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陳府下人的動作還算麻利,很快便將別院收拾出來,供師徒兩人潛心煉藥。她舔了舔嘴唇,甜絲絲的,許是甜酒發(fā)糕的余味悠長。 想到這兒,江令橋翻了個身,面向窗外的夜色。 她捉摸不透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為什么會稀里糊涂同意留一個陌生人在身邊,還總是無意識透露出不該說的話,現(xiàn)下想反悔也難開口了。雖說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卻也講究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更何況忘川谷以人命謀財,若輕易反悔,便是害名聲。 江令橋的心忽地有些亂,罷了……日后尋個合適的契機(jī)撇開他,也可謂無事一身輕了。 她再側(cè)身,背著窗戶,心里又像這屋中彌散的黑暗,久久縈繞不開。一想到棄了他,心里似乎并沒有多爽快灑脫,她好像……并沒有那么厭煩他。他懸壺濟(jì)世,有憐憫之心,是個與她道不同的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好人,刺殺韋義那夜月下初見,他就給她一種疏離的熟悉感,不是一見如故,而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有時候望著他的眉目,總有一種若有似無的哀憐纏雜在心間。 正如此,那一夜,她的劍刃沒有割破他的喉嚨。 算了,且行且看吧……當(dāng)下籌謀好陳舒康的性命才最要緊。 江令橋翻身面向窗外的寒月,瞑目休憩。 *** 馮落寒踏著風(fēng)情的步子,纖纖玉手輕叩開了雅居掩著的門。 “二位爺,小店珍藏的陳釀,不知……”她輕輕放下托盤,香帕拂過壺身,“可合大人們的心意啊?” 陳老爺子巋然不動,氣都沒多喘一口,他自命清高,只求長生,對這等色/欲享樂之事向來嗤之以鼻。倒是做東的徐大人看得兩眼發(fā)直,佳人翩翩欲離去,都還忍不住摸了摸女子的素手,暗送一番秋波。 馮落寒臉上掛著盈盈笑意,退出去關(guān)上門,而后轉(zhuǎn)身便斂去了笑意,兀自走進(jìn)悲臺最中央的一間廂房,挪開床邊的香柜,拂開帷幔,一條晦暗的機(jī)關(guān)道便顯露了出來。 她抬步走入其中。 她是悲臺真正的主人,坐鎮(zhèn)悲臺這幾年來,明面上是雕梁畫棟的老鴇,暗地里卻是忘川谷主的心腹。雖然常年在谷外,但地位卻與兩大護(hù)法不相上下。平日自是輪不到她來端茶送水,只是下頭有人來報,說其中一個看著像是陳舒康,正是江令橋幽冥異路帖上的那個人,這才特地來探看一番。 機(jī)關(guān)道盡頭是一間空曠的屋子,馮落寒端坐下來,一手托腮,開始細(xì)細(xì)聽著陳徐二人推杯換盞間的談話。 “聽說……有人參你中飽私囊?”陳老爺子悠悠開了口。 “還不是那個楚藏做的好事?”提到這一茬徐斯牟就氣不打一出來,“整天盯著臣子的錯處,動不動就要上諫,這次竟將污水潑到我這里來了!” “污水?”陳舒康譏誚道,“我看那折子寫得有板有眼,原來都是污水嗎?” “大人明鑒!我自恃一心為民兩袖清風(fēng),怎么會做這等事?” “奏折上還附了不少證據(jù),依我看,很難讓人不信啊……” “冤枉啊陳大人!那楚藏不過是個憑旁門左道入朝的庶民,我可是丁太保唯一的女婿,大人難道寧愿信那個乳臭未干的小子也不愿相信我嗎?這絕對是污蔑!” “既然是丁太保的女婿,當(dāng)去求自家岳丈去,求到我一個小官面前干什么?” “陳大人身為尚書郎中,替陛下處理朝務(wù),自是比我那不問事的岳丈得力得多?!?/br> “可臟水既然要潑過來,你又能躲到哪里去?楚藏是陛下跟前的紅人,若是在御前對峙,你就是長了一身的嘴,還能說得過巧舌如簧的國師?” 馮落寒聽到兩聲諂笑,而后徐斯牟的聲音緩緩響起—— “這便是我尋您來的緣由??!大人既然按下了楚藏參我的折子,沒有上達(dá)天聽,必然是同我想到了一處去,否則如何能應(yīng)我的邀,來悲臺走這一趟?” 陳舒康沒有說話。 “我人微言輕,若受了這番栽贓,只怕跳進(jìn)黃河也難自證清白。若是……若是陳大人能出手相助,我便吃了定心丸?;食俏滞翢o疆,我挑六成,余下四成奉于大人的長生藥香,如何?” 許久,對面之人的笑聲才緩緩響起,語氣明顯松快起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日后朝廷中的事,你我還需替陛下繼續(xù)分憂啊……” 再之后,便是酒盞相碰聲,放肆大笑聲,馮落寒聽罷,撣落箋紙上的塵灰,起身離去。 這里是悲臺的秘境,不是她第一次來,也不會是最后一次。 晦暗幽長的甬道中,她抬手結(jié)印,將記下了方才所見所聞的箋紙化作一只青色琉璃鳥,掌風(fēng)一推,青鳥便隱匿了身跡,緩緩振翅而去,一路飛向城郊陳府,去尋右護(hù)法江令橋。 望著漸行漸遠(yuǎn)的青鳥,馮落寒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江令橋啊江令橋,你知道你的好哥哥背著你都干了些什么嗎? -------------------- 第18章 上兵伐謀 ========================= 一連服了數(shù)日丹藥,陳老爺子的氣色竟真與日精神起來。胃口開了不少,一覺也能比從前多睡上半個時辰,走路不喘,就連發(fā)根也隱隱有回烏的跡象。 求了這么多年的醫(yī),問了這么多年的藥,從來都見效甚微,一朝見了真章,陳老爺整日樂呵得合不攏嘴,這才真正拿眼瞧人,真金白銀地往容悅住處塞,連帶將他們請來的陳新材也倍受老爺子青眼,送銀錢送吃食的下人眼見就快把門檻踏低了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