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輕嘆道：“你說的沒錯，殿下目下所為，跟我分析的一樣?！?/br>
    “甚至考慮的更加周全也更加全面。”

    “但與此同時。”

    “殿下的這份文書，也宣告了一件事?！?/br>
    “我不能再回軍隊了?！?/br>
    “啊。”蒙毅驚呼出聲，眼中滿是驚異，凝聲道：“這是為何？大兄為北原大軍主將，又是北疆修建長城的主官，殿下怎么可能不讓大兄回去？”

    蒙恬搖頭。

    他沉聲道：“你有時想事太簡單了?！?/br>
    “軍官學(xué)校，的確對大秦大有裨益，但我蒙氏在軍中威望已很高了?！?/br>
    “若是我依舊在北原，這所學(xué)院又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那豈不意味著，這些中下層的將士，都會受到我的影響，而我蒙恬在軍中的威望也將更高?！?/br>
    “殿下不會放心的。”

    “而你兄長我同樣會如坐針氈?！?/br>
    “無論最終殿下如何安排，我都不會再去北原了?！?/br>
    “陛下、殿下也不會容許我前去。”

    蒙毅張了張嘴，卻是什么話都說不出口。

    伴君如伴虎。

    當(dāng)年王翦滅楚侯，威望空前，而在最后滅齊時，始皇還想讓王翦繼續(xù)帶兵，但王老將軍當(dāng)時直接嚇得癱倒在地，而后更是直接稱病，以各種理由跟借口推辭，堅決不率兵前往，而今王氏的遭遇，同樣要落到他蒙氏頭上了。

    若是兄長回到北原，對軍隊控制力太強(qiáng)了。

    這如何不讓君主忌憚？

    王翦王賁離世后，軍中他蒙氏一家獨大。

    大兄那時就已是如履薄冰，等到驅(qū)逐匈奴后，他蒙氏在天下的威望更是高漲，大兄當(dāng)時更是徹夜徹夜睡不好，唯等到自己被免職后，大兄才安心不少。

    而今若去到北原。

    無論大兄有沒有影響軍官學(xué)院的將士，只要他在北疆，就注定會遭到猜忌跟懷疑。

    這不會因任何事而改變。

    因為殿下‘士官轉(zhuǎn)職’之下，這些士官不少都要去到地方為吏的，這也意味著大兄的影響力，將不僅僅局限在軍中了，也延伸到了地方。

    這如何不讓人感到驚恐？

    蒙恬笑了笑，沉聲道：“你不用為我擔(dān)心，我在回來的途中，就已知曉不能去北疆了，我只是沒想到殿下有如此心思，竟會想到要在北疆建立軍官學(xué)院?！?/br>
    “進(jìn)一步鞏固革新成果。”

    “殿下心思縝密，步步為營，實乃大秦之福?！?/br>
    “目下，我的身份，并不適合再去到軍中，而且我留在關(guān)中，對大秦更有作用。”

    “朝廷跟匈奴緩和，這種緩和是一時的?！?/br>
    “而我在過去幾年，數(shù)次大破匈奴，讓匈奴不敢南下牧馬，我若是依舊坐鎮(zhèn)北疆，匈奴心中恐多少會擔(dān)心，這是不是朝廷的疑兵之計?！?/br>
    “另外?！?/br>
    “我作為過去威懾邊疆的人，若是由我出面跟匈奴談和，對軍心其實是一個很大的動搖，就目前來說，朝廷更希望我蒙恬作為威震天下的將領(lǐng)，而非是跟匈奴和談的官員?！?/br>
    “所以從各方面來說。”

    “我蒙恬留守關(guān)中再合適不過?！?/br>
    “不過，朝廷跟匈奴，注定還有一戰(zhàn)?！?/br>
    “等朝廷解決完內(nèi)患，等匈奴修養(yǎng)完畢，這一戰(zhàn)一定會爆發(fā)。”

    “而這場決戰(zhàn)之后，匈奴才會徹底死心?！?/br>
    “在此之前，我都難回軍中?！?/br>
    蒙恬目光澄澈。

    他對眼前情況看的很透徹。

    他回不去。

    也不能回去。

    不僅是自身不愿，朝廷不愿，匈奴同樣不想。

    他對匈奴的威懾力太強(qiáng)了，只要他還在北疆一日，匈奴都始終要提心吊膽，那時雙邊的關(guān)系無疑會很緊張，商貿(mào)也好，還是其他方面，都會受到很大影響。

    他遠(yuǎn)離北疆。

    不僅能讓匈奴寬心，同樣還能讓匈奴忌憚。

    他自身也會變得安全。

    “但大兄你畢竟是大軍主將?！泵梢氵€是有些擔(dān)心。

    蒙恬搖頭道：“邊疆這幾年已漸漸平穩(wěn)下來，而軍中的那些事，蘇角、涉間、王離等將軍，應(yīng)該都能處理好，也該處理好?！?/br>
    “若是連這點瑣事都處理不了，又如何能應(yīng)付波橘云詭的局勢？”

    蒙恬目光一冷。

    蒙毅點頭。

    蒙恬拍了拍蒙毅肩膀，笑道：“你不用為兄長擔(dān)心，兄長不會有事的，若是殿下真對我蒙氏不滿，根本不用做這么多，正是因為殿下信任我蒙氏，才會為我蒙氏考慮這么多，繼而避免我蒙氏成為眾矢之的，到時若有人刻意算計，我蒙氏才真的危險了?！?/br>
    “現(xiàn)在我蒙氏反倒安穩(wěn)下來了。”

    “北疆的事，你無須多心，接下來幾年，或者十幾年，北疆會進(jìn)入一段較為平緩，但局部沖突不斷的緩和期，在這個階段，我恐都會一直鎮(zhèn)守咸陽?！?/br>
    “族中的其他事，都要落到你身上了?！?/br>
    “我？”蒙毅苦笑一聲：“大兄可是說笑了，我現(xiàn)在是一介白身，沒有任何官職，那擔(dān)負(fù)的起族里的重?fù)?dān)？”

    蒙恬哈哈一笑。

    他說道：“那只是現(xiàn)在?！?/br>
    “當(dāng)初王翦老將軍堅決不領(lǐng)兵后，陛下安排的是我跟王賁出手滅齊，而今我蒙恬被安置在咸陽，陛下或是殿下，定會將你安排去做事的?！?/br>
    “陛下不是刻薄寡恩之帝王?！?/br>
    “而且恰恰相反?！?/br>
    “過去你我兄弟二人，在朝中權(quán)柄太大了，因而陛下也好，殿下也好，始終是有所收著，而你當(dāng)初被免官，我其實是長舒了一口氣，日后我不能回到軍中，我蒙氏的影響力無疑會受到削減?！?/br>
    “在這種情況下，你自是有機(jī)會復(fù)起?！?/br>
    “何況……”

    “等會我還會進(jìn)宮反對張蒼停修長城的建議，此事之后，定會引得殿下十分不滿，到時我蒙氏在朝中也就徹底安全了?！?/br>
    “你莫要多心?！?/br>
    “我蒙氏世代相秦，自對陛下跟殿下毫無二心?！?/br>
    “但恩威太重，壓力實在太大，在職一日，始終是如履薄冰，你我兄弟二人，一直以來都只能有一人得勢，不然威望太高，反會深受其害?！?/br>
    “而這也是兄長一直虧欠你的?！?/br>
    聞言。

    蒙毅一臉驚慌，連忙道：“大兄，何出此言？”

    蒙恬擺手。

    并不容蒙毅反駁。

    他沉聲道：“我蒙恬進(jìn)宮‘自污’，是陛下跟殿下都想見到的，對我蒙氏也大有裨益，你也無須替我擔(dān)心，殿下其實對我蒙氏是十分信任的?！?/br>
    “不然根本就不會讓我離開咸陽?！?/br>
    “而今這番舉措下來，我又豈能不投桃報李？我若是去宮中反對，不僅給了殿下將我留在咸陽的理由，也給了朝廷跟匈奴緩和的口實，我蒙氏還能從這泥潭中脫身?！?/br>
    “無論如何，都是好事?！?/br>
    “皇恩浩蕩?！?/br>
    “可是大兄你本可以不用這樣的?！泵梢愕?。

    蒙恬輕笑道：“有的時候，明哲保身，并非什么壞事，這也是殿下想見到的，而今殿下將一切臺階都鋪好了，我蒙恬自當(dāng)遵從王命。”

    蒙毅輕嘆一聲，也是點了點頭。

    蒙恬說了這么多，他又豈能不明其中好處。

    蒙恬前去反對，不僅能堵住朝中將領(lǐng)的不滿，還能向殿下表明‘態(tài)度’，更重要的是讓百官知曉殿下的決心，以及給殿下冷落自己的‘口實’，給大秦跟匈奴關(guān)系緩和一個臺階等等。

    諸多好處。

    只是要委屈大兄了。

    他心中多少有些五味雜陳。

    見蒙毅沒有再勸，蒙恬也暗松口氣。

    他還真擔(dān)心自己這弟弟犟著。

    對于自己的遭遇，蒙恬絲毫不介懷，甚至是心懷感恩。

    若非扶蘇對他們蒙氏無比信任，根本就不用特意給他留臺階，只需一步步拱火，就能將他蒙氏徹底架在火上，到時他蒙氏才真正危險了。

    正是出于極度的信任，他蒙氏才能從中脫身。

    他又豈會心生怨念？

    蒙恬看向蒙毅，遲疑了一下，緩緩道：“你可知殿下吩咐我去藍(lán)田大營在做什么？”

    蒙毅愕然。

    這恐不是他該知曉的吧？

    他凝聲道：“大兄，這些話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