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掌柜!” 馮落寒將一個精致的木匣遞了上去。 掌柜大夢初醒,揉揉迷離的眼睛,而后定神于眼前的匣子,打開一看,一條成色上佳、玉質(zhì)細膩的禁步靜靜臥在其中。 他癟著嘴問道:“姑娘是要典當還是……” “不典當,不估值,”馮落寒開門見山,“我想請掌柜認一認,可還記得這禁步?” 聞言,掌柜看了看眼前的女子,又瞇縫著眼去細瞧匣中的玉器??戳艘粫簩⑵淙〕?,放在手中仔細端詳了一番。片刻后放回匣中,對馮落寒道:“這的確是從本店贖出的物件?!?/br> “贖?”馮落寒嗅出了些什么,“你怎么確定這是你店里的東西?” 掌柜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耐心地將禁步整理好,蓋上蓋子,推回她手邊,這才淺淺問道:“姑娘,你今日來這一遭,所為何事???” 馮落寒遞上一張銀票,莞爾笑道:“尋根問祖罷了,若能解我的惑,百利而無一害,更何況是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您說對吧?” 眼前女子笑得真切,盈盈目光中還頗有幾分誠意。掌柜思忖片刻,最終收下了她遞來的銀票。 “這禁步我認得,不過倒不是因為它本身,而是因為一把扇子?!?/br> “扇子?”馮落寒蹙眉。 “沒錯,相比于這禁步,那扇子更上等些,用料講究,上面題著秋風詞,文人風骨讓人如沐春風?!?/br> “扇子可否讓我看一眼?” 掌柜道:“扇子不在我這兒?!?/br> “去了何處?” “被買禁步的人贖走了。” “可是我手中這條禁步?”馮落寒追問。 “正是。”掌柜已然上了年歲,頭發(fā)中細密地摻了千絲萬縷的灰白。他回憶著,聲音蒼老,仿佛在說一個陳年的故事—— 那已經(jīng)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有些記不清,只依稀記得那天天色很好,有位少年在鋪中環(huán)視了一遭,最后看上了這個條紋樣古樸、并不時興的禁步。雖然衣著不凡,可他身上卻沒有什么銀錢,又十分鐘愛,最后不得已典當了扇子,臨走時還央告掌柜,讓他務必留存,日后當以百倍贖回。 “我心想,左不過是把扇子,存著便存著吧。沒想到,竟真的讓我等來了。” “再見之時,數(shù)年已過。他信守承諾,高價將扇子贖了回去?!?/br> 多年間仍念念不忘的一把扇子,其重要性可見一斑。那少年又不是女兒家,為何如此執(zhí)著于一條毫無意義的禁步?馮落寒想不明白,只得再問:“掌柜可還記得來贖的人什么模樣?” “模樣……”掌柜沉思半晌,還是搖了搖頭,“數(shù)年前的事,我個老朽實在是想不起來了。只記得那人是個貴公子模樣,舉止還算得體,言辭卻有些粗鄙,不怎么有禮,與面相實在相去甚遠……” 言辭欠妥的貴公子?難道是市井之人披了皮來作的假?馮落寒思索了一圈,腦海中仍沒什么印象,想來是個不相熟的人。 “可還有什么旁的線索?” “線索嘛……”掌柜絞盡腦汁,忽而一拍腦袋,“哦!那禁步好像是臨街張二麻子來當?shù)模@個……算嗎……” 算是個熟悉的人。 馮落寒黯黯笑了笑——家破人亡之日,左鄰右舍倒是什么也沒給她留下,不是進了自己的荷包,就是送去了質(zhì)鋪。 罷了,就當是他們幫忙送葬的謝禮吧。她沒有再計較,小心取回木匣,緩緩地走了出去。 然而質(zhì)鋪屋頂之上,兩人正透過瓦片暗中窺探。 “呼——”八月忙拍拍胸口,“這掌柜說得還挺好,合我心意,看來,我這沽酒錢死得其所。” 初二看著她小心翼翼的樣子,憋不住一笑。 “哎,你笑什么!”八月張牙舞爪地恐嚇他,“快把我的錢補給我,這次算你的!” 說罷就要追著他打,初二忙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 容悅接過江令橋手中的碗盞,畢恭畢敬地遞至陳大人手中。 “好,好?!标惔笕撕呛侵睒?,接過碗盞,輕抿一口,如黃連入喉,眉頭緊皺,卻又如飲瓊漿玉液,喜在心頭。 一屋四人,三人皆目光灼灼地盯著一個老頭的臉看,場面一時靜謐得有些詭異。 陳晚材大氣也不敢出,直愣愣地瞅著老父親喝藥,又死死盯著他的皺紋和頭發(fā),懷里揣著面大明鏡,急不可耐地想要遞上去。 “嘖……哈……”陳大人磨磨唧唧,品茗般咂吧許久,總算是消磨完了這半碗湯藥。 “爹爹!爹!爹!爹爹爹!”陳晚材一激動就容易滿面紅光,現(xiàn)下急了,有些結(jié)巴,“您……您的頭發(fā)……您的臉……手……” 陳大人一聽,忙不迭垂眸一看,立時喜上眉梢——只見那本如枯樹皮般干涸的手背,那皺巴巴攀附在骨頭上的老皮,竟慢慢有了松泛活絡的跡象,手上深淺不一的斑點也逐漸消隱,有了枯木逢春的光彩。 真真是人生第五大樂事。 “快!快快!快……”陳大人激動得面泛紅光。 陳晚材立刻哆哆嗦嗦地把擦得锃亮的銅鏡遞了上去。 容悅抱肘笑著,陳晚材引頸笑著,陳大人對鏡細看,也帶著莫大的歡愉。在這個所有人喜笑顏開的時刻,江令橋的手藏于寬大的道袍袖中,悄悄撫過腕間的銀鏈,其上神色各異、面目扭曲的小骷髏頭安安靜靜地墜于地面,而后化作四個憨態(tài)可掬的小嘍啰,趁人不備溜出門去。