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兒點(diǎn)頭：“對(duì)對(duì)，我只喜歡銀子，大把的銀子，花不完的銀子！”

    這一來便熱鬧起來，你來我往一句又一句，猶那春燕銜泥，春江奔騰，愈來愈喧騰。

    幾個(gè)人平常不太吃酒，花兒和銜蟬尤其不勝酒力，幾杯下肚眼神就彌散開來?；▋哼瓢妥欤骸斑@酒真是好東西，終于明白那些官老爺為何喜歡吃酒。我也喜歡呀！”

    “喜歡你就多吃些，反正白二爺這些日子不許你出去挨凍?！便曄s說這話的時(shí)候，飛奴拿著酒杯的手不穩(wěn)，灑了些酒出來。阿虺忙用自己酒杯接住，喊道：“飛奴！暴殄天物！下次再吃酒還不知什么時(shí)候，你卻漏嘴！”

    飛奴打了下自己嘴巴，將酒盅送到嘴邊一飲而盡。這一晚都不用上職，吃酒成了人間第一快樂事。守著炭火盆子、再撈一口梅花rou，周身就熱起來。

    銜蟬回家給小三弟送吃的，出門看到照夜站在那等她。

    “照夜哥哥?！彼悬c(diǎn)站不穩(wěn)，呢喃喚他一聲。照夜走上前去攥住她手腕，心內(nèi)經(jīng)過萬般掙扎，終于敢握住她的手。也只敢握一下，怕唐突了一個(gè)好姑娘。許是銜蟬酒勁更大，頭腦更不靈清，她回握住他，扯著他的手一直到巷子里伸手不見五指的破屋里，踮腳親吻他臉頰，輕聲喚他：“照夜哥，照夜哥，我們成親罷！”

    呢喃似酒，照夜又上心頭，平日里好講的大道理、攢下的好名聲都忘在腦后，擁著銜蟬胡亂吻她臉頰，幾次三番，終于落到她唇上。

    那頭花兒攥著酒杯問：“銜蟬呢？”

    “給小三弟送米湯。”阿虺答。

    “照夜哥呢？”

    “去…去…去如廁了吧…”阿虺講完一頭栽倒在地，醉死過去。

    “出息！”飛奴拍拍他臉，將一件破褂子丟到他身上，當(dāng)作給他蓋了，又起身向外走。

    “去哪啊？飛奴哥哥?！被▋鹤硌垭鼥V，含糊不清問他。

    “我出去辦點(diǎn)事?！?/br>
    “速去速回，酒還有呢！”

    “好?！憋w奴晃著出了門，將衣服裹緊，一路沿著墻邊向巷子外走，花兒一人強(qiáng)撐著不閉眼，頭一點(diǎn)一點(diǎn)磕在桌上，漸漸不知今夕何年。

    月亮被云遮住，天上飄起了雪。燕琢城的冬日從來是一場雪接著一場雪，一下一整天、兩整天、三整天不見晴天。官老爺們喜歡在下雪的日子里在檐廊里支桌子，清水煮羊，佐以各類佐料，再看著雪喟嘆：好景！再瞧那一十六街巷外的人，茅屋被風(fēng)雪穿透，人在其中瑟瑟發(fā)抖，肚兒里猶在唱著：冷哇！苦哇！

    從前這幾人就是那唱著冷啊苦啊的人，這一日的花兒卻托腮看著，叨念著：“吃飽了果然不怕下雪，吃飽了果然不冷?！敝v完一頭栽倒在桌上。

    巷子里那只野貓喵一聲叫，有人的腳悄無聲息踩在雪上，手中那柄尖刀在雪夜里泛著寒光…

    第17章 禍起燕琢城（十七）

    這一場雪下得安靜，屋內(nèi)的炭盆還冒著熱氣，花兒伏案做了一個(gè)夢(mèng)，夢(mèng)里漫天的大霧什么都看不清。她依稀是在白府前街緩慢前行。腳踢到什么東西，她低下頭，看到一具尸體。驚恐從丹田起上涌，她扶著墻頭喘氣。忽然之間霧就散了，地上疊著一層一層的人，血順著石板路的交縫一直向外淌。她捂著嘴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再向前看，一個(gè)人身首異處，只有一顆頭在那里。那顆頭她再熟悉不過，是整日里“花兒meimei、花兒meimei”叫她的飛奴。

    花兒的額頭盡是汗，她想從夢(mèng)中醒過來，但那無邊無際的夢(mèng)境拉住了她，她死命掙仍舊掙不脫，有人拍她：“花兒！花兒！”她終于坐起來，茫然地看著阿虺。

    “花兒，他們呢？”阿虺睡夢(mèng)轉(zhuǎn)醒，睜眼發(fā)現(xiàn)人都不見了。

    “他們…銜蟬給小三弟送米湯…飛奴哥說…”

    啊——娃呢？娃啊！

    二人同時(shí)收聲，阿虺問：“你聽到了嗎？”

    “好像是銜蟬家?！?/br>
    花兒分辨完猛地站起來：“不好！不好！小三弟！”

    花兒順手裹上手邊的襖子向外走，那襖子是楮樹皮制成的夾層紙裘，打春時(shí)候天上飄柳絮，孫婆端著叵羅收集來，塞進(jìn)紙裘里，冬日勉強(qiáng)御寒?；▋旱募堲蒙弦蝗毡还纹屏?，自己縫了，卻因?yàn)樘茽€，這會(huì)兒滲出絮來。低頭把絮塞回去，用手指捏著。手背有皴裂，也顧不得那許多。

    “去哪？”孫婆聽見動(dòng)靜后問她。

    “我去瞧瞧?！被▋赫f：“聽聲兒八成是王嬸，我去看看怎么了。阿婆您不要出門，這會(huì)兒在下雪，外面冷得不成樣子，我怕您遭不住?！?/br>
    花兒和阿虺出門，沿著柳條巷走向外處走。早年柳條巷不叫柳條巷，叫百花巷。從前大抵是風(fēng)水緣故，這條街巷里的人家多產(chǎn)女，且那女子各個(gè)水靈，像花一樣。官大人大筆一揮，就叫百花巷。再過一些年，百花巷的女子們大多出嫁，新生的孩童像受了什么詛咒一般，死的死，丟的丟。從此這百花巷就像那被抽了條的輸，老氣沉沉，呈將死之態(tài)。故坊間將百花巷私改成了柳條巷。

    天寒地凍，白雪覆著的是未被凍硬的軟泥，一腳下去，鞋履陷進(jìn)去，用力一拔，只有纏著破布條的腳拔出來。花兒打了個(gè)哆嗦，彎身拔鞋拔出來穿上。貼著墻角下有殘磚的地兒小心翼翼走。

    他們兩個(gè)離聲音越來越近，那哭聲在夜里那樣凄慘?；▋夯仡^看阿虺一眼，道：“阿虺哥哥，待會(huì)兒我先進(jìn)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