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臉色驚變。

    他滿臉驚恐，怒指著趙高，怒喝道：“趙高，你可知你在說些什么？”

    “就憑這話，足以誅你三族！”

    隨著說出‘陛下已經(jīng)駕崩’幾個字，趙高好似徹底打開了枷鎖，眼神充斥著瘋狂跟猙獰，他嘶聲道：“我當(dāng)然知道我在說什么？我也很清楚我在說什么?！?/br>
    “但這是真的?！?/br>
    “陛下的確已經(jīng)死了。”

    “我趙高在宮中多年，身邊也有幾個親近的人?！?/br>
    “而他們?nèi)缃穸挤淘诒菹律磉??！?/br>
    “對于陛下的情況，我比你了解的更多，陛下的身體，早就不堪重負(fù)了，雖為藥石一直續(xù)著，但垂危之體，又能續(xù)命多久？七月流火，天氣炙熱，陛下身體支撐不住，又有何問題？”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br>
    “我趙高也不愿跟你說這些?！?/br>
    “我這次只想跟丞相商討一件事，一件事關(guān)丞相今后權(quán)勢的事?！?/br>
    “丞相當(dāng)真想輔佐扶蘇嗎？”

    第429章 陛下今日必須死！

    李斯面色一沉，冷聲道：“你這是何意？我李斯乃大秦丞相，自當(dāng)輔佐扶蘇殿下。”

    趙高輕笑一聲，不置可否道：“丞相有輔佐扶蘇之心，但扶蘇未必有接納丞相之意，扶蘇殿下剛毅而武勇，信人而奮士，即位必用蒙恬為丞相，我說的可有錯？”

    李斯默然不語。

    趙高搖搖頭，繼續(xù)道：“丞相，你我同朝為官多年，也一直在輔佐陛下，又豈能看不出陛下的政治布局？”

    “從一開始，陛下就在有意培養(yǎng)扶蘇，知曉扶蘇涉世不深，沒有自己的班底，因而便讓扶蘇早早跟蒙氏交好，一方面是為了加強扶蘇跟蒙恬的關(guān)系，讓蒙恬以及軍方能為扶蘇所用，在其即位后能穩(wěn)定朝堂，另一方面又一直壓制著蒙氏，為的便是扶蘇上位后，能更好的掌控蒙氏?！?/br>
    “然正因為此?！?/br>
    “等扶蘇繼位后，蒙氏定會受到重用。”

    “到時朝堂還有丞相立足之地？”

    趙高神色冷淡，輕蔑道：“丞相不語，那我便再問丞相幾句。”

    “丞相自料能孰與蒙恬？功高孰與蒙恬？謀遠不失孰與蒙恬？無怨于天下孰與蒙恬？扶蘇舊而信之孰與蒙恬？”

    一連五問，卻讓李斯啞然。

    良久。

    李斯幽幽道：“此五者皆不及蒙恬也。”

    趙高冷笑一聲。

    他這五問，前三個都是個人能力，暫且不論真?zhèn)?，第五點是直指扶蘇跟蒙恬的親密關(guān)系，但最關(guān)鍵的其實是第四點，蒙恬三代從軍，殺伐無數(shù)，而李斯長居朝堂，不涉軍事，卻比在軍中的蒙恬更有怨于天下。

    這才是最讓李斯不安的。

    趙高太了解李斯了，也知曉李斯最怕什么。

    李斯有能有才。

    卻唯獨最擔(dān)心為君主拋棄。

    繼而讓天下一切積怨，都歸于他李斯一人之身。

    李斯惜身又貪權(quán)。

    正如當(dāng)年淳于越向始皇提出尊重六國傳統(tǒng)，恢復(fù)分封體制時，李斯的反駁。

    ‘謬其說，絀其辭，乃上書曰：“古者天下散亂，莫能相一，是以諸侯并作……”

    “今陛下并有天下，別白黑，而定一尊；而私學(xué)乃相與非法教之制……如此不禁，則主勢降乎上，黨與成乎下。禁之便。臣請諸有文學(xué)詩書百家語者，蠲除去之……”

    “若有欲學(xué)者，以吏為師?！?/br>
    李斯從始至終都力主堅持秦國軍國傳統(tǒng)，這份上書更是致使秦國體制、文化進一步推廣到六國，引發(fā)了關(guān)東民眾的強烈不滿跟爭議，也是從那時起，大秦朝野出現(xiàn)了真正意義上的政治分野。

    李斯也因而為天下怨。

    趙高冷聲道：“扶蘇上位后，丞相恐很難繼續(xù)待在朝中了，而扶蘇這些年所為，意欲何在？便在于彌合天下，而天下為何會呈現(xiàn)這般割裂，很大一部分原因便在于丞相當(dāng)年的建議，此等問題，必不能歸于陛下，因而只能落到丞相身上?！?/br>
    “故丞相結(jié)局早已注定?！?/br>
    “不懷通侯之印歸于鄉(xiāng)里，明矣！”

    “扶蘇的確有改變，然其本質(zhì)，終不如我等法家勢力?！?/br>
    “而今扶蘇在天下cao行的諸多事宜，也多跟法家相悖，在地方興初級學(xué)室，卻不以‘以吏為師’，大肆啟用軍中士卒，將大秦舊有學(xué)室制度，視若糟糠，一心著眼錢財，毫無半點正義可言，停長城、停阿房，減徭役，寬仁天下，卻是跟商鞅法背道而馳，導(dǎo)致天下亂象頻發(fā)，更是為了安撫天下，不得不下放鑄幣權(quán)。”

    “惡果種種，總需有人承擔(dān)?！?/br>
    “最終。”

    “承擔(dān)的人選只能是丞相你?！?/br>
    “扶蘇的確有親近法家之心，但他終不明我等法家之學(xué)?！?/br>
    “長此以往?！?/br>
    “法家勢力只會在朝中越發(fā)式微。”

    “離開了法的大秦，還能是大秦嗎？丞相愿意見到這樣的大秦嗎？”

    趙高再次發(fā)問。

    這時。

    李斯目光深邃的看向趙高，結(jié)合之前趙高所說，已猜到趙高的心思，冷笑道：“趙高，你不用說這些話來蠱惑我，你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你莫非還想廢殿下儲君不成？！”

    趙高目光沉重。

    他并未直接說明，循循善誘道：“丞相，當(dāng)時陛下巡行，我無意間曾見過丞相從陛下車輦中離開，當(dāng)時的丞相失魂落魄，一副失意模樣，而巡行歸來后，丞相在朝中已鮮少說話，這不是我印象中的丞相?！?/br>
    “我若是沒猜錯。”

    “陛下有意讓丞相退下吧?！?/br>
    “就如頓弱、杜赫等那般，完全的從朝堂離開。”

    “丞相真就甘心嗎？”

    趙高雙眼死死的盯著李斯。

    試圖從李斯身上抓住一些破綻漏洞。

    李斯瞳孔微縮，他深深的看了趙高幾眼，目光微闔，凝聲道：“趙高，你可知你今日所說的一切，若是落到朝堂，會落得什么后果嗎？”

    趙高點頭：“我自然知曉?！?/br>
    “但也不妨告訴丞相，我趙高就是不愿服輸?！?/br>
    “我比不過丞相?！?/br>
    “我趙高出身趙地，很早便入了隱宮，在隱宮中多為人打罵，幸還練得一手好字，又懂得一點察言觀色，漸漸為陛下親近，繼而一步步的進入到了陛下近臣之列?！?/br>
    “顯赫時，不僅為中車府令，更兼任符璽令。”

    “在朝中也算風(fēng)頭很盛。”

    “只不過好景不長，我趙高出身低微，一朝飛升，便忘乎所以，也就有了后續(xù)的貪污受賄、賣官鬻爵之事，不過我所犯之罪，歸根到底是算不得什么的，只是提拔了一些小宦官罷了?！?/br>
    “最終陛下寬仁?！?/br>
    “讓我赦免，還官復(fù)原職?！?/br>
    “但沒多久，我趙高又卷入到了徐福的事，這次再遭牽連，官職被廢，自此，我趙高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一降再降，如今在宮中已無定職，只是擔(dān)任著胡亥公子的外師?！?/br>
    “不過丞相應(yīng)當(dāng)能明白的。”

    “一朝得勢之后，突然失勢，那種恐慌跟不安?！?/br>
    “我趙高怕啊。”

    “這些年我趙高得罪了不少人?！?/br>
    “宮中的情況，比宮外復(fù)雜，也更勾心斗角，算計起來也更狠。”

    “若是等到扶蘇真的上位，我趙高還能在宮中活下去？就算能活下去，只怕也是生不如死，但我趙高過去也算是一位大人物，也曾在宦官中說一不二，這種落差，我趙高如何承受得住？”

    “又如何接受的了？”

    “我不甘心?！?/br>
    “我趙高也不該是這樣?！?/br>
    “我理應(yīng)繼續(xù)昔日之榮華，就如丞相繼續(xù)權(quán)傾朝野一般?！?/br>
    “我們都不該淪落到這種唏噓地步啊。”

    “所以我趙高決定瘋一次?！?/br>
    “而且……”

    “胡亥公子本就比扶蘇更合適?！?/br>
    “我趙高自受詔教習(xí)胡亥，使胡亥學(xué)以法事十幾年矣。”

    “胡亥公子對法事的了解，遠在扶蘇之上，而且胡亥公子也最類陛下，無論從任何角度，任何方面，都理應(yīng)是胡亥公子即位，無論如何都不該是扶蘇?！?/br>
    趙高眼中滿是怨毒之色。

    他原本一切都規(guī)劃好了，結(jié)果不知怎么的，扶蘇就為陛下所喜了，而后更是一步步將其逼離了朝堂，更是將胡亥給說服了，讓胡亥完全不聽自己的話，甚至主動疏遠了自己。

    他心中又豈能沒有怨念？

    他之前并沒有找過李斯，也不敢。

    如今他不得不行動了。

    他勸說李斯的辦法也很簡單，便是將李斯跟自己樹立為法家代表，他們所為是為了保衛(wèi)自己的權(quán)勢，也是為了鞏固大秦現(xiàn)有的天下制度，權(quán)勢跟維護天下制度，這是李斯最容易被說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