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你被困住了！”

    第337章 貴賤無序，何以為國？！

    “被困住？”

    “我沒有這個感覺?！?/br>
    “我只看到民生凋零，萬民皆苦?！?/br>
    “而你所說的盛世，又是什么盛世？又是何來的盛世？”

    張良平靜的開口。

    嵇恒淡淡的看了張良一眼，卻是明白，這是張良有意在套自己的話，不過也并不在意，直接道：“我所說的盛世還未到，但天下的確將迎來一個盛世，只不過我理解的盛世跟你理解的不同?！?/br>
    “隨著秦對天下控制力的加強，對貴族跟士人等特權(quán)存在的削弱，天下將會進入到另一個狀況，不再以貴族士人為貴，而是人人皆有機會如龍。”

    “這跟過去相比，難道不算是盛世？”

    “人人如龍，這話太大了。”張良冷聲道。

    嵇恒點頭。

    他自知曉這是實現(xiàn)不了的。

    他負手望著天空，目光深邃道：“人人如龍，的確做不到，但過去的天下，即便改朝換代，富貴者依舊富貴，顯赫者依舊顯赫，頂多是家道中落，從過去的權(quán)貴變?yōu)榱怂^的寒門，即便如此，這些人依舊不是底層人能夠高攀的?！?/br>
    “甚至依舊能為底層民眾巴結(jié)討好?！?/br>
    “這世道何其不公?。　?/br>
    嵇恒譏諷的搖搖頭，眼中滿是冷漠。

    張良沉默。

    片刻后，張良嗡聲道：“這是天下自來的秩序，又如何能算是不公？”

    “自來的秩序？”嵇恒冷笑一聲，不屑道：“這話當(dāng)真是可笑，你們對底層的民眾當(dāng)真是這般說的？天下混的不如意者，在你們的教唆慫恿下，都認為換個天下，他們就會風(fēng)生水起，就能改變現(xiàn)有之舊狀，從而出人頭地。”

    “但這只不過是大多數(shù)人的幻想罷了?！?/br>
    “正應(yīng)了一句話?！?/br>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天下的動蕩，對于掌握資源人脈知識，以及有能耐的人而言，只不過是利益的重新分配，就算是天下更迭，改朝換代，你們依舊能從容的在天下分一杯羹，依舊能維持你們高貴的身份，頂多變得寒酸一些，窘迫一些，然對底層人而言，若是沒有什么大的機遇，只會得到無窮盡的磨難?！?/br>
    “安平榨其力，戰(zhàn)時用其死?！?/br>
    “這就是你們?yōu)榈讓尤税才诺娜松?。?/br>
    “春來秋往，始終如一?！?/br>
    “我以前也很享受這種處境，畢竟能始終為人上人，何樂而不為？畢竟受苦受難的又不是我，都是那些低賤的奴隸跟賤民，只是在見到太多人間悲劇之后，我對這種現(xiàn)狀有了不滿。”

    “天下不當(dāng)是這樣?！?/br>
    “而且本就不該是這個模樣?！?/br>
    “所以……”

    “我想對天下做一些改變?！?/br>
    “讓底層人有機會能去到上面的空間，去看一下上層的風(fēng)景?！?/br>
    “而且相較于亂世的出人頭地，我相對更喜歡另一句，便是‘寧為盛世犬，莫為亂世人’！”

    “亂世終究太苦太難了?！?/br>
    “所謂的休養(yǎng)生息，從某種程度而言，未嘗不是人間凋零后的無奈之舉，同時也不過是底層人厭倦了戰(zhàn)爭，厭倦了死亡的妥協(xié)罷了，他們的處境其實并無太多改變，依舊是為權(quán)貴‘榨其力’，只是在經(jīng)歷了常年的戰(zhàn)亂后，他們更渴望擁有安寧跟安定的生活?！?/br>
    “也變得更有忍耐力了?！?/br>
    嵇恒在心中幽幽一嘆。

    他原本也很相信亂世之后，天下因此會進入修養(yǎng)生息，底層人的生活會好轉(zhuǎn)，實則在幾次輪回中發(fā)現(xiàn)，這其實根本就不是，完全是一廂情愿。

    天下勢力重新洗牌之后，對底層的影響其實很小。

    地方的地主豪強依舊會瘋狂壓榨底層，唯有等到中央朝廷的國力上去，對地方控制力不斷加強，才能讓這些地方豪強不敢再那么肆意妄為，而在其他時候，底層的生活始終是困苦的，并不會有任何的改觀，所謂的改觀，只是無盡死傷之后的麻木。

    周秦開始的這場大變局，歷經(jīng)兩千余年，真正算下來，盛世不過一兩百年，其余大多時候，民眾的生活都是十分艱苦的，只不過隨著生產(chǎn)力提高，物質(zhì)相對豐盛，看起來一代比一代更好了，然上層堅定的‘榨其力’的舉措，從未停止過。

    而且只會越來越嚴厲。

    可憐千萬英雄血，換來今日舊乾坤。

    這便是世道的悲哀。

    他經(jīng)歷過太多亂世了，早已不信所謂的休養(yǎng)生息，那只不過是中央朝廷對地方的黑暗視而不見，且無可奈何罷了，對貪官污吏恨之入骨的朱元璋，立國十余年，各種貪腐大案便層出不窮，這就足以見人心之貪婪，并不會因大亂而生出改變。

    只會讓他們更加瘋狂。

    當(dāng)然。

    若說亂世后底層環(huán)境真無半點改善倒也不盡然，只是不消十余年，那些黑惡勢力便會卷土重來，而且會將過去損失的，加倍的剝奪壓榨回來。

    所以他不渴望亂世。

    他更喜歡在一陣陣痛之后，天下能夠盡早的來到盛世。

    如此也不枉這么多人的白白死亡。

    張良沉默。

    他第一次有所動容。

    因為這跟他預(yù)想的說法不一樣。

    而且他看的出來，這是嵇恒的真實想法。

    他唏噓道：“這便是你助秦的真正原因？你并不相信亂世后天下會很快好轉(zhuǎn)，你只認為天下該盡快實現(xiàn)從亂到治，如此才能讓天下變得更好。”

    嵇恒輕笑著點點頭。

    他漠然道：“古往今來，天下變化很多?！?/br>
    “但真正改變的其實很少?！?/br>
    “唯有從周代開始的變法，天下漸漸跟過去變了模樣?！?/br>
    “秦之所以為六國視為虎狼，當(dāng)真是因為秦乃蠻夷？若是真論蠻夷，荊楚恐比秦更蠻夷，畢竟楚王這稱號，都是自己強加上去的，何其的蠻橫，然六國之楚國，卻同樣不待見秦，原因何在？”

    “其實原因你我都心知肚明?！?/br>
    “便是源于商鞅法?！?/br>
    “商鞅法打破了舊有的很多秩序?！?/br>
    “然底層的隸臣、亡人、還有普通民眾，都有機會踏入到原本只有貴族才能到達的地方，所以六國才這么畏之如虎，唯恐自己的權(quán)貴身份被人奪走。”

    “所以商鞅變法這百余年來，六國不斷的抹黑詛咒秦國?！?/br>
    “同時在自家境內(nèi)不斷造謠恐嚇，讓底層人信以為真，真視秦為殘暴之虎狼?！?/br>
    “在百余年的抹黑下，秦之殘暴越發(fā)為天下認同?！?/br>
    “也為天下民眾抵制反抗。”

    “然事實真如此？”

    嵇恒嗤笑一聲。

    他漠然道：“你們不敢告訴底層真相，更害怕底層知道真相，因為你們害怕失去，害怕自己擁有的一切，有朝一日為其他人奪走，而奪走這一切的，非是秦之貴族，而是你們眼中的奴隸、賤民，更害怕有朝一日，自己也會淪為底層人。”

    “你們很清楚的知曉，自己過去是如何對待底層人的，所以無比的擔(dān)心，自己淪為底層人后，也會遭遇如此黑暗的對待?！?/br>
    “所以你們對秦這么忌憚?！?/br>
    “秦講律法之下一律平等。”

    “你們則宣揚，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

    “秦講法治，你們則講禮治。”

    “隨著秦跟你們的理念越發(fā)背馳，你們就越發(fā)容不下秦的存在，一刻都容不下，只不過在商鞅變法之后，秦國國力越來越強，你們也只能趨于自保，隨著天下大勢既成，最終還是難逃覆滅命運，最終為秦一統(tǒng)了天下?！?/br>
    “只不過隨著天下一統(tǒng)，貴族最擔(dān)心的事并未發(fā)生?！?/br>
    “因為商鞅法崩壞了?！?/br>
    “而在始皇這一番折騰下，秦法反而越來越崩壞，也將天下攪的越來越不寧，所以你們便再度猖獗起來，因為你們心中很清楚，秦終究跟你們不是一路人，你們也時刻擔(dān)心著，秦有朝一日會重回到商鞅的老路，所以你們必須要反秦，要滅秦。”

    “等到滅秦之后，歷史由勝利者書寫?！?/br>
    “秦的很多東西，都會被有意的抹去，有意的被隱藏。”

    “因為你們不希望這些東西為外界知曉。”

    “更不希望世人會懷念秦。”

    “然秦真如你們所描述的那么殘暴不仁？”

    “呵呵?！?/br>
    “恐怕并不是?！?/br>
    “只是你們不會告訴世人，秦制究竟是什么模樣，也不會告訴世人，秦為了保障底層的公正，付出了多少努力跟心血，也不會講所謂的‘曝首三日’，只為首級認定無爭議，也不會講秦法夏，每一個人被判刑的人，他們的罪狀都會如實張貼，只為讓外界清清楚楚的知曉一切始末?！?/br>
    “因為這不是貴族的法?！?/br>
    “貴族想要的法從來是‘刑不可知，則威不可測’?！?/br>
    “天下其實沒有法家。”

    “只有變法者?！?/br>
    “只是令很多人沒想到的是，談及法家，大多數(shù)人印象中的都是商鞅，韓非，李悝等人，李悝著《法經(jīng)》，主導(dǎo)魏國變法，拉開了天下變法圖強的大幕，商鞅變法更是讓被諸侯鄙視的秦國，一躍成為強國并最終一統(tǒng)天下?！?/br>
    “而韓非更是法家理念的集大成者?！?/br>
    “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