩銀子，我是連飯錢都賺不到啊?！?/br>
    宋吟秋與沈知弈對視一眼，見他輕輕搖頭，便嘆了口氣道：“我看你也不是誠心想與我做這樁生意。”

    她轉(zhuǎn)頭對沈知弈道：“我們換別家?！?/br>
    沈知弈自是沒有異議。二人剛走出幾尺遠(yuǎn)，就聽身后的老板喊道：“算啦算啦，兩位哥兒，一兩就一兩吧，我算是賣啦。”

    宋吟秋返回原鋪子，沈知弈從錢袋里摸出碎銀付了錢。

    “唉，哎！感謝兩位哥兒照顧生意，”老板笑瞇瞇稱了碎銀，他今個兒算是賣出一個大單子，“可算是開張了，現(xiàn)下的生意可是不好做啊。”

    宋吟秋一怔，她見這集市雖不如北疆境內(nèi)的熱鬧，但瞧著也并不冷清。本以為兩族互市，商販應(yīng)是獲利良多，若非如此，人們又如何會自發(fā)建立互市呢？

    “怎么這樣說，”宋吟秋狀似隨意地打探道，“我見這里人來人往，如此之多的商人，難道還怕東西賣不出去嗎？”

    老板苦著一張臉，道：“哥兒瞧著是從別處來的吧？你有所不知，原本啊，我們來一趟這集市，能賺夠好長一段時間的生計錢?？汕岸螘r間，突然有些人不知從哪里搞到了許多新鮮貨品，喏，就是那邊，人最多的幾家鋪子，走過去就能看到。現(xiàn)在的客人大多都跑到那邊去進(jìn)貨，我們這些小鋪子，可難做咯?！?/br>
    宋吟秋心下一動，假意寬慰老板幾句，便離了這家鋪子往集市深處走。

    “我便說這蕎麥傳入一事甚是蹊蹺，”宋吟秋邊走對沈知弈道，“看來不只是蕎麥，背后的人應(yīng)該還傳了一些別的東西進(jìn)來?！?/br>
    大夏的君王總以為自己周邊的國家與民族便是世界的全部，殊不知天外有天，傲慢與自負(fù)終究會在時間的長河中化為一朝悲哀的短見。宋吟秋敏銳地察覺到，傳入各式新商品的族群來者不善，否則，既然可以與狄人交易，為何不可多跨越一段陸地的距離，來到大夏與國貿(mào)易？

    可這也是一個全然未知的族群。

    宋吟秋沉吟道：“但這是為了什么呢？如若只是想引起大夏與北狄鷸蚌相爭，而坐收漁翁之利，擾亂市場定然不是一個好選擇。”

    大夏國土廣大，品種風(fēng)物無奇不有，自古以來自給自足完全能夠維持生計。更何況商品的傳入也好，壟斷也罷，總需要漫長的時間。蕎麥傳入已至少有兩三年，但卻未能在原有市場掀起波瀾，這或許并不是幕后之人想要看到的。

    但每一個民族都有著各不相同的思維定式。蕎麥，亦或者其它外來品，由于某種制度或思想的原因，未能促成大夏為原本設(shè)想的局面，倒也說不定。

    宋吟秋意識到，第三方勢力的存在已經(jīng)讓局面近乎脫離了控制。她畢竟只是一個代父行職的世子，作為一個假扮者，也并沒有那樣多的名為“責(zé)任”的枷鎖。

    但當(dāng)她看向一路沉默不語的沈知弈，她驀地意識到他是北疆未來的主將。

    他生于蜀中的山河，可他的鄉(xiāng)愁從今以后將在此扎根，再一次深深埋進(jìn)大夏的土壤。

    第26章 偶人

    而她的責(zé)任感又來自于哪里呢？

    宋吟秋罕見地陷入迷茫。她并非真正的豫王世子，可卻無端享了十年的榮華富貴，也受了十年的軟禁折磨。她該是恨這個國家，可推及整個民族，又何錯之有？

    但若非機(jī)緣巧合之下被買入王府，父母本就偏愛弟弟，養(yǎng)著她也不過為了做活賣錢。否則以她現(xiàn)在的年紀(jì)與容貌，大抵逃不過在哪個勾欄出賣姿色。

    但眼下顯然不是糾結(jié)于私人感情的時候，她暫且按下萬千頭緒，只為了當(dāng)前的事而考慮。

    也許最簡單的不過一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吧。

    在其位謀其職，宋吟秋深吸一口氣，帶著沈知弈走向下一間鋪子。從外邊兒看不出穹廬里人的多少，卻能從穹廬外的規(guī)模大小推斷出里邊的大致情況。她挑了一間看起來豪華的，掀起門簾便拉著沈知弈進(jìn)去了。

    里面的情況果然不一般。別的穹廬為了能夠快速地出攤與收揀，裝修大抵簡單，只保證著屋子不倒也就罷了?？蛇@一間卻不僅是面積大，里間還用皮革的簾子分了許多不同類商品的區(qū)域，人頭攢動，她主動牽住了沈知弈的袖子。

    他似乎愣了一下，臉上飛出一層可疑的紅暈。

    但宋吟秋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她沒有回頭，只道：“你別與我走散了?！?/br>
    她同樣不知道的是，就在這一刻，沈知弈想，他們再也不要走散了。

    她首先來到了各類糧食的攤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