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只會越來越難，而底層的官吏，今后的處境，其實會很窘迫，因為他們大多數(shù)是無爵的?！?/br>
    “無爵就意味著沒多余的田地，退下沒有年秩的補充，家境無疑會很窘迫，又地位偏低，還比不上那些捐錢獲爵的豪強商賈?！?/br>
    “久而久之心里會越發(fā)不平衡。”

    “在這種情況下，只能加劇貪墨的發(fā)生?！?/br>
    聞言。

    蒙毅跟張蒼沉默。

    蕭何其實說的很含蓄。

    秦律規(guī)定，有爵位者違法之后，量刑上也會寬松很多，有爵者可以見官不拜，對無爵者犯罪，獲刑也會很低，這其實也是秦律有意的。

    就是要時刻提醒上位者的優(yōu)越感和加劇底層民眾的自卑，只是若是世官制度廢除，原本高高在上的官吏，一下被打回原形，很多人承受不了。

    尤其是退下后，人走茶涼，若是在官場上得罪了其他人，在被人有意的針對，你根本毫無反制，還有各種經(jīng)濟利益的影響。

    種種因素，最終導(dǎo)致，沒有人想脫下這身衣服，因為脫下失去的東西太多了，多到大多數(shù)人接受不了。

    嵇恒點點頭。

    他知道幾人說的都是對的。

    只是面向的群體不同，蒙毅張蒼相較家境殷實，并不怎么在意退下，即便退下后，朝中也無人敢小覷。

    但地方的官吏不同。

    最終只能加劇地方的腐敗，或者懶政、怠政。

    而對于這一切，在嵇恒看來，就一個影響因素。

    便是爵位！??！

    大秦的爵位太重要了。

    也就有了這次叛亂，才讓關(guān)東官吏有了繼續(xù)往上爬的可能，但這種機會很少，以后會越來越少。

    而廢除世官的關(guān)鍵，也當(dāng)落在爵位上。

    他要重建爵位體系。

    第486章 勿謂言之不預(yù)！

    嵇恒看了看幾人，緩緩道：“你們說的這些其實都是改革的難點，不過在我看來，并不完全透徹?！?/br>
    “秦制之根本在軍功爵。”

    “大秦現(xiàn)有的等級秩序，尊卑，等等都跟爵位休戚相關(guān)?！?/br>
    “甚至……”

    “就是爵位高低的直觀展現(xiàn)?！?/br>
    “而大秦的二十級爵位，從低到高，分別是士——比大夫——卿——侯?！?/br>
    “而士這等級中最高的不更，意思也很直白，不必服更，也是從這一級開始就可以免除更役了?！?/br>
    “在之前，關(guān)東未亂時，整個關(guān)東爵位達(dá)到不更的，數(shù)量極少，這也意味著大部分官吏也是要更役的。”

    “這就導(dǎo)致了，這些負(fù)責(zé)登記安排更役的小吏，在安排完畢后，也要自己去服更役?！?/br>
    “不過實際情況，除了一些嚴(yán)格執(zhí)行的地區(qū)，大多數(shù)關(guān)東官吏，都沒有時間去服役?！?/br>
    “因而這其實算一種特權(quán)。”

    “即免役。”

    “雖只是底層一定程度的不作為，但這的確已成為地方官府的一種私下默契?！?/br>
    “若是廢了世官制了?！?/br>
    “很多的少吏，胥吏，根本做不到法定的六十歲，自然也達(dá)不到免役年齡，這無疑會遭至很多底層官吏的反對?！?/br>
    “他們不愿去服役的?！?/br>
    “而在比大夫級別，從公大夫開始，就已算作高爵了，在這一級，見了縣令，縣丞可以只行揖禮，不用拜倒?！?/br>
    “再往上的公乘，就已是民間民爵極限，再想往上，則只能通過當(dāng)年實現(xiàn)，即成為縣令，縣丞等縣級官員?！?/br>
    “對于這一級而言，是不存在服役的情況的，而這部分官員，但擔(dān)心的是自己手中的權(quán)利?！?/br>
    “固然他們可以見官不拜，但跟當(dāng)權(quán)時完全沒有可比性，這種上下落差，無疑會讓很多人不安跟不滿。”

    “而卿一級?！?/br>
    “從最低一級的五大夫開始，得到的實際好處，就已不僅僅是所謂的得多少田地，不要磕頭之類的。”

    “而是其他顯貴榮耀待遇?！?/br>
    “這種待遇，基本跟官職綁定，一旦沒有了官職，很多優(yōu)待也就消失了，越是官職高，得到的特殊優(yōu)待也越高，特權(quán)也越重?！?/br>
    “一旦被剝離，對官員及其家族都是一個極大的削弱，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及家族的利益，他們都會堅決的抵制?！?/br>
    “而這就是改制的困難之處，牽涉影響到的群體太多太大，牽一發(fā)而動全身，若是不能給出妥善的解決之法，恐會遭致天下大亂。”

    “官吏怨聲載道?！?/br>
    “但這一切其實都跟軍功爵制，有著脫不開的干系，因而想改變，必須抓住關(guān)鍵?！?/br>
    “即動軍功爵制?！?/br>
    “至于如何動，如何改，如何能服人，又如何能讓大多數(shù)人滿意，這就需要諸位下去好好謀劃了?！?/br>
    “我相信以諸位的見識跟才能，應(yīng)當(dāng)能相想出一定的解決之策，故等其余官吏到齊，即一個月后，再到這邊一聚?！?/br>
    “再行深徹的探討?！?/br>
    “諸位認(rèn)為如何？”嵇恒面色淡然，平靜的看著蒙毅幾人。

    張蒼跟蒙毅對視一眼，眼中露出一抹凝重，嵇恒分明已知曉其中的困難，卻依舊要堅持從廢除世官制開始，這讓兩人不由有些不安。

    尤其嵇恒還想改軍功爵制，這牽扯到的事只會更多更大，牽涉到的人也會多到無法想象，其中的阻力更是大到離譜。

    稍微出點事。

    可是會動搖大秦根基的。

    張蒼看向嵇恒，問道：“這是不是步子跨的太大了，一來就動世官制度，還想動軍功爵制?！?/br>
    “這太冒進了?！?/br>
    “改制之事，我認(rèn)為當(dāng)由簡到難，循循漸進，而非是這么倉促，這么急切，正所謂欲速則不達(dá)。”

    “何必要急于一時？”

    蒙毅也道：“朝堂的確有改變世官制的想法，但此事在朝堂上其實進行過商議，最終不了了之?！?/br>
    “非是不能?！?/br>
    “而是需要變動的太多了，短時間根本就不能去動，你如今負(fù)責(zé)改制，肩上可是擔(dān)負(fù)著天下穩(wěn)定，豈能這么草率去做決定？”

    “我建議。”

    “等改制府的其余官吏都到場后，再一并商量，決出首先去改制的情況，繼而再穩(wěn)步推進?！?/br>
    嵇恒默然不語。

    他淡淡的看了張蒼跟蒙毅一眼，又將目光移向了陳平跟蕭何，冷笑道：“你們是不是同樣持這個觀點？”

    蕭何跟陳平面露一抹難色，隨后還是實誠的點了點頭。

    他們其實知道嵇恒野心很大。

    想做的事很多。

    但有的事就是急不得的。

    一旦急了，就很容易生出問題，尤其這廢除終身制的事，牽涉到的問題更是多的離譜。

    他們是改制府的官員不假。

    但更是秦吏。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他們又豈能不為朝堂多做考慮？

    嵇恒輕笑一聲，轉(zhuǎn)過身，望著朝陽初升下的湖面，淡淡道：“你們的想法我清楚，但我也可以很明確的告訴你們?！?/br>
    “這事只能快不能慢?！?/br>
    “你們等得起，因為你們本身就在其中，但大秦等不起，天下其實就是一個巨大的利益群體?！?/br>
    “這個群體，隨著天下安定，會逐步的靠攏在一起，最終形成一個龐大的壁壘，阻礙著一切可能出現(xiàn)的變數(shù)。”

    “天下改制，其實不當(dāng)在二世皇帝時去做的，當(dāng)在始皇時，只是大秦統(tǒng)一天下太快，無形間接過了六國舊有的積弊?！?/br>
    “因而始皇后續(xù)大多數(shù)時間，都用在了鎮(zhèn)撫關(guān)東之上，并無暇分心在改制上，大秦的制度也是草草。”

    “眼下就是改制的最好時機?！?/br>
    “一旦錯過，想再繼續(xù)，只會越來越難，越來越無濟于事，甚至越來越難以推進?！?/br>
    “所以……”

    “我不可能放慢腳步的?！?/br>
    “只會越來越快?！?/br>
    “因而對于相關(guān)的官員要求，也會越來越高，故我從一開始，就有意做出了一定的取舍?！?/br>
    “選擇都是有目的性的?！?/br>
    “為的就是以雷霆之速，在天下還有改制動力的時候，將天下的制度徹底搭建完成。”

    “而這你們也需謹(jǐn)記。”

    “你們是改制府的官員，目的是為了改制，不是為了摻雜其他雜七雜八的想法跟私心?！?/br>
    “若是心不正，那就莫怪我，最終稟告上去，將爾等除名，并徹底歸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